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将今日動态發出去, 程栀便退出了論壇。

雖然創立這個賬號的初衷就好像建了一個私密日記本,只是與衆多天南海北緣分相聚的不知名網友共享,仿佛有人見證她的喜怒哀樂。

但是年歲久遠, 時至今日,程栀是不太敢去看自己從前發了些什麽的。

怕失望,怕開心, 怕期待, 怕放棄。

就像亦步亦趨蹒跚邁進每一步的烏龜, 裹了層厚厚的殼, 保護自己, 也隔絕外界任何影響。

哪怕這個影響是來自于過去的曾經的自己。

因為喜歡一個人是非常消耗勇氣的一件事, 更遑論, 她在喜歡一個人這件事上曾苦心積慮,做了太多不夠體面的事。

每每想起, 都覺自厭, 卻又周而複始。

但在喜歡這種情緒上品嘗到一點甜的時候,便又覺一切值得。

就像十年前裴弋邁進她的生活。

就像她得償所願領到一紙證件時的欣喜。

就像這一周來, 裴弋對她的耐心細致,就像今日裴弋救了人後單獨予她一人的真實歉意。

好像一顆糖, 層層疊疊,小心翼翼含在口中等着苦澀過後的甘甜。

已經是淩晨兩點, 程栀放下手機, 發出了一點動靜。

突覺房內燈光一亮。

裴弋坐起身, 看她慌慌張張掩着被子, 眉峰微擰:“程栀, 你還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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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栀心虛地瞟了眼一旁的手機,思考剛剛應該是将APP關閉了的。

“對不起, 吵醒你了。”

“有些睡不着。”她實話實說。

“我們明天,不是,今天還出院嗎?”

程栀原定是今天上午出院的,可誰知出院的前一天發生了這樣的事,她的腿還不能下地,裴弋臂上又添了兩道傷口。

裴弋眼神閃了兩下,适應着驟亮的光線,聞言向她瞥來:“我這點小傷哪裏到了要住院的地步?問醫生要了塗抹的藥膏和紗布,回家去估計沒幾天就好了。”

他索性站起身,去保溫杯裏倒了杯熱水,遞給程栀:“喝口水。”

自己拉了把椅子在床頭坐下,看着她:“睡不着,還是害怕?”

程栀搖了搖頭,視線往裴弋裹了層紗布的手臂上看:“我們要不要請個護工?”

裴弋撐着額頭,姿态有點倦怠:“請護工?”

“照顧我還是照顧你?”

程栀愣了愣,當然是照顧,诶,那不是能兩個人都照顧麽?

“護工專業一點。”

裴弋聞言便輕嗤了一聲,因為剛睡醒聲音還帶了點啞:“照顧我的話,也就手臂上換個藥。程栀,我照顧了你這麽多天,你不應該投桃報李一下?”

“如果是照顧你的話……”

他頓了一下,慢吞吞道:“你是懷疑我傷了只手,就抱不動你了?”

程栀:?!

“放心吧,”裴弋的視線輕飄飄地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就你現在風一吹就要倒的模樣,我另只手斷了也沒問題。”

程栀張了張唇,有些憋悶,“裴弋,你要詛咒自己手斷了我管不着。”

“我這樣的标準身材你不懂就不要胡亂批判。”

空氣靜默了一瞬。

她擡頭去看,卻發現裴弋眼裏明晃晃的笑意,“生氣了?”

他的視線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只掃過幾處時微微停頓了一下,“嗯,挺好的。”

他輕輕嘆了口氣,氣息悠長的,“我是不太懂,但太太是想讓別人懂?”

什麽讓別人懂?

電光火石之間,程栀想起當日邱女士來看望她時,小護士說的一番話。

小護士怎麽說的來着?

