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十五皇子

程敘言在府城拜訪過故人之後, 并未轉水路逆上京城。而是走陸路。

鄉試在八月上旬舉行,連考九日,之後程敘言等待放榜又是大半月功夫,時間至九月份。

之後程敘言參加鹿鳴宴, 回村一系列事, 前前後後又是一月過去。

如今适逢十月, 春闱在翻年的二月舉行, 他們有四個月時間, 時間尚算寬裕。是以程敘言想看看沿途風景, 人文。

兩匹騾子拉車在官道上晃晃悠悠行過,四下的草木現出頹勢,只有路邊灌木叢裏的野菊花開的燦爛。

豆豆在騾車周圍盤旋, 不一會兒就沒了影子。

程青南有些擔心:“敘言哥,豆豆又飛不見了。”

程敘言溫聲道:“無妨,它自己會回來。”

他們雖走的官道,可到底比不得現代的瀝青路,騾車的晃感較為明顯。

程敘言在車內鋪上兩層被褥,還好已過盛夏, 車簾撩起的時候, 騾車內并不覺太熱。

程敘言撤去小茶幾, 平躺在車內, 那淺淺的搖晃感仿若嬰兒被哄睡, 程敘言不知不覺睡過去。

時明不經意回頭, 看到這一幕剛要開口被程偃制止。程偃對他揮揮手, 時明立刻坐正身子。

但過一會兒時明又偷偷往後看, 見到程敘言的睡顏, 時明眼睛都瞪大了。

自他跟着敘言哥來, 從未見過敘言哥這般松…放松過。

時明文采有限,不能準确表達。那種感覺就好像,好像敘言哥是春天的一株秀木,枝葉在陽光下靜靜舒展,春風拂過的時候,葉子悠悠晃動發出悅耳的沙沙聲,有種說不出的閑适。

又像盛夏山澗,平時少人煙,旁人自然不得知溪水甘甜清涼。可山澗存在着,不焦不躁,從容而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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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明只是看着這樣的程敘言,他好像也被安撫一般。

晌午時候日頭大,程敘言的額頭浸出細汗,他無意識擰着眉似要醒來,下一刻涼風拂面,他又舒展眉頭重返夢鄉。

程偃扇着折扇,暗道扇風及時。

騾車在樹下停留,時明和程青南輕手輕腳生火做飯,他們小心極了,卻忘記隊伍裏還有一只任性的八哥。

“餓啦餓啦,豆豆餓啦——”尖銳的粗嘎聲傳來,騾車內安睡的程敘言立刻睜開眼,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眼中一片清明。

程偃頭疼,待八哥飛進車內程偃沒忍住用折扇輕拍它的翅膀。

八哥歪着腦袋看他,小小的一點眼珠透出人性化的疑惑。

程偃對他道:“你吵到敘言了。”

八哥眨一下眼,然後飛進程敘言懷裏:“你吵到豆豆啦。”

程偃:………

程敘言撥弄豆豆的爪子,“我怎麽吵到你。”

八哥跳到被褥上,張開翅膀叫了幾聲,又開口:“豆豆餓啦。”

“敘言餓死豆豆啦……”

程敘言從騾車內下去,八哥拍拍翅膀落在他肩上:“給豆豆吃的。”

程敘言:“吃什麽?”

八哥:“豆豆吃瓜子。”

程敘言把程青南叫來,将八哥塞程青南懷裏:“你給豆豆喂葵花子仁。”

程敘言向林中去,程青南一時沒反應過來,八哥更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拍拍翅膀跟在程敘言身後,程偃想阻止已經晚了。

幸好程敘言剛解下腰帶便聽見身後異響,一回頭不是豆豆又是哪只蠢鳥。

程偃忍着笑将八哥抱走,程敘言這才得以安心放水。

雖然豆豆偶爾聒噪,但這一路有它和時明兩個活寶确實熱鬧許多。雖然時明和豆豆一人一鳥吵架也挺怪的。

期間程敘言教幾□□腳功夫,程偃到底有底子在,雖然中間間隔近二十載,但一步一步認真撿起來,速度還是不慢的。

十一月中旬的時候,天上下着綿綿細雨,此時騾車還在路上。

時明忍不住擔心:“敘言哥,我們要不要抓緊時間趕路。我怕有雷。”

“不會。”程敘言斬釘截鐵:“不會有雷。”

之前程敘言帶着程偃和易知禮千裏迢迢去尋杜蘭時,他學會看天氣,根據植被豐茂與否判斷地形。

這種程度的雨不會有雷,而且頂多兩個時辰結束。這是書本理論和過往經驗得到的結果。

在程敘言的示意下,時明和程青南攤開油氈布,還取下車底的兩根碗口粗木放置騾車前室下,這樣一來,整個騾車的重量被粗木分擔十之七.八,兩頭騾子也能得到休息。

時明抓了一小盆草料喂騾子,還添幾捧紅薯幹。騾子吃的歡快,不時發出愉悅的叫聲。

雨水落在油氈布上發出細密的不間斷的響聲,初始覺得煩躁,但聽見了反而覺出趣味。

程敘言靠着車壁看向外面的雨簾,輕笑道:“這雨水落在黑瓦上,聲音脆響,靈動。落在地上幾乎沒聲。落在油氈布上,倒是噗噗的悶響。”

剛喂完騾子的時明聽得這話愣住,他仔細聽了聽:“還真是,敘言哥觀察好仔細。”

程偃笑道:“那落在池塘裏又是何聲響?花樹草石呢?”

