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姥姥拉着程栀的手, 就想要進廚房找裴弋理論。

程栀連忙拉着人坐下在旁邊的沙發上,“姥姥,裴弋他平時忙得連自己吃飯都沒時間了。”

經過商量, 她和裴弋并不打算将她車禍後的“失憶”後遺症告訴姥姥。

因此,這句實話,她還是誠懇地替裴弋解釋了一句。

只是在病房時, 看見裴弋洗碗都覺得難得一見, 沒想到裴弋居然還會燒飯。

程栀往廚房方向望去, 高大的青年穿梭其中仿佛游刃有餘, 平日裏看着寬敞的空間似乎被襯得更亮堂幾分。

姥姥順着力道坐下, 聞言笑眯眯地看向程栀:“知道, 你是心疼那小子。”

“我們裴弋有媳婦疼喽。”

程栀不自在地擰了擰手指, 面頰蒙上一層緋色。

“老頭子燒得一手好菜,裴弋從小跟着他學, 手藝比不得老頭子, 但也還算不錯。”

姥姥眼裏閃着懷念,是想到故去丈夫的甜蜜, 整個人的氣質沉澱下來,溫柔和藹, “裴弋這段時間不是在家裏陪你,讓他多下廚, 可別把手藝荒廢了。”

程栀輕輕眨了眨眼, 撒嬌道:“姥姥去幫我說, 裴弋他最聽您的話了。”

姥姥聽了卻是搖了搖頭, 不贊同道:“這小子, 一點都沒有老頭子年輕時的風采。”

她拍了拍程栀的手,“栀栀啊, 我也要說你,這麽好看的姑娘,怎麽撒嬌都不會?”

她悄悄向廚房方向望了眼,雖然已經是發絲銀白面上已有皺紋溝壑的年紀,但一輩子心胸豁達、開心明朗,仍保留着純稚心性、說話跳脫。

此時湊近程栀肩側,小聲說着,“栀栀,我教你啊,你就晚上睡覺前,趴在他的身上,看着他,語氣軟一點,聲音甜一點、細一點,這小子肯定樂得找不着北什麽都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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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小子小時候在他爸媽跟前待了幾年,學着他爸,以為自己是什麽大人物,喜歡裝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你這樣了他還不答應,你就再親親他,親親眼睛、親親臉蛋、親親嘴巴……”

“姥姥!”程栀忍不住出聲打斷,她覺得自己渾身在燒,臉上肯定紅成了猴屁股,扭動着身子有些坐立不安。

随着姥姥的話,她的腦子裏控制不住浮想聯翩,将姥姥說的畫面一一還原。

都說了,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

什麽趴在他身上,親親眼睛、親親臉蛋、親親嘴巴?

程栀覺得唇瓣上好像真起了一層溫熱的觸感,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差點把姥姥沒說的給繼續了下去。

看見姥姥有些不解的眼神,她抿了抿唇,眼裏帶着羞意,張了張唇,憋出一句:“姥姥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姥姥停下,頓了兩秒,語氣上揚了些許,明顯興奮了一些:“栀栀啊,你剛剛這樣撒嬌就很好。”

程栀:“……”

“你好好想想姥姥說的,學一學,很有用的!”

看見程栀羞憤的眼神,她可惜地停下:“行,我不說了。小栀栀有脾氣。”

“姥姥……”

姥姥笑眯眯地,從桌上拿過枇杷:“來嘗嘗。”

等裴弋端着新鮮出爐的飯菜出來的時候,便看見姥姥和程栀坐在一處,不知在說些什麽,一袋枇杷少了快三分之一。

“吃飯了。”

因為攏共就三人,四菜一湯,并不算豐盛,但看着也都色香味俱全。

姥姥已經自己進廚房拿了碗筷去盛飯,裴弋端着碗只淺淺盛了一勺米飯在程栀面前。

“怎麽這麽少?”程栀看着碗裏将将沒過了一半的米飯,皺了眉頭。

裴弋放下青瓷碗,在大理石桌面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輕飄飄地看了程栀一眼收回視線。

“你本來就只吃一碗飯,吃了那麽多枇杷,還能吃半碗飯也差不多了。”

程栀不假思索:“可今天又不一樣。”

她平時為了維持身材體型,進食時對食物熱量、營養成分都會考慮一二,最近因為傷到了腿每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運動量小,更減少了飯量。的确是最多吃一碗便不肯再吃的。

“哪裏不一樣?”

