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天還沒結束

“啪嗒——”

木盆落在地上, 發出一點聲響。

陷入情緒中的楊氏根本沒有察覺,直到程三沖上來,下一刻她臉上劇痛。

程三大罵:“你這個狠毒的女人!”

楊氏捂着臉, 被憤怒沖昏的頭腦終于清明,她看着怒不可遏的丈夫,又驚訝又嫌棄她的婆家, 以及看熱鬧的村人。

“…真狠吶, 當娘的殺子……”

“…敘言差點就死了……”

“…毒婦…怎麽不休了她…”

斷斷續續的話傳入楊氏耳中, 她慌亂的張望,“不是…不……”

沒有人看到她推程敘言下河, 沒人看到她就沒做…

“…我沒有…”楊氏踉踉跄跄站起來, 她走向丈夫,卻被丈夫一腳踹開:“我怎麽娶了你。”

楊氏只覺得天旋地轉, 周圍茫茫一片:“…不——”

人群竊竊私語,忽然有人道:“村長來了,村長……”

村民自動讓出道, 村長來的路上已經聽說始末,看見昏迷過去的楊氏十分厭惡。

這個愚蠢又惡毒的女人。

“長泰。”村長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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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長泰臉色鐵青,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的大吼兒子:“愣着幹嘛, 把人帶回去。”

程三剛把楊氏提起來,一個婦人越過程三直奔程二身邊的鄭氏,甩給對方一大串銅板,估摸着有上百文。

苗氏撇撇嘴:“你這錢我不掙了, 以後說程敘言忘恩負義的壞話你自己傳。”

話落她就跑了,她還不想為那點錢搞的家裏不安生。之後半年她都得在她男人面前老老實實。

村長也真是的, 說閑話的是她, 找她男人幹嘛。

苗氏甩掉一個麻煩, 鄭氏是真有麻煩。

人群裏不知誰笑道:“當娘的溺殺親子,伯娘中傷侄子,這是老天都看不過去。”

“可不是嘛,原來過繼是天意。”村人的譏諷如刀,鄭氏這才體會到“惡語”的威力。

她丢了懷裏的銅錢,“不是,我…我沒…”

“閉嘴!”程長泰一張老臉鐵青,他這輩子都沒這麽丢人過。

他們一家人狼狽回家,那串銅錢砸在地上誰也沒撿。

兩刻鐘的時間,楊氏當年意圖溺殺程敘言的事就傳遍整個村子。程氏族老驚個趔趄,生吞楊氏的心都有了。

他們正思量着怎麽拉攏程敘言,誰知道楊氏早已在二者間劈下深深的裂縫。

程四叔公氣的拍桌,“長泰他真是越老越糊塗!”

程四叔公的大兒子發愁:“爹,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得讓敘言出氣,不然還能怎麽辦。”程四叔公氣過之後,心緒轉的飛快。楊氏不能留了。

作為程氏族老,也作為封建大家長的受利者,犧牲一個女人謀利,根本不需要考慮。

更別說他們只是休掉楊氏。

可惜他們漏算程敘言的想法,既然鄭氏率先出手挑釁他,程長泰一家作壁上觀,那就把事情鬧得更大,誰也別想輕易結束。

太陽徹底落下的時候,程青錦終于趕到院門外,聽到門內凄慘的哭嚎。

是他娘的聲音。

程青錦瘋狂拍門:“是我,我是青錦,發生什麽事了?”

院門倏地從裏面打開,楊氏披頭散發,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大兒子:“青錦,你爹要休了我。你幫幫娘。”

程青錦瞳孔猛顫,他把楊氏護在身後,大步朝院內走去。

他今歲十九,在縣城的酒樓做活,東家和掌櫃都很滿意他,再過一年他就能正式勝任賬房的活計,月銀也跟着漲。銀錢和酒樓跟人打交道的經

歷成就他現在的底氣。

此刻他看着滿院子的人,護着身後形容狼狽的親娘,他雖然心裏有些虛,但面上很穩得住。

堂屋的程四叔公見狀微訝,又忍不住看一眼低着頭的程三:這麽一個懦弱的爹和壞心眼的娘,怎麽生出來的娃一個賽一個好。

程敘言強的太多不比較,但程抱容一個丫頭之前可是極力在周旋,這會兒程青錦也不見畏怯。

程青錦步子不緊不慢,趁機打量其他人臉色。

大伯父和大伯娘在看笑話,但跟他娘不對付的二伯娘卻不在。抱容也有些狼狽,臉上還有一個巴掌印。

四房只有四叔不見四嬸。四叔皺着眉,神情中夾雜着憤怒和無奈。

傳信的人只匆匆在酒樓外面喊着他家出大事讓他快回去。他一細問對方卻欲言又止,之後借口有其他要事就走了。

再結合他跟他娘剛碰面他娘說的話。

程青錦咬緊牙,他向上首坐着的長輩問好,随後詢問發生何事。

程長泰不悅:“這裏沒你插話的餘地,你回屋去。”

“別啊爹。”孫氏假假勸道:“青錦好歹也是三弟妹的兒子。當然要知道他娘做過的醜事了。”

不等程長泰和老陳氏阻止,孫氏噼裏啪啦就把前因後果交代完。

堂屋內安靜極了,幾位長輩或神情厭惡,或十分疲憊。

程青錦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娘:“真是你下手推的?”

楊氏讷讷,她抓着大兒子的胳膊,眼淚嘩嘩落:“娘也是為了你,那就是個禍害,留着他會……”

“娘!”程青錦緊攥的拳頭都在發抖,他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一字一句:“他才…才、七、歲!”