于是衆人聚在一起,研究這種雨水灑落的拟聲詞,等他們回過神來,天上的烏雲散去天空放晴。

時明從油氈布下跑出來,他閉着眼睛猛嗅:“ 濕濕潤潤,好清新。感覺腦子都清明一般。”

程敘言調侃道:“既然腦子清明了,就來收拾。”

天黑時候他們到達就近縣城,程敘言要了兩間客房,另加熱水。

途中終究有不便之處,程敘言沖洗之後,換上幹淨衣裳整個人都舒坦了。

他坐在床沿于油燈下看書,不多時程偃頂着滿頭濕意而來。程敘言合上書,拿幹巾子給程偃擦頭發。他特意留意程偃耳後位置。

“白華數量少了罷。”程偃含笑的聲音傳來。

程敘言垂下眼,“看過才知道。”

程敘言從不動聲色的偷瞧變為光明正大看,白華數量較之前少一半,但還是存在。

程敘言:“明兒我再去買些核桃芝麻,回頭舂成粉末食用。”最好再給他爹買兩個豬腰子,以形補形。

程偃忍俊不禁:“我身體好了就是,何必太在意外形。”他已過不惑之年,此生只兩件事,見兒子幸福,報仇。與後者相比,前者更重要。

至于其他的,程偃不甚在意。

“我在意。”程敘言道,把程偃後面的話全堵了回去。

程偃:行罷。

兩輛騾車的腳程不慢,他們一路悠閑趕路,十二月上旬時已穿過中州,再有五縣兩城就能抵達上京。而這些城縣之間地形平坦,不會繞遠路,一月時間足矣。

時明聽着他敘言哥念叨,目瞪口呆,程青南完全說不出話。

時明喃喃道:“怪道是戲文裏常唱赴京趕考不易。”他們有騾車,有充足的銀錢,雖然沒急着趕路,但每日也行進一大段距離。居然離上京還有五縣兩城。

此時此刻時明忽然想到,有些舉人一輩子是舉人,或許不一定才華不夠,這進京趕考的艱難,龐大花銷,風險也足夠吓退不少人。

他們走山路時還遇過野豬和毒蛇,不過敘言哥身手過人,輕易就解決了。還好沒遇到山匪哈哈哈,時明慶幸想。

他還把這裏這個想法說給程敘言他們聽,程偃笑道:“距離上京越近越安全,天子腳下誰敢胡來。”

天空湛藍,白雲飄揚。

時明和程青南使出生平最大的能力架着騾車往隐蔽處趕,程偃第一時間抱住豆豆,捂緊它的鳥嘴。

誰能想到天子腳下居然有“劫匪”。

待騾車隐藏後程敘言從車上跳下,“你們待着別動,我去瞧瞧。”

程偃大驚,低聲喝道:“敘言,君子不立危牆下。”

時明和程青南忙不疊點頭。時明甚至抱住程敘言的腿,仰着臉,眼神哀求。

程敘言推開他:“放心,我有數。”

程敘言頭也不回的走了,時明着急也沒法。

騾車距離事故處不過一裏地,若非程敘言五感靈敏,聽得隐約的械鬥聲又翻上車頂查看,恐怕他們也得卷進去。

程敘言從系統空間取出斧頭,劃破外衫包住自己的頭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離得更近了,械鬥聲也更明顯,被灰衣人擊殺的兩輛馬車車身外部平平,但卻是高等木料所制。

“啊——”一名褐色短打作扮的男子以身做盾擋在另一名年輕男子之前。他死死握住敵人刺進他腹部的刀,厲聲高喝:“帶公子騎馬走。”

另一名灰衣人逼近,刀鋒在烈日下閃着鋒芒,褐色短打的男子絕望閉上眼,能為殿下死也是他的榮幸。

然而耳邊傳來利器紮入□□的悶聲,褐色短打的男子卻未感到疼痛。他睜開眼,他斜前方的灰衣人肩膀處紮着一把鋒利的斧頭。

此時一道勁風而過,刺傷他的灰衣人被一腳踹出。褐色短打的男子看着眼前出現的蒙面年輕人驚疑不定:“你是……”

程敘言撿起自己的斧頭橫于胸前:“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灰衣人互相對視一眼,領頭的喝道:“殺了他!”

褐色短打的男子反應過來,忙對程敘言道:“壯士,我們是官家公子的随從,他們是刺客。”

灰衣人招招致命,程敘言也不再留情。陽光下鋒利的斧頭所過之處,鮮血飛濺,不多時敵人死傷大半,好不容易留下兩個活口,對方也自盡而亡。

程敘言掰開對方的嘴,從裏面掏出毒物殘留。這是程敘言第一次直面帶有傳奇色彩的死士。

“壯士,多謝您。”男子大約在二十五六,未蓄胡,頗為年輕。

他一身藍色常服,踩着布鞋,發以帶束,但拇指上的扳指玉成色極好,一看就知非凡品。

做了僞裝,可惜沒到位。

程敘言深深看他一眼,而後迅速跑開,沒入林中不見身影。

褐色短打的男子很是可惜,低聲道:“此等利落身手,若能為殿下所用多好。”

十五皇子嘆道,“罷了,今日能撿回一條命已是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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