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靜寂的夜裏, 昏黃的燈光籠着一層暧昧朦胧的色彩。

程栀說完一串語義不通前言不着後語的話,第一反應竟是拿手碰了碰自己的臉,果不其然, 燙得驚人。

“反正你不用走。”

她快速落下結論,“我不習慣,你要帶着我習慣。”

裴弋眼睫緩慢地閃了閃, 壓下一片陰影, 掩下眼底的情緒。

沒有程栀以為的嘲笑或是尴尬, 他從善如流, 繼續方才的動作, 原本就很暖和的羽絨被被人掀開, 帶來一陣冷風, 随即傳來更滾熱的溫度。

程栀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幅度微小, 悄悄屏住了呼吸。

那股溫度漸漸靠近、漸漸靠近, 從隐隐的熱源變為僅隔了兩層布料的肌膚相貼,可真正貼實了, 才發現其實只是舒适的溫熱。

裴弋傾身關了大燈,只餘下一盞床頭燈, 取了靠枕墊在兩人身後,自然地将手搭在程栀肩上, 說話時的熱氣噴薄在懷中人的頸側:“程栀。”

“嗯?”程栀覺得自己脖子周圍的一圈汗毛都立了起來。

空氣中傳來隐隐的一聲輕笑, 同樣帶着熱意:“你別緊張, 我們慢慢習慣。”

“習, 習慣什麽?”

裴弋的語氣自然:“你說呢?從陌生人到夫妻, 要習慣什麽?”

“今晚……”

程栀猛地擡頭,往上撞在裴弋的下颌角, 聽到一聲壓抑的吸氣,又下意識縮回剛才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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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

裴弋伸出手在下巴處摸了兩下:“沒事。”

他沉默了幾秒,掀起眼簾,笑得勾人,“太太剛剛在想什麽,這麽激動?”

程栀深吸了口氣,“你不覺得太快了?雖然我們已經結婚了,但是,但是你前面才說慢慢習慣…”

她說得結巴,又帶了羞意。

裴弋仿佛欣賞夠了似的,才慢吞吞開口道:“看個電影就太快了?”

程栀:“?”

“在醫院不是也一起看過電影了,怎麽回家來我們關系還得倒退?程栀,你不能不講道理。”

他的視線在程栀仍裹着石膏紗布的腿上一掃而過,語氣帶了詫異:“你不會覺得你現在這樣,我們還能做些,其他的什麽事吧?”

程栀:“……”

“看不看電影?”

程栀用力地抿了抿唇,轉回身怒瞪向裴弋,一雙帶了水意的杏眼還含着羞,沒有絲毫的威懾力。

裴弋的視線凝滞了半分。

他嘆了口氣,嗓音溫和:“不欺負你了,坐好,動作幅度一下子太大,扭到了腿怎麽辦?”

程栀沒有說話,将裴弋的胳膊從自己肩上挪開。

裴弋挑了挑眉,沒來得及說話,突然感覺面側被什麽溫熱的觸感輕輕碰了一下,是幹燥而小心翼翼的,那溫熱觸感的主人報複一般在他面側輕輕厮磨着。

“怎麽不能做其他事?”

“這樣夠快了嗎?”

程栀放開手,狠狠地松了口氣,她方才被捉弄地沒接上話。

裴弋就仗着她沒有記憶在唬弄她!與她玩什麽文字游戲?

敢于行動的才是勇者。

雖這般說,她心裏仍是惴惴,只是故作鎮定。

裴弋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傾身往前了一些,冷淡的眉眼在昏黃的燈光下褪了鋒利的銳氣。

他伸手按在自己唇邊,勾起的笑意顯得輕佻:“程栀,你怎麽不往這兒親?”

