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易全山的選擇

下午時候, 程敘言提着禮盒登門裴家,卻不見裴讓,裴老亦是面色不佳, 兩人簡單聊過幾句, 程敘言識趣的提出告辭。

今日易全山将從郡城帶回來的物品拿去倒賣, 那些都是好貨,他很順利就脫手了,賺得差價二兩六錢。

易全山握着銀子心情澎湃,他第一次輕松賺這麽多錢,但到小院門前他冷靜下來。

從縣城到郡城的路費,一個人來回要一兩八錢, 他和易知禮兩人,只路費就花銷三兩六錢。更別說在郡城住客棧,每日食物費用。

每次一細想, 易全山就心疼的抽抽。他們父子倆哪值得費那多錢。

易全山呼出一口氣, 敲門。

程偃給開的門,他身後跟着跑來的易知禮。易全山板下臉訓兒子:“我跟你說過好幾次,不要讓偃兄弟接近院門。”

若是程偃跑出門他們上哪找去,他怎麽跟敘言交代。

易知禮愧疚的低下頭, 而後他感覺頭上一暖,程偃摸着他的腦袋揉了揉,眯着眼睛笑。

易知禮心裏軟乎, 也更愧疚了:“對不起程偃叔。”

程敘言适時出聲打斷他們, 一群人進入花廳,易全山将懷中的銀子拿出來遞給程敘言:“錢不多, 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叔這是羞煞我呢。”程敘言無奈:“此去郡城, 若無叔和知禮的照顧, 我或許都折在郡城,此等恩情未報又收叔的銀錢,那我豈非禽…”

“敘言!”易全山驚恐的捂他嘴,眼中驚慌未定:“你現在是秀才公,莫要亂說話。”

程敘言目光落在案幾上的銀錢,易全山猶豫片刻,還是把錢收回去。他耳根微熱,只覺得那銀子燙的他心慌。

花廳十分安靜,聽得院子裏傳來的蟬鳴聲和風卷動樹葉的聲音。

程偃左右看看,忽然跑到程敘言身邊,一把捂住兒子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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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敘言:………

易全山/易知禮:??!!!

“偃…偃兄弟…”易全山賠着笑勸道:“你快把手拿開。”

程偃歪着腦袋看他:“我也要捂。”

這個“也”字說的很靈性。

易全山十分後悔剛才的沖動之舉。

程敘言把住他爹的手,眼含笑意:“沒事。”

“叔,我們晚飯吃什麽?”

話題轉的很快,易全山磕巴道:“豆芽炒肉?涼拌青筍絲。”

程敘言點點頭:“可以。”

易全山進入小廚房,程敘言帶着他爹在院子裏蕩秋千。

盛夏晚風帶着溫熱,與落日十分相配,它合該是有餘溫。不像冬日的太陽,白日時候還見暖陽高照,但一晃眼卻連什麽時候日落都不知道。

晚飯後程偃困意襲來,程敘言照顧他睡下。

易知禮在院中背書,易全山坐在旁邊聽兒子背書,看月亮。

頭頂的月亮那麽亮,哪怕它已是殘月,可看着那彎月亮,好像就能看到思念的親人。

因着程敘言準備院試,易家父子也小半年未回家看望。

程敘言在石桌邊坐下,“明日我們回村吧。”

易知禮的背書聲倏地停下來,在易家父子倆的注視下,程敘言淺淺笑道:“此番考中秀才,也該告知程家祖宗。”

開宗祠祭拜,以及利益分配。

秀才比童生有價值,這份價值體現在既利己又利他。

程敘言是院案首,即廪生,他相較普通秀才,廪生每月能領一人份米糧和六錢月銀。剩下跟其他秀才一樣,見官不跪,拱手揖禮即可,在縣令面前不必再稱“草民”,而是口稱“學生”。非确鑿證據證其犯事,不得動私刑。這些是利己。

而不論廪生

還是秀才,可指定一個名額免徭役。現在仍然是以戶論,拿程長泰一家舉例,他們雖然分家但卻沒鬧到明面上,未動戶籍,那麽程長泰一家服徭役時只出一人即可。

有時候村裏其他人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出不了人,就會花錢找人代替。以前程家四個房的兄弟都接過這活計。累是真的累,但報酬也确實豐厚。

程敘言這個名額給出去,那一家人都不必再為徭役煩憂。除非程敘言某一天被革除功名,不然這名額一直有效。

再有就是田地免稅,他們此地文風弱,秀才就金貴些,是以免稅三十五畝。

免田稅和免徭役名額,則實打實的利他性。這些是看得見的利益分配,還有隐形的“利益”。

一個村有一位秀才,底氣大不一樣。便是出門趕集,腰杆子都挺的更直。

隔壁村有童生辦學堂,平日其他村子的村民過去都會莫名氣弱。

程敘言擡手招呼易知禮來石桌邊坐下,他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叔,知禮。你們幫我不少,我心裏一直記着……”

易全山急道:“敘言…”

易知禮:“敘言哥……”

程敘言擡手阻止他們,“你們聽我說下去。”

