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修)

潛川科技。

裴弋揉着宿醉的額頭,的确如程栀所想一般,狀态并不是很好,好在辦公室便有備用服裝,休息室裏洗漱用品一應俱全。

“你還在這兒做什麽?”他看着賴在自己辦公室的某個人,并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坐在會客沙發上的男子跷着二郎腿,眉眼飛揚,長相風流俊逸,頗有魏晉遺風之感,語氣卻是輕佻:“用完就丢啊,誰昨兒晚上苦悶愁深,抱着我哭啊?”

這是伍原,潛川科技創始之初的最大投資人,也是裴弋大學的同窗室友。

裴弋轉過身,看了眼手機,發現并沒有新消息,才擡起頭朝人投去冷冷的一瞥。

“行行行,我們裴總怎麽會哭呢。”

伍原并不在意,探頭便要過來看:“程美人給你發了什麽?”

裴弋只覺得頭又隐隐作痛,他關了手機,其上只有程栀一點多與他發的現在出發,他回了一句“好”。

算算時間,從家裏過來,也該差不多快到了。

“你可以走了。”想到這兒,他再次對伍原說道。

昨夜程栀與他再次提起要離婚,他不是不錯愕的。

裴弋活了二十六年,從未想過自己會對聯姻的妻子動心,更未想過,這位妻子滿眼不将他放在心上。

聯姻三年,朝夕相處,默契無間,除了并未如真正夫妻那般走到最後一步,他以為,他和程栀之間,是有感情存在的。

可誰想到,在他慢慢淪陷的時候,程栀竟全不在乎地想要抽身而出。

結婚之時,玩笑一般立下的三年之約,他忘了,竟沒想到程栀時時刻刻記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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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過去一夜,他想到昨晚,自己這個一向被外界誇耀端莊清豔、書香款款的太太,執意問他要一個答複之時,仍是眉眼恬淡,嘴角笑意恍似解脫。

便覺得心間堵着一口淤塞難解的氣,甚至帶着荒謬。

他甚至覺得自己仿佛耗費了三年時間被人耍了一通。

在程栀出現前,他沒想過結婚。

結婚後,他還沒考慮過離婚。

結果,開始與結束,他仿佛是個被程栀設定好的工具人。

因此,昨夜伍原給他打電話,讓他幫忙救場之時,他按捺下有些失控的心緒,第一次,近乎狼狽地離開別墅。

可到底,是不得不面對。

他指骨輕輕按着眉心,靠在辦公椅上,周身的氣質極冷,帶着一點難言的躁意。

伍原站起身,饒有興致地打量了裴弋許久,“啧,平日裏在一圈兄弟面前秀恩愛的時候沒想到今天吧?到頭來,居然是你剃頭挑子一頭熱,哈哈哈!”

他張狂地笑着,“就你喜歡裝逼,還以為感情和事業一樣順利?笑死爺了,就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天道之子不成?”

“你在事業上高歌猛進還是不知道多少個日夜辛苦換來的,感情上就做個美夢,覺得自己啥都不用幹,天上掉下來個程美人那樣的完美老婆?”

裴弋手指動作一頓,睜開眼,冷淡的眉眼間帶着鋒銳的寒意,直直射向伍原,沒有說話。

伍原一頓,好在還有最後一點兄弟情誼,沒有再繼續嘲笑。

他收起風流的笑意,一雙桃花眼顯出幾分譏诮:“我倒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是個循規蹈矩、這般具有契約精神的人了。”

“行行行,我不說了,走了。”他穿上原本搭在臂上的西裝外套,轉身離去。

“吱呀——”

質地良好的木門只發出微乎其微的聲響。

裴弋耷拉着眉眼,第一次坐在辦公室看着文件分毫不入眼。

他突兀想起昨日王叔還與他和程栀耳提面命,不要吵架,他信誓旦旦地說:我們不吵架。

的确沒吵架。

他心裏暗暗想着,一個提出要求,一個給出滿足,算哪門子的吵架?

但他仍是不可自制地皺了眉頭,吓得正好過來敲門的周助理心下一凜。

“裴總。”周助理好歹身經百戰,見過世面,只一呼吸便調整好仍是惴惴的心髒,“禦康的趙總提前到了,您原本與他約了下午三點見面,我們還沒來得及致電李總取消會面。”

實在是裴弋少有這般突然要求取消行程的前例,但取消之後卻現下仍在公司,似乎還有空暇。

禦康和潛川最近正在推進一項百億合作,加上對裴弋一向公事為重的認知,多方權衡之下,他這才過來詢問。

“現在是幾點?”

裴弋問出口的同時,看了眼手機,正顯示着13:58,“程栀沒有過來?”

“啊?”周助理愣了愣,險些沒反應過來,因為他進公司多年,程栀出現的次數寥寥無幾。

他是公司少數真正見過程栀并且有所交集的人之一,電光火石之間,他确信自己給前臺耳提面命來了立馬通報的人中應該是給過程栀信息的。

而潛川科技的前臺素質一向良好。

因此,他壓下“原來今天裴總這麽反常是為了夫人”的驚奇,篤定地搖了搖頭:“沒有。”

頓了頓,他小心翼翼詢問:“裴總與夫人有事?那趙總那邊,我根據您的行程表另約時間?”

裴弋點了點頭:“你先出去。”

周助理心裏充斥着大寫的卧槽,面上淡定地出去了。

“周助理,我會議材料準備好了!”總裁辦新來的助理秘書捧着一疊資料遞過來。

周助理頓住腳步,沒有伸手,語氣平和:“不用了,不開會了。”

“哦。”

“啊?”新來的助理秘書面上滿是卧槽,不開會?

