32 縣試

長長的隊伍總算挪動了, 程敘言來回掃了一眼,估摸着有八十人左右,再往後實在看不清, 但大體應該差不多。

“文書和考牌。”檢查的兵士頗為魁梧,将身量未長成的程敘言襯的更羸弱。

考慮到每日一場, 所以程敘言沒帶幹糧,檢查的兵士把書箱和文書考牌還給他, “進去吧。”

裴讓原本在他前面, 誰知道一進禮房就看不到人了。偌大個禮房被一排排格子占據,此時天色還未明亮, 只有火把在空中飛舞,帶的那些號舍也影影綽綽。

程敘言:………

程敘言拿着考牌找號舍, 最後在一排號舍最末端找到。

他借着微弱的光打量, 比他想的好一點,雖然看起來陳舊但明顯有修補痕跡, 縣令應是重視科舉這塊。

程敘言用巾帕擦了擦,在座位上坐好。

聽裴老先生說, 等到天色大白, 渭陽縣的縣令, 縣丞, 教谕會一起出面主持這場縣試。

程敘言只見過衙門,還從未見過他們縣的一把手, 心裏有些輕微的顫動。

他坐在凳子上閉目養神,四周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間或夾雜抱怨聲, 重物落地的悶聲。

光線太暗了, 約摸是哪個粗心大意的考生摔着了。

程敘言在心裏默背論語的內容, 若他心有不正,學習系統此刻就是最好的作弊器。

但君子不齒。

程敘言自認他現有的思想境界雖比不得君子,但他有自己的自尊。

他不會侮辱自己,否定自己。否則他過去數年的苦學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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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寂靜的等待中,天亮了。

隔着一段距離,程敘言先看到那身醒目的官袍。随後視線上移,國字臉,短胡子,眉眼清正。

縣令掃了一眼前方,隔幾個號舍就是空的,雖然他早就知道本地文風不盛,可才這麽點人參加縣試也讓縣令有些失落。

他帶着衆考生給聖人上過香,就命人将考卷發下去。小一沓的紙張看得人發怵,題量雖然多但是難度很低,類現代填空題和默寫。

只是因為是從整個四書五經中抽取內容出題,所以乍一看很唬人。

程敘言捏着紙沓,将其固定住一腳然後翻書般的翻閱,程敘言心裏有數了。

正午前他能答完。

太陽逐漸高升,考生們奮筆疾書,明明還是初春時候,不少人都已是密汗漫布。

程青業看着眼前的考題,“故惡積而不可掩”,他隐約記得這句是中間部分,後面是、是“罪大…而…而不可解…”

他好不容易答了出來,可再細想這句前面的內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易經》對他而言十分晦澀,他一般時候也弄不懂意思,平時就靠硬背,可背過之後沒幾天又忘了。

明明前兒晚上他還翻過《易經》,他急的直冒汗,用袖子擦了擦,立刻去看後面的題。

日頭升到高空,禮房內響起腳步聲。程敘言和裴讓幾乎是前後腳出去。

兩人對視一眼,裴讓雖然未笑,神情卻舒緩了許多。

他拉着程敘言上了裴家馬車,還催促車夫快些,他要回家放水。

他們從寅時就等着,忍到現在也屬實不易。

裴老并沒有問他們答的如何,只讓人午後補覺,應對明天的考試。

程偃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拉着兒子的手一臉傻笑。

裴讓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刺眼,借口乏了就匆匆離去。

随後程敘言和程偃也回屋,他安置程偃在床上午睡,他自己拿着一個小軟枕和小毯子走到窗邊,把羅漢床上的小炕桌撤了,躺在上面補眠。

高度運作過的大腦

很快陷入沉睡,腦袋陷進柔軟的枕頭裏。

午後的陽光盛了,從支開的木窗間透進來,那光好像也帶了顏色,是種暖意的淡金色,将少年的大半張臉都籠住了,浮現出一層淺淺的光暈,墜在他的鼻尖,眼睫。

是時微風拂過,窗外的新芽抖擻着枝條,嫩生生又歡快。

程敘言夢見自己漫步在一條綠柳成蔭的河岸,那河水清澈不見絲毫腥氣,陽光落在水面,輕一層淺一層的泛着光,看得久了還有些刺眼。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微仰着頭細嗅綠樹的清香,連柳樹枝條都要撥弄他,柔嫩的柳葉劃過他的額頭,鼻間,那癢意是如此的真實,一陣陣兒傳到他的心底。

他睜開了眼。

程敘言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臉愣住,“爹?”

“敘言豬仔。”程偃硬擠着羅漢床沿坐下,手裏揮舞着不知哪兒尋來的嫩枝條。

程敘言坐起身摸了摸鼻子,他就說夢裏那股癢意那麽真。

程敘又把嫩枝條湊過來,程敘言輕松躲過,穿着鞋子下地。

程偃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後面不依不饒,還把嫩枝條伸到兒子的後頸。那枝條軟乎乎像是才長出來,連葉子都是淺淺的青綠色,戳弄程敘言的時候不如何疼,就是有些無法忽視的癢。

程敘言不跟他爹計較,但程偃卻從中得了趣,耳朵,後頸,脖子,下巴都叫程偃弄了個夠。

當那嫩綠枝條又伸到程敘言鼻下時,程敘言手一擡,枝條就不見了。

程偃茫然的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我的條兒呢。”

“不知道呀。”程敘言歪着腦袋,一臉坦蕩。

這個動作是他從程偃那裏學來的,如今照搬,不能說他沒有一點捉弄的意味。

他本意是逗逗他爹,程敘言剛要還回去,程偃就轉身走了。

程敘言:“嗯?”