空氣都仿佛變得潮濕。

程栀的瞳孔放大了一瞬,思緒有短暫的空白。

她嗫嚅着張了張唇,半晌,吐出幾個字:“看電影。”

最後,卧室前方的牆面上還是亮起了一部早已等候着的影片。

兩人選了一部很老卻經典得幾乎無人不知的電影:《肖申克的救贖》。

經過方才一番打岔,程栀覺得,一起看一部電影真的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哪怕是普通的同學、朋友、同事之間也是稀疏平常。

她忽略掉身後靠着的溫熱來源,也沉浸進了劇情中。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這部電影。

初看之時,明明結局是美好的,安迪蒙受冤屈多年,在監獄度過漫長時光,卻從未停止過發光發熱,最後還憑借着自己的聰明智慧重獲自由。

但她總忍不住去想,可原本安迪就是無辜的。

一個被莫須有罪名關進監獄、承受了多年苦難消耗人生最好的年華、最後只是重獲原本應該擁有的自由,有什麽值得歌頌?

随着年紀漸長,程栀才愈發明白安迪身上帶了多麽偉大的力量,這種力量是救贖本身,是希望的追逐,是涅槃重生的勇氣。

經典的影片百看不厭,只是結束之後,她強撐的體力也達到了阈值。

迷迷糊糊之際,她聽見裴弋的聲音有些模糊:“程栀,虛無的罪名難于洗刷。”

“切實的罪過,會有救贖的機會嗎?”

程栀的大腦已經停止運轉,她自覺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向着熱源靠近,聲音有些混沌,“真犯罪了還從監獄裏出來,那不叫救贖,叫畏罪潛逃。”

後來,她的意識消散之際,感覺自己渾身都暖暖的。

直到第二日,生平第一次在一個男性懷裏醒來。

她睜眼的那一刻,竟迎面怼上一片衣領,擡頭望見裴弋似乎早已醒來眼裏清潤的光芒。

他的嗓音在夾雜了鳥鳴的清晨顯得分外溫柔:“早上好。”

程栀眼神閃了閃,回道:“早上好。”

出院後回到別墅的生活比程栀以為的自然很多,自然到她以為她和裴弋就像一對已然經過風雨歲月的平常夫妻。

一起未完成的拼圖,一起看她收集的電影,聽裴弋緩緩将商場沉浮說得趣味橫生,平淡地一日三餐,坐在書房消耗一整個午後黃昏……

興致而來,她可以演奏一場鋼琴曲,裴弋便在一旁笑看着她,冷淡的眉眼帶了淺淺的笑意。

她們在夜晚相擁而眠,在清晨互道早安。

美好得不可思議。

這日,裴弋的祖母沒有打聲招呼突然上了門。

看見程栀坐在輪椅上的樣子,這位已經年過七十的老人驚了一跳,眼裏滿是心疼:“哎喲,我的囡囡,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難怪裴弋不讓我來,我就說這都月底了,栀栀怎麽還沒來看我?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不和姥姥說?疼吧?”

程栀眼眶湧起一陣熱意,輕輕擁住老人:“姥姥,不疼,一點感覺都沒有,再過幾天就能走路了,和之前一模一樣。”

裴弋在一旁,涼涼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程栀有些心虛,已經二十多天了,每天仿佛生活不能自理一樣被抱來抱去的,她昨天想着從床上到廁所,大不了一直扶着牆挪過去。

只是剛下地就被抓了個正着。

不過姥姥也不好糊弄:“骨折沒有兩個月哪能下地走路?”

她直接拉過裴弋,“你好好看着栀栀,她一看就不老實,想偷偷做壞事。”

程栀睜大了眼,“姥姥,哪有?”