似乎是說,女護工抱不動,男護工怕裴弋吃醋。

她的面上一熱,兀自鎮定地回望,想要揭過這個話題。

但裴弋看她神色,便明白了幾分,不等她開口,便嘴角揚了抹淺淡的弧度,很是無奈的樣子。

“程栀,我會吃醋的。”他說完似乎也覺得好笑,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

程栀定定地看了他幾眼,垂下目光,臉有些熱:“不和你說了,出院就出院,好像是我賴着醫院不想走一樣。”

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裴弋笑了笑,将燈光調暗,語氣溫柔:“好,睡吧,不怕,我陪着你。”

“我們醒了就回家。”

不知道是被裴弋在夜間低沉地格外溫柔的嗓音迷惑,還是對出院回家抱了期待,程栀這次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周助理就趕了過來幫忙,和裴弋一起收拾東西。

伍原也一起來了,看見程栀笑得眉梢蕩漾,給她遞了束超大的向日葵,金燦燦的看着生氣勃勃。

“程美人,我來接你一起出院。”

程栀擺出禮節性的微笑謝過。

伍原也沒有放在心上,只當她失憶一場,連老公都不記得了,自然不會記得他。

他看着裴弋和周助理一起收拾東西的模樣,只懶懶地插手靠在門邊上,十分悠閑看不出忙碌,嘴裏卻道:“兄弟,我為了你這些天可是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潛川的重任壓在我一個人的身上,簡直讓我寝食難安。”

“短短一周,我就為伊憔悴,瘦了十斤。”

程栀:“……”

她擡眼看了看伍原俊逸風流,眼尾彎起的弧度都顯得多情,一張臉随時像要勾引人一般,容光煥發。

表示對這話抱有懷疑态度。

顯然,裴弋也完全沒放在心上,聽完面上表情都沒動一下。

伍原自己一個人唱完整出戲,他對上程栀飄來的目光,“程美人,你是不是也被我感動了?”

程栀嘴角抽了抽,沒有回應。

伍原自顧自地說着:“但沒關系,為了兄弟兩肋插刀,為了弟妹肝腦塗地。”

裴弋這才擡起眼,向他投去涼涼的一瞥。

伍原仍在繼續,語重心長一般:“唉,還希望弟弟弟妹不要辜負了為兄的辛勤付出與一片苦心啊。”

“只要你們夫妻倆和和美美,我就心滿意足了。”

同樣來接程栀出院的夏潇瑤腳步頓在了門口,聽到這番話,面上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她看了眼伍原,覺得這人莫不是哪裏來的十八線小明星來苦練演技?就是這演技還有點拙劣。

東西已經整理完,裴弋将程栀抱上輪椅。

才終于有閑心看了眼伍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周助理說你等會兒要去出席一個拍賣會,你就穿成這樣?”

伍原低頭看了眼自己,白色棒球服,黑色長褲,運動鞋,穿着年輕又舒适,有什麽問題?

裴弋移開目光:“算了,你別說話了。”

伍原:“……”

“行吧,聽我們天道之子的。”

裴弋:“……”

一行幾人共同回到裴弋和程栀常住的別墅,像模像樣地給程栀舉行了出院慶祝儀式。

張姨老家有病人出院後回家熏艾草的習俗,還将別墅裏裏外外熏了一遍。

雖然裴弋和程栀都沒想到這一出,實在沒覺得出個院有什麽可慶祝的。

但伍原堅持,夏潇瑤也附和,覺得這就是趨吉避兇,也覺得感動,沒浪費了這一番心意。

結束之後,幾人一同在別墅用了午餐。

夏潇瑤仍要回去上班,伍原趕着去參加前面提到的那個拍賣會。

別墅內便只剩下程栀和裴弋二人。

兩人并沒有從醫院帶回來多少東西,但是周助理還是備齊了兩人常用的生活用品,提供置換。

裴弋沒有讓人幫忙,帶着程栀回到了主卧,自己将一衆用品取了上來。

“這是你之前住的房間,是不是都沒有什麽印象了?”裴弋拿出程栀慣用的洗漱用品、香氛、化妝品,循着記憶一一在房內擺放着。

程栀沒法否認,但也在裴弋擺放得不符合自己生活習慣時,直接提了出來。

“你那個兄弟,是不是感情史很豐富啊?”她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裴弋聞言似乎有些訝異:“誰?伍原?”

程栀點了點頭。

裴弋似乎是覺得有點好笑:“怎麽這麽問?”