他跟上去:“你不要你的條兒了?”

程偃擰着眉頭,很苦惱的樣子。

程敘言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欺負無辜小朋友,“你閉上眼。”

程偃瞬間把眼睛閉上,下一刻他鼻子癢癢,驚喜的睜開眼,捧着嫩枝條兒高興的不得了。

程敘言拉着他爹在院子裏轉悠,看着他爹瘋跑瘋玩。

程敘言曾經想過教程偃健體之法,可渾噩時的程偃無法配合,當程敘言強行約束,程偃只感覺到痛苦。

後來老大夫告訴程敘言,程偃傷在腦,程敘言就徹底歇了這個心思。

我已經顧不了您缥缈的未來,我能做的,只有護住您的當下。

晚飯時候他們同裴家祖孫一起用飯,回屋後早早歇了。

第二日考墨義,類簡答題和釋義。題量比第一天有所減少,仍然是考驗考生基礎。

然而今日程敘言交卷時,禮房的人還很多,他飛快掃了一眼就走了。

第三日考帖經和墨義。

第四日考經義,所謂經義類似書生跟書生間的觀點輸出,也是辯論。只不過縣試需要鎖題,只要觀點符合主流,再引經據典,基本就穩了。

而最後一題是詩賦,類附加題。詩題是“月”。

程敘言按照自己記憶裏描月的詩詞仿寫,很快就作好了。他擱下筆擡頭看天,太陽無比接近正空,但還差一點。

他交卷了。

連續四日都在正午前交卷,程敘言不是獨一份,但也不常見,八十七人考生中也就三人而已。而程敘言又是其中年紀最小的考生。

縣令想不留意都難,看來渭陽縣還是有新生血液。

然而剛欣慰一瞬,縣丞面色不渝的向他走來:“啓禀大人,考生中發現二人可疑。”

縣令頓時意會,“先把人收監。”

大和孫氏怎麽也沒想到,他們不是在禮房外接到辛苦考完試的兒子,而是在縣衙大牢。

程青業和另一名考生攜帶小抄被抓個現形。按本朝律令,程青業終生不得科舉,外罰三十大板。

孫氏幾乎哭昏過去,還是程大喊了牛車把妻兒帶回家。

大房愁雲慘淡,其他三房都在看笑話。

老陳氏人前無事,人後也跟着抹眼淚,到底是心疼十幾年的長孫,這番受了大罪她哪能不難受。

這事也傳到其他考生之間,為顯公平,縣令決定再考一場。

大部分考生把作弊的二人罵翻了天。也有小部分人慶幸。

縣試的題型擺在那裏,重考也不會有太多花樣,渭陽縣的縣令多此一舉,一是不想在自己的任上留污點,二也是不想給這群考生留污點。

這番折騰後,考生們考完縣試已經是月末了。

裴讓像個霜打的茄子,有氣無力。程敘言比他好一點,也只是好一點。

他帶着程偃在院子裏踢球放松心情,裴讓來時,父子倆正玩的興起。

裴讓忽然道:“敘言,害得我們重考縣試的人查出來了,跟你同村的,叫程青業。”

程敘言一腳把竹編球踹飛引開他爹。而後向裴讓走去:“結果呢。”

“剝奪程青業科舉資格,罰杖三十。”裴讓笑笑:“縣令念在他是初犯,又是在縣試抓出來,所以從輕處罰了。”

程敘言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裴讓望着他,程敘言也坦蕩回望。

忽然腿上一顫,裴讓低頭發現是一個竹編球。他運球向程偃而去,兩個人迅速玩在一起。

程敘言看着他們,也笑了,頭頂天空湛藍,他們渭陽縣的縣令也是個正派官員呢。

若換個心狠的,程青業至少脫層皮。傾家蕩産去牢裏換人的事還少嗎。

不過禍福相依,程青業蹦跶不了,以後自然也闖不了大禍。程敘言對程長泰一家沒什麽情緒,但也不厭恨。

對方安安分分過日子也是好事。

“等這段風頭過了,你就去尋個賬房活計,怎麽也比地裏刨食強。”程長泰雖然板着臉,但話裏話外都在為程青業考慮。

雖然大孫子走了錯路,不過正好滅掉他繼續讀書的心。程長泰如今恢複理智,分家後大孫子鬧着去鎮上求學,大房真是咬牙在供。文房四寶要好的,棉衣要新的,這哪像正經念書的學生。

現在痛了一遭,過了就過了。

只是程青業別開臉不看他爺爺,明顯沒聽進去。不過人都趴着了,程長泰有的時間跟他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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