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院案首

下午申時院試結束, 待官兵收走考卷答卷,草稿, 考生們才能離開。

程敘言沒抵住心底好奇, 出號舍的時候飛快往旁邊看一眼,發現之前低泣的人竟然是位頭發銀烏相間的老者。

程敘言忽然明白對方為什麽會低泣,一次次的打擊拷問內心, 是否就此放棄。

他腦袋暈暈乎乎,程敘言還以為是日曬的緣故,但很快他意識到不對勁。

程敘言強撐着出考場,易全山立刻擠開人群過來, 驚道:“敘言,你臉怎麽這麽紅。”

程敘言心裏一咯噔:“叔, 立刻送我去醫館。”

他上輩子生來帶病,平時便很小心, 院長也教過他相關知識。程敘言知道被蟲咬後發熱,很大幾率會致命。

他不能死, 程偃不能沒有他, 他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 不能因為這麽可笑的理由死去。

“讓一讓,人命關天,勞煩讓一讓……”

易全山背着程敘言,從來沒有那麽快的速度奔跑着。他心跳的極快, 他懷疑自己一張口一顆心是不是都要蹦出來。

“敘言你撐住!!”

易全山不知安慰程敘言還是安慰自己,此時他無比慶幸自己因為擔心程敘言, 天天在考場外晃悠, 熟悉周圍環境。

他一個猛子沖進醫館:“大夫救命啊, 人命關天!!”

這話一出, 坐堂大夫都顧不得眼前的病人,立刻讓藥童把人帶去內室。

易全山剛把人放下,程敘言就一陣發顫:“叔,拿痰盂。”

藥童剛拿過來,程敘言就趴在床沿嘔吐,只他這三日沒吃多少東西,吐到後面都是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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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徹底失去意識。

易全山急的汗流浃背,想要上前推醒他又不敢,只能望着坐堂大夫。

這位大夫看容貌剛到而立之年,有些年輕,易全山心裏沒底。

大夫撩起程敘言的衣袖,見他左臂的紅疙瘩,心裏有數了。

“還算送來及時。”大夫調侃道,緩和緊張的氣氛。

之後大夫給程敘言施針,開方子,不僅有內服還有外用。

藥童端來一盆冷水和面巾,大夫吩咐道:“你給這位公子把體溫降下來。”

“我來吧。”易全山接過活計。

黃昏時候裴讓尋來,他看着病床上神色憔悴的程敘言,一時難言。

半晌裴讓道:“其他人受不住,在客棧休息。”

易全山點點頭,随後又道:“勞煩裴公子給知禮傳個話,讓他将敘言的換洗衣裳帶過來。”

裴讓抿了抿唇:“敘言他……”

“大夫說病情控制住了。”易全山估着時間,把程敘言額頭上的冷巾子拿下,放冷水中浸了浸,扭至半幹又搭他額頭。易全山做的專心,都不知裴讓何時離開。

內室點了燈,易全山看着程敘言嘆氣:“你們父子怎麽輪流着進醫館。”

只願苦吃夠了,往後順順利利。

自陸氏去世後,程敘言幾乎沒生過病,有時候難受也硬扛過去。他早該病一場,也免得這次病情似海水沖擊。

還好沒影響院試。他意識模糊了都還念着。因為這是他唯一能依靠能抓住的東西。

半個時辰後,易知禮帶着程偃到來,易全山用熱水給程敘言擦身體,換上幹淨衣裳,又小心給他喂藥。程偃一直很安靜。

易家父子輪流守夜,時不時給他換面巾,子時程敘言的高熱終于退下。

易知禮差點激動的蹦起來,好懸才忍住。

當程敘言再次醒來後,他靠在程偃的懷裏,程偃喂他吃粥。

程敘言難得窘迫,“我自己來。”他很虛弱,聲音也輕輕的。

程偃笑道:“你照顧爹那麽久,不許爹照顧你?”

程偃眼底有淡淡的青痕,明顯沒睡好。昨夜他看着程敘言昏迷不醒,腦中閃過一張稚嫩憔悴的小臉。忽然就清醒了。

他的敘兒,他的敘言。

程敘言在醫館養了兩日兩夜,直到左臂的紅疙瘩也慢慢散去。易全山和程偃才同意他離開醫館。

這一次看病花銷又去掉三兩銀子。這個價錢在郡城很公道,畢竟程敘言撿回一條命。

裴讓他們已經退掉客棧房間,在城邊包下一座小院子,程敘言過去與他們彙合。

“程兄,你沒事吧。”

程敘言笑道:“沒事了,不必擔心。”

裴讓拍拍他的肩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那敘言借裴兄吉言了。”程敘言還像模像樣的拱手一禮,惹來裴讓瞪他,衆人也跟着說笑。

衆人注意力都在程敘言身上,沒注意程偃。

裴讓跟程偃接觸過幾回,此刻見狀有了猜測。

“好了,你快去休息罷。”裴讓開口。程敘言大病初愈,其他人自然不鬧他。

回到屋子,程敘言在桌邊坐下,屋內雖然光線微暗,但打掃的還算幹淨。

易全山給他們倒水,卻發現水涼了:“我去燒水。”

易知禮左右看看:“我我也去。”

屋內只剩程偃和程敘言。

程偃關切道:“可有難受?”