她有些不可置信,這還是裴弋姥姥第一次拆她臺。

自從三年前,她和裴弋結婚後,這段婚姻最受到歡迎的便是在裴弋姥姥處。

不知為何,可能是對了眼緣,裴弋姥姥特別喜歡她。

便是在之前兩人協議婚姻期間,她和裴弋半生不熟時,裴弋便不止一次發出疑問:“為什麽姥姥看你好像才是一個親孫女,我倒像是搶了她掌上明珠的混小子。”

固然是誇張,但彼時剛推脫無效收下了姥姥當年嫁妝的程栀,有些心虛,并且覺得說得有理。

然而此時,姥姥毫不客氣地戳穿她:“都是年輕姑娘過來的,栀栀這副表情就是想不乖啦。”

她笑眯眯的:“不過裴弋在,我讓他看着你。”

裴弋眉梢挑了挑,附和道:“姥姥得教教我,程栀她什麽樣的表情是想做壞事了?”

程栀拉過姥姥的衣袖,語氣軟軟的:“姥姥,不許告訴他。”

裴弋觑了她一眼,沒有計較:“姥姥,你想我們了就說一聲,自己一個人大老遠地跑來幹什麽?”

姥姥聞言便有些不開心:“你姥爺當年都不敢管我,你小子還管得這麽寬。”

程栀偷笑了笑,還是為裴弋解圍:“姥姥,裴弋擔心你呢。”

姥姥便又開心起來:“我知道是我們栀栀擔心姥姥,這小子平日裏忙着工作,都沒空理我。”

裴弋:“……”

他伸手去扯剛才姥姥放在桌上的東西:“姥爺以前種的枇杷樹又開了?看着很甜。”

姥姥姥爺感情很深,是聞名了幾條街道的愛侶。

姥爺七年前去世,當時他寸步不離陪在姥姥身邊,就怕姥姥想不開也一起去了。

好在姥姥哭了幾天,似乎便緩過了勁兒來,恢複了平日裏精神滿滿的模樣。

除了老愛提起姥爺。

但是她越如此,裴弋就越不敢接話。

結果沒過多久,姥姥發現了,第一次沖着他發火,眼淚不停地掉。

說:“裴弋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渾小子,你不許把你姥爺忘了。我們都記着他,他才開心,等着我也有意思。”

姥爺走了,姥姥卻越發愛将姥爺挂在嘴邊。

她不願意因為她,反倒讓子女孫輩們連父親、祖父都不敢提。

她想讓丈夫存在世間的印記深刻而長遠,不願意忘了他,哪怕想起已是空無。

所以,裴弋也随了姥姥心願,從不避諱提起。

果然,姥姥很開心:“你姥爺種的枇杷最甜了,所有的水果店都比不過。今年剛開,我就想着摘點給我們栀栀吃。”

裴弋:“……”

程栀受寵若驚,克制不住面上揚起笑容:“謝謝姥姥。”

姥姥拍了拍程栀的手背,語氣得意:“栀栀啊,姥姥給你煮魚湯補補身體好不好?”

這次,還不待程栀回應,裴弋便皺起了眉:“姥姥,您又在鬧什麽?您燒飯什麽水平自己不知道?”

姥姥轉過身,也不生氣,興沖沖地道:“這次不一樣,我翻到了老頭子以前的菜譜,他都是手寫的,每個步驟都寫得很仔細,我看了就會了。”

“而且煮魚湯嘛,老頭子以前經常做,我看多了,”她眉眼有些飛揚,對着程栀炫耀,“老頭子的魚湯做的是全天下最好喝的。”

程栀鼻子一酸,每次聽姥姥提起姥爺這般自豪的模樣,似乎可以窺見當年兩人該是如何相愛。

裴弋伸手揉了揉額頭,語氣無奈,“姥姥,姥爺那個菜譜是給我寫的。”

他嘆了口氣,卷起袖口:“程栀,你陪姥姥坐會兒,中午我來燒飯吧。”

程栀眨了眨眼,“噢,好的。”

等人走進廚房,她拉着姥姥問:“裴弋還會燒菜啊?”

姥姥還在生氣:“他就是看不起我,為什麽不讓我燒?”

聽見程栀的問話,更生氣了:“他居然都不做飯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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