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聖手杜蘭
來人一身藍色長襖, 踩着簡單的棉鞋,烏絲全束, 用布巾裹着, 露出飽滿的額頭。
他站在船艙外,拱手作揖:“敝姓杜,杜康的杜, 單名一個修, 見過恩公。”
程敘言示意易知禮将艙門完全打開,将人迎進來, “你若是來道謝的話, 我收下了。”
杜修在程敘言對面跪坐, 上等艙比中等艙大多了,不但設有專門歇息的內室,還有書室,客間,客間木板上鋪着柔軟的暗紅色團花地毯,上置紅木小茶幾。
艙內有淡淡的清香, 寧神靜氣。
杜修道:“貨船上無人死亡,重傷二人, 輕傷十四人, 經過上藥包紮都撿回一條命。”
程敘言有些意外:“你這麽肯定?”
“自然, 因為…”杜修輕輕一笑:“是在下為他們治療。”
他目光越過程敘言, 落在軟榻上玩九連環的程偃身上, 颔首道:“恩公于某有救命之情, 若恩公有需要, 某定當盡全力。”
程敘言不語, 他盯着面前的男人, 對方二十出頭的模樣,五官不算出衆,但十分耐看,周身氣質柔和。
同樣姓杜,會醫術,前往南塘。
程敘言給他倒茶,眼簾低垂,少頃艙內響起男子清潤的聲音:“敢問杜蘭杜聖手是閣下何人?”
杜修渾身一震,“恩公此前見過某?”
程敘言搖頭,他把自己的猜測說給杜修聽。
杜修:………
杜修由衷感慨:“難怪昨夜貨船上那般多人,恩公第一個出面,真是心思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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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其他勇士願意出面抗敵,可錯失先機就再難掰回局面。
他原本還想恩公到底年輕,有着少年意氣,誰知人家心中早有成算。
被猜出身份後杜修也不瞞着,他拱手道:“若是沒有差錯,恩公想尋的杜聖手應是某的祖父。某此行也是為尋他而來。沒想到…”
沒想到他坐貨船居然也差點栽在半途,真是時運不濟。
不過他看向程敘言,又覺得上蒼還是給他留下一線生機。
昨晚的戰鬥雖然激烈,也是真的精彩,他從未見過人與動物能配合的那麽好。
任何戰事,除卻雙方實力極其懸殊,大多數時候信息的傳遞都關乎戰事最後的結果。
昨晚多虧程敘言拖住倭寇,給貨船争取逃亡的時間。又有八哥傳信,令貨船第一時間逃跑。這才尋回生機。對上倭寇他們只能逃,正面對戰那是腦子進水。
雖然程敘言心中有猜測,但聽到杜修承認後他還是忍不住驚喜。
每當他覺得老天予他苦難,又緊跟着給他轉機。但凡昨晚上船的賊人不傷人,程敘言都不會選擇拼死抵抗。他顧慮的東西太多,不敢豁出命。
可若是命快沒了,他也沒什麽好怕的。
杜修和程敘言二人,一個有心報恩與結交,另一個有求于人,雙方相談甚歡。
直到關父的聲音從艙外傳來,杜修才止住話頭。關家父子倆進來後,關澄立刻看向八哥,那目光不僅僅是喜愛,而是崇拜了。
他湊在八哥身邊,雙手奉上心愛的點心:“豆豆你太厲害了,這些都給你吃。”
八哥警惕的看他一眼,黃色的喙張開:“豆豆不賣。”
“不賣不賣。”關澄雙眼亮晶晶:“送給你吃。”
八哥這才屈尊降貴吃了兩口,然後趁關澄不注意,抓了兩塊糕點飛向程偃:“給你。笨蛋。”
“我不是笨蛋。”程偃很生氣,放下九連環跟一只鳥吵起來,可他詞彙貧瘠,翻來覆去只會否認。
這下連關澄都看出程偃不同常人,他緊張的抓着他爹的手。
程敘言開口将
關家父子的注意力引過去,關父此來也是為着感謝,他奉上十兩銀子。
這筆錢不多,甚至不及關父手上一個金鑲玉戒指的銀錢,但他此來不是跟程敘言兩不相欠,而是跟人拉近關系。
程敘言能文能武,遇事冷靜又果斷,這樣的人不趁機結交定然後悔。
他欠着程敘言的情,以後他給程敘言送禮,相助對方一二也在情理之中。一來二去,雙方情分就出來了。
關父是個生意人,嘴皮子利索,他說着趣事,最後把杜修也哄的開懷。
因着這番變故,貨船抵達南塘時已經是第三日上午。關父留下自己的地址,又隐晦打聽程敘言他們的去處,無果之後爽快的帶着兒子和仆人離去。
另一邊,杜修坐上程家的騾車,不多時在南塘城的城南區某小巷口停下,他跳下車對車上的程敘言道:“言弟稍等,愚兄去去就回。”
杜修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中,易知禮忍不住碎碎念,“敘言哥,杜大哥他不會扔下我們吧。”
程敘言沒吭聲。這種幾率低,但不是沒有。如果杜修騙他,或者關于杜修的一切都是假的……
程敘言甩了甩頭,把這種消極的想法甩出去。
程偃和知禮都靠他,他的心态要穩。就算杜修騙他們,他們也不過白跑一趟就是。下午時候他們去尋城中醫館打聽消息也可以。
程敘言心裏想些有的沒的,直到易知禮激動的推搡他,他才回過神。
車下,年輕的男人打趣道:“沒想到言弟也會有這種焦慮緊張的樣子。”
他笑了笑,與易知禮并排而坐,“走罷,我給你們指路。”他哼道:“我祖父昨晚飲酒太多,這會兒還睡着。”
随着騾車駛過平整的地面,小巷內幽靜,可程敘言一顆心撲通撲通,快要蹦出喉嚨。
他緊緊抓着程偃的手,低頭的一瞬間有晶瑩砸落,轉瞬即逝。
“敘言。”程偃心裏忽然一疼,他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只是遵循本能擁抱住兒子:“爹在,敘言乖乖。”
他輕輕拍着程敘言的背,神情又天真又溫柔。
杜蘭的老仆守在院門,他撤去門檻,讓騾車進院。
程偃看着陌生的環境,有些茫然,但很快瞥見程敘言和易知禮,還有偶爾讨厭但還是喜歡的八哥,和他只有喜歡不讨厭的馬騾,整個人又安寧下來。
程敘言他們在花廳等候,午後杜蘭才悠悠醒來。他瘦長臉,眉毛黑長,帶着剛睡醒的慵懶,披着一頭烏發,裹着厚實的墨色團花鬥篷,杜修曾言,杜蘭已過花甲之年,沒想到看起來竟比四五十的人還有精神氣。
對方看到杜修也不意外,反而對程偃有些興趣。
他徑直走到程偃面前,忽然伸手彈程偃腦門。
其他人都懵了。
程偃捂着額頭,眼睛生生瞪大一圈,“你你你是壞蛋。”
他一下子躲在程敘言身後,又忍不住從兒子肩膀處探出腦袋,一臉怒容:“壞蛋。”
“讨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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