歲月也不知是優待他還是漠視他,程偃的眼角生出細紋,可那些渾噩時光仿若不存在,他的目光仍維持在年輕時候,剛歷過大難,又撫平傷痛帶着溫柔。

沒有飽經歲月的滄桑,卻也不複當年意氣風發。

程敘言搖搖頭:“我沒事。”

“你常說的就是這句。”程偃拿方帕給他擦汗,“擔子都在你肩上,你繃久了自然受不住。”

屋內昏暗,程敘言起身将窗戶支的開一些,他盯着外面的野草,跟程偃說起這次院試的試題。

程偃溫聲道:“科舉久了,題不好出。只能刁鑽着來。”

程敘言深表贊同。忽然他道:“爹幫我看看我答的好不好?”

父子倆談論的認真,易全山進屋添上熱水就帶着兒子出門買菜。

如果程敘言沒生病,他們或許會在郡城找活,賺點小錢給敘言買份禮也好。可眼下敘言剛有好轉,他們放心不下。

天黑後,程家父子倆躺在一張床上,程偃側身輕輕拍着兒子的心口。

程敘言:………

程敘言無奈:“爹,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這種哄睡方式。

“不是把你當小孩。”程偃眉眼一彎,又轉移話題,語氣篤定:“你這次至少在甲科。”

甲科是院試前十的統稱,常作廪生。

程敘言他們之前科考皆需廪生作保,其每年油水不少。

聞言,程敘言挑了挑眉:“這麽相信我?”

程偃笑容不變:“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程敘言:………

程敘言哼了一聲,睡覺。

程偃盯着他的睡顏,聽他呼吸聲逐漸平緩,他才點點程敘言的額頭:“傻小子,這院案首你也能争的。”

次日程敘言是被鼻尖的癢意激醒,他睜開眼,入目是一簇頭發。

程敘言立刻擡眸,果然對上一張笑盈盈的臉:“爹。”

“嗯吶。”程偃歡快應聲。

父子二人起床,程敘言跟其他人打招呼,程偃也學着兒子跟其他人打招呼。

衆人善意回應。

早飯後,有人來邀請他們參加文會,程敘言婉拒了,裴讓他們十分理解,出門後也幫着程敘

言解釋。

人家命都差點折在郡城,這時候把人叫出來吟詩作對,是缺心眼還是缺大德。

不過裴讓他們參加文會有弊有利,院試的時候,裴讓就覺得此次的經義題太難。若說他心中原本有七八分把握,此後便只剩四五分。尤其是第二場那道無情搭的經義題,根據前言不搭後語的題目破題,實在難為他們。

有的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稀裏糊塗就答了,恐怕現在都忘記當時的作答內容。

還有考生直接考吐了,單純字面意思。

于是這幾日有人鼓動衆人去官府鬧,院試題太難,對他們不公平。

裴讓回來後,只跟程敘言單獨吐槽:“他們說的輕松,去官府鬧什麽?”

鬧到最後讓整個國朝的人都知道他們此地的讀書人有多廢物?

那才叫顏面掃地。

程敘言應了一聲,附和裴讓的話。

此次又非科舉舞弊,院試題太難這種理由太荒謬。況且在整個國朝來說,這次院試題的難度約摸在中等。

如果出題者存心提高難度,那麽詩賦,律法,甚至算學都可深入。到時候嚎叫的人恐怕比現在多一半。

程敘言垂下眼,盯着不遠處的半舊花瓶出神,果然他學的還不夠。

院試尚且如此,鄉試呢。

他扪心自問,若是詩賦,律法,算學三類考試題目加深難度,他能答上嗎?

程敘言只有五成把握。

小院裏的氣氛逐漸壓抑,易知禮沒事不敢出門,心中也對科考産生極大的畏懼。

太難了。

難怪縣城和鎮上的秀才老爺備受尊敬。

終于,放榜的日子到了。

天微微亮,程敘言就聽的屋外的響動聲,其他人都起來了。

他想了想也起身穿衣。

裴讓見他,驚道:“你起這般早作甚?”

其他人也望過來,跟着勸:“是啊程兄,病來如山病去抽絲,你可不能輕心。”

程敘言低下頭,仿佛赧然,他輕聲道:“我念着今日放榜。”

其他人:這就沒法子了,原來大家都一樣。

程敘言飛快掃過其他人一眼,他們都一樣。沒有誰特別。

衆人簡單用過早飯,各自的身邊人都去幫忙看榜。

易全山不認得幾個字,所以這事交給易知禮。

裴讓帶的人是裴家的小厮,認幾個字沒問題。

衆人坐在院中的石桌邊,易全山端來茶水點心,也不見人動。他們這般緊張模樣,與旁邊無憂無慮的程偃截然相反。

“咳——”

其中一人起身,“在下想起一事,需得交代兄長,先行失陪。”

他們租的小院離官衙有大半個城的距離,這一來一回實在等不住。

有了第一個人,很快就有第二個,最後連裴讓也坐不住。

程敘言只好随他一道,沒想到他們在半道撞上回來的易知禮。

對方激動的抓住程敘言的胳膊,“院案首,敘言哥你是院案首啊——”

街道兩邊的人齊齊看過來,嚯!好俊秀的後生,好年輕的院案首。

裴讓猛的轉過頭,又是案首,那敘言豈非是“小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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