程栀思索了一下,“覺得他看着就是招蜂惹蝶的浪蕩公子模樣。”

她頓了頓,出于私心,加了一句:“你不要跟着他學壞了。”

她也不是想在背後說別人壞話,她知道伍原是裴弋最好的兄弟之一,兩人多年友誼完全值得信賴。

但她只是,有些看不慣那人的感情觀。

“噗。”裴弋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放下手上的東西,看向程栀:“這你可還真誤會他了。”

“程栀,我們不能以貌取人。”

“就伍原那一副招桃花的模樣,但他還是個母胎單身。”

程栀沒忍住張大了嘴。

裴弋收起笑意,還是為伍原解釋了一句:“他平時還挺潔身自好的。”

程栀:“……”

行吧,人不可貌相。

“他剛剛為什麽叫你天道之子啊?”

裴弋手上動作頓了頓,“他嫉妒我吧,沒我優秀。”

程栀:“……”

裴弋看了眼程栀有些無語的樣子,和這間逐漸恢複着原貌的主卧,眉眼舒緩,心情尚佳。

為什麽叫他天道之子?

伍原說,身邊事業有成的同齡人不少,但什麽都不幹白得一個媳婦的人卻沒幾個。

尤其是白得一個心上人,眼瞅着老婆快跑了,結果老婆突然失憶了還以為他是此生真愛……

這不是老天爺開眼是什麽?

這還不是天道之子?

裴弋唇角揚了揚,雖然他對伍原的一番論道嗤之以鼻。

但也着實覺得際遇神奇。

他看着坐在輪椅上,視線不自知地圍着他轉顯得乖巧可人的程栀,覺得老天爺的确挺開眼。

然後,程栀便發現事情的走向似乎有些不對。

主卧寬敞,衛生間的空間也大得出奇。

她看見裴弋将她慣用的洗漱用品物歸原位後,竟将自己的那一份也毫不避諱地放在了一邊。

沐浴露、洗發露、浴袍、毛巾甚至是牙膏牙刷、剃須刀……

然後是衣櫃、衣架……

這是什麽情況?

程栀轉動着輪椅跟在裴弋身後,突然覺得心裏發慌。

但她又不敢問出口,不知該怎麽問出口。

直到晚上,裴弋抱着她洗漱完放在床上,轉身自己也走進了衛生間洗漱。

程栀心亂如麻,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腦海裏閃過千百種念頭,最後只餘白日猜測的覺得最不靠譜的論斷,但她仍是不敢相信。

約莫也就是短短二十幾分鐘。

她坐在床上,心跳得飛快,連手機拿在手裏都無法集中注意力,只是無意識地将屏幕按亮,等屏幕熄滅了又再次按亮。

終于,穿着睡衣的裴弋從浴室中走出,自然地掀開了另一邊的被子。

程栀愕然瞪大了雙眼,終于沒忍住問出口:“我們晚上一起睡嗎?”

裴弋掀被子的動作一頓,看着程栀有些僵硬的身子,唇角的弧度平直。

定定地看了她幾眼,才開口道:“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周到。”

“現在在你眼裏,我應該只比陌生人好了一點。”

他似乎覺得失望,伸手揉了揉額頭,洩了幾分倦怠:“我今晚去睡客房。”

“等等!”程栀手死死地抓着被子,脫口而出。

她看着裴弋輕輕掀起眼簾,冷白的面上帶着問詢。

什麽叫去睡客房?

裴弋分明是在暗示他們原本是夫妻,正常夫妻自然都該是一同睡在主卧的。

但原本的他們,的确是協議夫妻啊,從第一天起便分居兩室。

那現在,裴弋是什麽意思?

程栀不敢再想。

她的胸腔鼓鼓的,催促着她快速作出什麽反應。

但她的大腦又亂成一團漿糊,身上似乎在燒。

程栀閉了閉眼,垂眸看着被子上的花紋:“我們一起睡吧。”

“我晚上要起夜,你總不能睡地上。”

“這個床很大,小心一點,不會壓到我的腿,我們可以一起睡。”

救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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