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到達府城
縣試之後緊接府試, 前後只隔兩個月,按常理來說,這段時間對考生來說是有餘的。
可因為程青業鬧出的後果, 縣試重考,等到一衆考生考完已是月末, 而衆考生等縣試結果又需要小半月,再除掉他們去府城路上的時間, 在府城落腳為府試做準備的時間就有些緊了。
有些人本來就考前焦慮, 現在有這一出,心理壓力更大。
只能說程青業和另一個作弊的害人不淺。
不過也不全都是糟糕的事情, 至少自三月以來晴日頗多。
程敘言租賃一輛牛車帶他爹去城外放風,大地換上新綠, 踩在草叢間有種濕潤的柔軟。
程偃蹲在地上瞅了一會兒, 飛快脫掉鞋襪在草上踩來踩去,還一個勁叫程敘言。
“程兄。”陌生的聲音傳來, 程敘言回頭,發現是個生面孔。
程敘言對縣城讀書人的圈子還算熟悉, 卻沒見過對方, 他拱手回禮:“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敝姓周。”
程敘言颔首:“周兄。”
程偃也不蹦跶了, 躲在兒子身後探出一個腦袋。
周生上下掃他一眼, 又見程偃赤足,微微蹙眉:看來傳言不差, 果然是個傻子。
程敘言的過往使他對惡意敏銳,他面色不變,負手撓了撓他爹的手心。
程偃立刻跳起來拉着兒子玩, 根本不給周生插話的機會, 程敘言只回以一個欠意的眼神就順勢跟着程偃走遠了。
周生郁悶又憋屈, 但他總不能攔着人家父子,他是來跟程敘言結交不是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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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個爹也走不遠。”他憤憤離去。
晌午時候,程敘言在外面生火做飯,程偃抱着一堆樹枝一根一根往裏添。
樹枝上沾着泥灰,弄髒了程偃的衣裳,程敘言勸道:“爹,你把樹枝放地上吧。”
程偃把頭甩成撥浪鼓。
程敘言:………
行吧。
初春的草地濕潤,哪怕頭頂是燦爛陽光也拂不去這濕意,程敘言好說歹說才把程偃拽回牛板車上午睡。
牛車主人早跑到樹下歇息了,車上只有程敘言父子二人。程偃指着天上的白雲,“那個是饅頭。”
程敘言順着他爹指的方向看去,那團雲柔軟雪白,墜在藍色做底的天空十分有朝氣,也不知道他爹怎麽認為是個饅頭。
“你是不是午飯沒吃飽。”程敘言只能想到這個可能,外面做飯不方便,午飯就地取材烤魚和路上買的紅薯烤着吃。
程偃摸了摸肚子,咧嘴笑:“鼓的。”他還拍了拍。
程敘言捉住他的手,指向天上另一塊雲朵,“現在指的這朵雲像什麽?”
“蝴蝶!!!”
“…還有…遠一點的那個是魚…”
程偃興奮的形容着他肉眼能看到的雲朵,“最小的那朵…是…是…”
聲音戛然而止。
程敘言扯過小毯子蓋住他的心腹,閉上眼養神。
明日縣試結果就出來了,他的名次應該在前八,裴讓估計跟他差不多。
日光漸盛,程偃迷迷糊糊中感覺到熱,把身上的小毯子揮開。這個動作驚醒了旁邊的程敘言。他沒有起身,順勢進入學習系統學習。
直到申時牛車主人來叫他們,程敘言才從學習系統中退出來,把他爹推醒。
半舊的車輪滾過青石板地面,牛車主人笑道:“像你們父子午睡這麽久的不多見,是不是熬夜看話本了。”
“沒有。”程敘言溫聲道:“明日縣試出結果,有些緊張。”
“原來是這樣。”牛車主人再看程敘言,覺得這少年的确斯斯文文:“小公子
真了不起,不像我家小子,要他看書跟要他命。”
話題一下子就歪了,後半段只聽得牛車主人數落他兒子,但言語間又不掩疼愛。
不同于程敘言對外的客氣話,晚上他睡得極好,次日不緊不慢的帶着他爹和裴讓去看縣試結果。
榜前圍了二十多個人,程偃看着人多就覺得好玩,幸虧程敘言手快否則他爹又跑了。
此時人群中爆發一陣喊聲:“縣案首,程敘言。”
有認得程敘言的書生立刻望過來,裴讓同時側首,他雖然早有猜測敘言的名次不錯,但沒想到居然是縣案首。
之後又有人宣讀名次,第二名…
“…第三名,裴讓。”
四五名書生靠攏他們,笑道:“恭喜程兄,恭喜裴兄。”
裴讓笑容微滞,随後又恢複如常與人攀談。
近九十人的考生,最後錄取人員只有二十名。這還是在縣令看此次參加縣試的考生不多,才稍微放寬标準。
但好運是有限的,一場縣試只是得到一個府試的參試名額,只有通過府試才是童生。
縣試結果出來後,通過的考生都回去準備府試了。
程敘言看着程偃有些為難,他去參加府試必須到府城,這一來一往加上府試時間,少不得大半月。
“程公子,老太爺有請。”
程敘言叮囑他爹在屋裏玩,他跟着管家前往書房。
裴老正在看書,見他來了合上書,開門見山道:“府試你且跟讓兒安心去,老夫會代為照顧程偃。”
程敘言沒拒絕也沒應下,老者的一片心意,直接推辭太無禮。可程偃雖說心智不全卻也是成年男子,裴老照看一兩日還成,時間久了定然不行。
程敘言回屋路上冥思苦想,程偃肯定是要帶去府城,但他考試時誰能照顧?