“因為是你燒的呀。”

“我還是第一次吃到你燒的飯菜。”

程栀想了想,與裴弋結婚三年,是真的未見過這人親自下廚。她以前還以為這人與她一般,是個廚房殺手。

裴弋面上波瀾不驚:“是不一樣,我燒的沒張姨好吃。”

“和夏小姐的母親相比,味道更是不如。”

“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覺得我們不在一個頻道上?”程栀有些納悶,裴弋怎麽這麽多話,還都是堵她的。

“你和夏媽媽比什麽?人家是國宴傳承人。”

眼見裴弋眉梢一挑,似乎還要說話。

程栀端起碗,自己轉着輪椅進了廚房,将一碗米飯結結實實地盛滿,又賭氣一般往下壓了壓,又盛了一勺。

出去廚房,姥姥已經坐下,瞪着裴弋:“你小子就這麽照顧人的?”

裴弋目光頓在程栀米飯溢滿的碗上,卻是心情頗好一般嘴角勾起淺淡的弧度,他挪了挪椅子在程栀身旁坐下,輕聲說:“你吃不完可以分給我。”

程栀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和我搶。”

說着,便執起筷子朝餐桌上的糖醋裏脊夾了一筷。

裴弋似乎一愣,輕輕笑出了聲。

姥姥看了一眼,也沒再說什麽。

只是吃了沒幾筷子又開始點評:“裴弋,你到底有沒有看你姥爺留下的菜譜,這做的味道就是和老頭子不一樣。”

“糖醋裏脊不夠入味。”

“魚的刺也沒剔。”

“番茄蛋湯加一點點蔥花味道會更香……”

她絮絮叨叨着,并不是真的不滿意。

只是姥爺真的在她生命中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記,愛人逝去,吃飯、洗衣、看花、品茶、睡覺、晨起……樁樁件件、曾經的朝夕相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曾經生命中另一個人的存在。

句句不提思念,句句皆是愛意。

裴弋也沒有反駁什麽,靜靜聽着,還不時附和一句。

程栀聽着心裏竟浮上幾分豔羨。

該是怎樣真摯與獨一無二的愛情,才讓姥姥這般念念不忘。

她曾經在裴弋老家看過姥爺的照片,到了頭花銀白的年紀,一身儒雅氣質也叫人眼前一亮。

姥爺和姥姥退休前都是大學教授,姥爺教物理,姥姥教文學。

也因此,兩人對半路去從商的裴弋,雖未阻止,卻也覺得不舒坦。

許是程栀也是大學老師,雖然教的是舞蹈,但還是得了姥姥眼緣。

姥姥便經常說,如果老頭子還在,一定很開心有個這樣模樣頂頂俊俏、學問出衆的孫媳婦。

程栀聽得哭笑不得。

其實她高中時走的藝術生,盡管文化課的分數已是藝術生中的翹楚,但比起高考全省前幾的裴弋,還差個幾十分。

據姥姥說,姥爺是個看着古板嚴肅卻浪漫到了骨子裏的人。

一個物理學教授,卻親手寫下了數百封情書,追着寫得一手好文章的姥姥,耍無賴一般要她點評、示範。

兩人在那段極其動蕩的時間都曾遭受蒙難,是姥爺将自己所有積蓄想盡辦法補貼給姥姥,将省下的口糧、布料寄給姥姥,攢一年的糧票與餘錢給姥姥買一罐麥乳精……

姥姥與姥爺共歷風雨,仿佛所有的分離與苦難都只是她們在一起這條路上再微不足道的坎坷。

只為迎來最後的相守與共。

直到現在,這份銘心刻骨的愛意仍在滋潤着姥姥,失去愛人是苦,但姥姥說丈夫曾經教會她最值得驕傲的便是對生命的積極與樂觀。

程栀極為享受這樣的時刻,吃完一碗飯,她猶豫了一下,看着菜盤裏還有剩下,端起碗給自己又盛了一碗飯。

裴弋有些訝異,湊在她耳邊說:“程栀,不用這麽給我面子。”

程栀搖了搖頭,左手借着桌面的遮掩垂下,悄悄碰了碰裴弋的手臂,眼眸彎潤,小聲說:“好吃的,很好吃,超級好吃!”

她偷偷去觑姥姥,似乎沒有在注意她。

便用了氣聲在裴弋耳畔贊美:“姥姥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覺得姥爺燒的菜天下無敵了。”

“我覺得你燒得最好吃。”

話音落地,她覺得自己似乎說了些什麽,有點不對。

再擡頭,對上裴弋莫名沉寂的眉眼,銳利淨消,頓了幾秒,他的聲音帶了明顯的愉悅:“謝謝太太誇獎。”

“不,不客氣……?”程栀壓了壓鼓噪的心跳,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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