月輝皎皎,清冷的月光映出他半邊白皙的面龐。他的眼睛很亮,語速不疾不徐,像山澗流淌過的溪水般悅耳。

“……所以現在有兩個選擇。”程敘言伸出食指:“第一個選擇,我以救命之恩的名義,将免徭役的名額給全山叔家,再許十二畝地免稅。”

易全山和易知禮大驚失色:“敘言/敘言哥…”

易全山想說他們照顧程敘言不是為了這些東西,只是單純感激程敘言把易知禮帶在身邊細心教導。

易全山雖然是莊稼漢子,卻不是兩眼瞎,他們這個地方童生少,秀才更少。想給孩子找位好夫子更是難上加難。

他們現在雖然沒有進項,可易知禮的念書花銷程敘言一應解決,他們父子的吃住也包圓。

村中家裏雖然少一個壯勞力,可也省下兩個人的口糧。只是平日下地幹活會辛苦些。但易全山的同宗兄弟皆在,平日裏他的雙親也能幫上忙。過日子是不難的。

程敘言伸出中指:“第二個選擇…”他輕笑道:“知禮的弟弟也在念學吧。”

那一瞬間,易全山的心忽然跳的很快,嘭嘭的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他張着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如果這誘.惑是對他的,他能爽快的推辭,可是這是給他次子的機會。

知禮私下跟他念過好幾次,說敘言講學特別好,既通俗又全面。

程敘言起身,他逆着光,一張臉都隐沒在陰影中,易全山只聽得他的聲音:“叔好好考慮,明早給我答複。”

他離開了,院中只剩下易全山和易知禮對望,兩人的心緒再不複之前的平靜。

易全山很明白敘言做出這樣的承諾會面對很大的壓力,畢竟他們對于程氏一族來說是外姓人。

不管程敘言願不願意,只要他姓程,只要他還活在這個時代,他必須得做出妥協,為族內讓利。否則其他人的唾沫能淹死他。

他給出易全山的兩個選擇,是程敘言思量過好幾次的結果。郡城易全山對他的“救命之恩”,有不少人證。有這個籌碼,足夠堵住程氏族老和其他人的嘴。

這一晚易家父子倆都沒睡好,第二天早上兩人眼下都帶着烏青,惹來程偃大聲嘲笑。

易全山等程偃去玩秋千,他才走到程敘言身邊,明明比程敘言魁梧的漢子,此刻像個小媳婦捏着衣角,一張臉都臊紅透了。

“我,我…敘言…”他磕磕巴巴,程敘言靜靜等着,半晌易全山低聲道:“我選第二個。”

日頭

高升,陽光愈烈。程敘言眉眼舒展,眸如春光般明媚:“我知道了。”

他們租一輛牛車回小鎮,程敘言在鎮上買點心豬肉紅棗等物。随後再轉租牛車回村。

這麽一通折騰,他們抵達望澤村村口已經接近酉時。

程偃在牛車上想往下跳,被程敘言瞪一眼才老實。

“老伯,麻煩你了。”程敘言結完銀錢,兩步走到板車後:“搭我手臂下來。”

程偃用力哼了一聲。

易全山和易知禮幫着搬東西。

趕車的老伯多看了程敘言和程偃一眼,覺得這父子倆真有意思。爹像個孩子似的頑劣,兒子卻像當爹般穩重。

牛車慢慢遠去,易知禮一擡頭,驚恐發現周圍圍了好幾個村人。

他們神色激動,但顧忌着什麽不敢太靠近,只小心翼翼詢問:“敘言是院案首咧。”

之前衙門的人就來村裏報過了,可他們不敢信,覺得一切不真實。

他們村多久沒出過童生,更別說秀才。而敘言不但考上秀才,還是秀才裏的第一名。怎麽那麽厲害。

程敘言輕輕應聲:“是。”

周圍一下子沸騰開,越來越多的人靠近,明明村口離程偃家不遠,可這麽短短一截路實在走的艱難。

村長擠走易全山父子,跟程敘言并行,問着他此次郡城之行。

待走到家門時,程氏的兩個族老也拄着拐杖飛快跑來,笑的像朵花,臉上的褶子也更深了。

“敘言真是出息。”

“這孩子打小就聰明。”兩名族老跟說相聲似的,一人一句不給其他人插.話。

程敘言開門将衆人迎進屋,他歉意道:“今日我父子二人剛回家,還未來得及清掃,有不妥之處還望各位叔伯嬸子見諒。”

程四叔公立刻道:“敘言說的哪裏話,我等至親哪會計較那些。”

有機靈的婦人轉身去自家取茶水,幫着程敘言招待。

易全山他媳婦慢一步,忙拿家裏的炒花生炒瓜子和剛買的黃豆糕來。

程偃正好餓了,抓着炒花生吃,還對程敘言笑道:“這個好吃。”

程敘言順勢對易全山他媳婦颔首笑:“嬸子的手藝還是這麽好。”

其他人看着易全山一家又羨又嫉,程四叔公心中警鈴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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