那個人必然要熟悉程偃,一定程度上包容程偃,還得有制住程偃的能力。
程敘言倏地停住,眼睛驟然泛出亮光:“全山叔。”
晴了大半月的天日終究躲回雲層後,灰色的雲如同水墨畫一般層層交疊暈染,畫成可裱,雲濃成雨。
趕路的隊伍匆忙停下,扯了油氈布遮擋貨物。臨時搭建的帳篷內擠了好幾個人,程敘言正在擦拭書箱誰知道身邊人突然跑開。
“爹!”
程偃仰着臉任由雨水沖刷他,他還來不及享受,就被人架回帳篷。
易全山死死拽住他一只手:偃兄弟這蹦的也太快了,一錯眼就出事。
他看向給程偃擦臉的少年,心裏嘆氣,敘言也是真不容易。
程敘言給他爹換了一身幹衣裳,又給灌了一杯熱水。等到他自己用時,銅壺已經空了。
他剛才用的熱水浸帕給他爹擦拭。
這會兒想生火太難了,只能忍忍。府試在即他不想再出意外。
“喏。”
程敘言看着遞過來的熱水,裴讓擡了擡下巴:“拿着。”
“多謝。”程敘言笑應。
大雨下了一整晚,衆人也在帳篷裏坐了一宿,連程偃都難得失眠。直到天光再度灑向這片大地,天邊一片火紅,一看就是大晴日。
商隊撤了油氈布繼續前行。程偃躺在牛車上補眠,程敘言靠着他也睡過去了。
易全山和裴讓都松了口氣,三月二十五日,他們一行人到達府城便跟商隊分開。
易全山原以為縣城就夠繁華了,沒想到跟府城一比,縣城頓時顯得陳舊。
府城的地面很幹淨,店鋪林立,來往之人穿的體面,基本沒見到行人的衣裳打着補丁。
裴讓新奇的看着周圍,全新的,熱鬧的,遠離“髒污”的地方。呼吸着這裏的空氣,好像人
都輕松了。
同他們一樣的考生還有不少,适時有兩名藍衫書生背着書箱從他們面前走過。
“宋兄此次是十津縣的縣案首,定然能在府試中拔得頭籌。”
“哪裏哪裏,王兄謬贊了。”兩人言笑晏晏,方巾後的長帶随風而動,好不風流。
程偃目不轉睛的盯着空中的長帶,隐約聽見一陣環佩相鳴聲,眼前熱鬧的場景退去,只剩漆黑的烏譚,潭水幽幽,從譚底深處傳來一聲輕喚:“程兄……”
“啊——”
程偃抱頭慘叫。
好痛,好像有人拿着錘子用力砸他的腦袋。片刻功夫,他已經汗如雨下。
程敘言立即扶住他,“爹,爹?”
“偃兄弟!”易全山也懵了。
程敘言再顧不得其他,問了路人就近的醫館,他和易全山立刻把程偃送去。
裴讓緊跟其後,跟他們同行的幾位考生面面相觑,“這怎麽辦?”
“兩人跟上去看看,剩下的去尋客棧。”
其他考生也有家人陪同,這會兒沒有外人忍不住跟自己後輩抱怨:“程父那個狀況,不在家好好養着,程敘言把他爹帶出門做什麽。”
考生勸道:“爹,這一路您也看到了,程兄他爹很粘他。您且體諒些吧。”
中年漢子張嘴想要反駁,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麽。真算起來,程敘言和他同村的叔叔把程偃照顧的很好,一路上也沒給他們添亂。
但府試在即,他怕影響他兒子情緒。
天黑時候裴讓他們回到客棧,“敘言和他同村叔叔在醫館守着,怕耽誤我們就讓我們先回來了。”
話落,裴讓對其他人點點頭,率先回房。他給自己倒了杯水,沒喝兩口就擱下,手肘撐在桌上給自己揉額。
白日時候他就在程偃叔身後,對方突然一嗓子慘叫把他也驚個夠嗆,後來他跟着去醫館陪着,雖未做什麽活計,可精神上卻疲乏得很。也不知道這時候程偃叔醒了沒有。
易全山剛剛出去買晚飯,內室只剩下程敘言和病床上的程偃。
随着程敘言走近,豆大的燈火也被帶的搖搖晃晃。
他伸手探了探程偃的額頭,沒有發熱。但程偃臉色蒼白,連唇色也淡了。
“令尊顱側有恙,日久積深,老朽才薄,只得略施銀針安穩。”
程敘言收回手,目光仍停留在程偃的眉間,那裏有淺淺的堆疊,弧度很小,在這樣昏暗的環境裏很容易忽略。
到底想起了什麽,讓您如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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