程青錦看着那張熟悉的流淚的臉,腳底生寒。這個人為什麽能在一邊疼愛他照顧他的時候,親手推另一個年幼的兒子去死。

他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種事。

程青錦強撐出來的穩重外殼,發出無聲的脆響,而後猶如蛛網裂開。

他踉跄着後退一步,眼中湧現恐懼,剛才還哭啼柔弱無助的楊氏瞬間尖叫,她一把扯住兒子,兇狠的看向其他人:“你們不能休了我。”

程四叔公被氣個倒仰:“反了反了。”他喝道:“長泰!”

程長泰和老陳氏面如鍋底,程長泰用力拍着桌子,“我這個當爹的今天做兒子的主,休了你這毒婦。”

“你敢。”楊氏憤恨的瞪着程長泰,忽然她咧着嘴笑起來,随後變成放聲大笑,尖利刺耳,“我是程三的媳婦我哪兒也不去。我活着在這裏,我死了也還在這裏。”

她轉身沖向小廚房,拿着菜刀撞開二房的門……

“鄭氏費了一只手,楊氏自盡時沒傷到心脈,撿回一條命。”易全山猶豫的看向桌對面的程敘言,忍不住嘆氣。

繼程長泰一家的大房跟四房因為程青業念書一事決裂之後,二房和三房也結下死仇。

程偃咔呲咔呲磕瓜子,他聽不懂但不妨礙他聽。

易全山:………

大概是覺得屋內氣氛太悶,易全山沒話找話:“楊氏自盡我能理解,不過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殺鄭氏。”

按理來說,鄭氏造謠程敘言,楊氏巴不得看樂子。既然楊氏和鄭氏都讨厭同一個人,怎麽還打起來了。

“楊氏應該是真想死。”程敘言也抓一把瓜子剝,他只剝殼不吃瓜子仁,手邊很快堆了一小捧白白的瓜子仁。

程偃眨眨眼,兩根手指偷偷走過去,偷摸一個瓜子仁,又偷摸一個瓜子仁。

易全山嘴角抽抽,本來他們說的事很嚴肅很沉重,被偃兄弟這麽一攪合,他只覺得無奈了。

程敘言将楊氏和鄭氏過往的恩怨道出,易全山嘴

巴張的老大:“不…不能…吧。”因為自己不想活,就要殺掉另一個人。

不過是妯娌間平時口角,這都能動手?

“自我記事起,楊氏和鄭氏就不對付。”程敘言剝瓜子的動作不停,或許最開始楊氏和鄭氏只是單純性格不合,但時間久了又無人有效調和,楊氏和鄭氏只會越來越讨厭對方。

還有一個原因,當初大房的程青業念書,按照說好的規則,之後該輪到二房的男丁。但是楊氏拿着程敘言換來的三畝水田說事,硬“插隊”讓三房的程青錦跟程青業一道念書。

于是鄭氏和楊氏的矛盾再一次加深。

老陳氏和程長泰雖然會管,但他們只做表面功夫,只要面上平靜就覺得沒事。

這種平衡脆弱不堪,家裏沒出事還好,一旦從外面用一點點力,這個看似牢固的家就碎了。

易全山聽着程敘言講述,整個人都懵住。程敘言手邊的瓜子剝完,又重新抓了一把,“男人也好女人也罷,有了矛盾就有偏見,然後生出仇怨。”

油燈燒的明亮,将屋內的影子拉的老長。

易全山被這父子倆帶着覺得手裏空空,幹脆也抓一把瓜子剝。

“我記得楊氏還是很疼青錦吧…”他頓了頓,小心翼翼觑了一眼程敘言。

程敘言:………

易全山讪讪,他接着說下去:“楊氏如果真的殺掉鄭氏,青錦怎麽辦?”這不成血仇了嗎。

外面明月高懸,雲層随風悠悠飄動。

一片葉子也在風中掙紮後,從樹上離開,飄飄搖搖的落在地,程敘言盯着堂屋處飛來的落葉,輕聲道:“鄭氏不是沒死嗎。”

易全山:!!!

大晚上的,易全山簡直渾身一激靈。

他聽到消息後一直以為是鄭氏命大才躲過一劫,原來楊氏并不是要鄭氏的命。

程敘言帶入楊氏的邏輯,楊氏那個時候已經存了死志,又跟鄭氏積怨已久,她傷鄭氏一只手又自盡在二房的屋中,從身體和心理給鄭氏雙重暴擊。

而楊氏雖然闖禍,可也搭上一條命,血債血還了,二房難道還能再追究三房?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楊氏最後會被程四救下。所有人都在注意堂屋動靜,只有程四待在院中,所以楊氏拿着菜刀從小廚房沖向二房,程四最先反應過來。

提及程四,程敘言對對方的印象尚可,程家幾個兄弟中,程四看着也悶但比幾個哥哥有擔當多了。

依照那位叔叔的性子,之所在待在院中估計也是滿心疲憊,希望事情早點結束,沒想到最後會由他成功制止事态惡化。

外面風聲起,傳來草木的聲音,易全山指尖的瓜子掉落,一如他往下沉的心。

如果不是敘言解釋,他根本想不到這麽多。而且他家雖然因為各種原因,家裏只剩他一個兒子,可他娶媳婦後生下三個兒子來着。

此時此刻,易全山頭皮發麻。

楊氏先有推親子入河,後敢傷妯娌又自盡,程長泰兩口子到底給程三娶了個什麽樣的媳婦。

易全山想想都害怕,擱誰身上不怕。

旁觀這一幕的程氏族老也害怕,十分堅定而又決絕的逼程三寫休書。

這種瘋狂又惡毒的女人,程氏一族絕不要。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哪是休書,這是給楊氏的“催命符”。一旦休書寫下,楊氏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程敘言拍了拍手,起身:“走吧,我得去幫幫被圍困的人。”

現在才亥時,這一天還沒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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