周助理心裏湧上一股詭異的滿足。

看吧,原來不是他一個人被震驚到。

而且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裴總放下工作這般反常的原因!

昨天晚上裴總明明沒喝幾杯酒卻叫他打電話給夫人接他回家,今天推了工作還是為了夫人!

加上前段時間偶然發生差點被他忽略的異常!

所有一切,無不說明了一點!

裴總和夫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

他心裏風起雲湧,滿腦子閃現着八卦的蛛絲馬跡,只面上帶着歉意的微笑将禦康的趙總送出會客室。

“裴總今日臨時有事,不在辦公室,實在抱歉……”

然後下一秒,看見在他口中“不在辦公室”的裴弋僅着了單件襯衫,單手扶着手機貼在耳邊,面上的神色堪稱冷峻,大步流星自他身側而過,步入暢通無阻的總裁專用電梯。

全程沒有朝他看來一眼。

周助理:“……”

“趙總,這……”

“唉,我相信裴總真的有事了,這麽着急!周助理,我們再約個時間。”趙總也是愣了半晌,方笑眯眯地打着圓場。

周助理:“……好的。”

論難得說次謊,直接被正主拆穿的心情,就是,卧槽。

并不知自己行為引起一衆吐槽或八卦的裴弋此時正坐在伍原的車裏,冷聲催促:“你開快點。”

伍原沒有嗆聲,配合地打着方向盤,将車速飙到市區最高限速的臨界點:“不能再高了。”

“別擔心,醫生都說了沒有生命危險。”

身旁男子抿着唇,并未出聲。

等紅綠燈的間隙,他側過頭看了一眼,看見裴弋本便冷白的膚色仿佛凝着冰霜,坐姿倒是端正。

他沒有再說話,收回目光專心開車。

方才他從裴弋辦公室出來,不過是在潛川科技一樓吧臺買了杯咖啡的功夫,再去停車場便正好撞見裴弋幾乎是快跑過來。

他與裴弋認識多年,幾乎從未見過這人這般行色慌張的姿态。

聯合昨夜,幾乎可以立即判斷,大概率是與那位程美人相關了。

于是,他在裴弋跑過之時,懶洋洋地一把将人拉住:“裴弋,冷靜點才更帥——”

然後,聽見了裴弋手機裏傳來的快速的冷靜女聲:“患者目前失血較為嚴重,暫不确定顱內損傷、骨折情況,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您是病人家屬嗎?”

伍原手中捧着的咖啡便不小心傾斜洩露了一點出來,他回過神聽見裴弋啞聲應了一個“是”。

“你等等,我送你過去。”他怕裴弋心情激動,自己再出一個車禍。

一路疾馳,伍原幾乎是将自己早年練就的車技發揮到了爐火純青,在擁擠熙攘的市區硬是開出了萬夫莫開的架勢。

從潛川科技到第一醫院,原本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僅用時不到四十分鐘。

他也沒急着找停車位,只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裴弋心領神會或者說迫切一般沖下車,便往急診室而去。

手術室外,伍原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着手機,身姿懶散靠在牆面之上,慢吞吞地回了幾條信息,時不時擡頭望向從到醫院起便站在急診室門外再未動過的身形。

唉,這都叫什麽事兒。

他招手制止想要喚裴弋去繳費的護士,自己随着人去繳了費幫忙辦了住院手續,回到手術室門外。

約莫又過了一個小時,才見手術室的門打開,為首的醫生帶着幾個護士從裏面出來,神色輕松,大概沒有大礙。

果然,還沒等裴弋出聲,醫生早已習慣了面對病人家屬,一出來目光在候着的兩個男子之間掃了一圈,便鎖定了目标,定在裴弋身上,語氣安撫:“手術成功,患者還算幸運,除了失血過多,左腿骨折,有點腦震蕩,術後住院多休養就沒事了。”

伍原松了口氣,向裴弋望去,看見自停車場接到電話起異常肅目端正身形的青年肉眼可見地周身一松,眉眼間具象化的寒意慢慢散開,聲音發啞:“謝謝醫生。”

裴弋跟着擔架便往病房去,視線完全沒有向別處望去,似乎忘記了是誰送他來的醫院。

伍原卻站直了身子,神色松快。

啧。

就這樣,裴弋昨夜還嘴硬說不過聯姻一場,說什麽今夜過後、各自自由。

也罷,鐵樹開花,難得。

于是,差不多晚飯時間,伍原難得好心地驅車外出,給自家好友、以及聞名也見面了許多次的程栀打包了杭城最有名的藥粥。

回到病房,程栀還沒醒。

裴弋沒有像方才在手術室外一般站着,而是有些懶散般靠在這間與酒店VIP客房也無異的套間病房的沙發上,手撐着下巴,一動不動看向病床的方向。

聽見聲響才轉過頭來,看見好友手上拎着的保溫食盒,“謝謝。”

伍原點了點頭,并不客氣,“醫生說什麽時候醒?”

“約莫就這兩小時。”

伍原同樣尋了沙發坐下。

良久的靜默中,他在心裏過了一遍措辭,決定今日好人做到底:“裴弋,喜歡便喜歡,有什麽難以承認的?”

“既然無法放下便不要放下,這麽輕易放棄可一點都不像你。”

裴弋沒有應聲,似乎沉思了許久,才道:“有點道理。”

聲線冷冽,尾音幹脆,帶着一點如往日商場征伐之時的一往無前的篤定。

兩人沒有看見,病床之上,程栀纖細修長、失去血色顯得蒼白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微小的幅度仿佛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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