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用完午飯, 兩人留姥姥在別墅住幾天。

但姥姥不同意,心心念念着院子裏,丈夫生前種下的枇杷樹、花花草草以及其他的蔬菜, 每天都需要澆水、照顧。

“舍不得我就多回來看看我。”姥姥笑眯眯的,拉過程栀,“栀栀, 等腿好了, 到姥姥這裏, 正好櫻桃熟了。”

“很有意思的, 我以前都是看着老頭子種, 現在他走了, 我才發現原來我都看會了, 種得比他還好,可甜。”

程栀哭笑不得, 覺得心裏暖暖的, 連應了幾聲好。

姥姥便又看向裴弋,皺了皺眉, “臭小子不會疼媳婦,老頭子看到都要被你氣得爬出來。”

裴弋原本懶懶地站着, 明明脊背挺直偏透着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

此時聽到姥姥的問責,便掀起眼簾, 淡淡地瞥了程栀一眼, 不慌不慢:“那姥爺不在, 可得您多多操心, 教教我這個不成器的外孫。”

程栀在一旁聽着, 明明不關她的的事,好吧, 可能她才是始作俑者。

她有些心虛地別開視線,只對着姥姥笑得乖甜。

于是,便看見姥姥拉了裴弋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眼看着姿勢還真有幾分說教不滿。

她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等兩人回來時,飛快瞟了眼裴弋并無什麽表情變化的面色,讷讷道:“姥姥,裴弋他挺好的。”

一時之間,空氣靜寂。

程栀擡起眼,看見姥姥滿眼的無奈,以及裴弋控制不住一般輕瀉而出的笑意。

送走姥姥後,裴弋沒有推着程栀回別墅,而是順着清幽的小道慢慢逛着,打算繞去超市看着采購一些什麽缺的生活所需。

四月初的杭城,豔陽天也并不曬人,更別提別墅群這一片小道上成林栽着的樹木,行走之間吹來徐徐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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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栀看着路旁仍開得清雅宜人的白玉蘭,不由想起在醫院時被裴弋做賊一般摘下別在她的衣襟上的那朵,可惜回到病房後就枯萎了。

“姥姥和姥爺的感情真好。”她有些感慨,心裏癢癢的有股說不出的味道。

裴弋輕輕“嗯”了一聲,聲線清冽:“你多陪陪姥姥,哪怕待上一個月,能夠聽她與你說上一個月不重複的和姥爺的愛情故事。”

程栀失笑出聲,卻沒有反駁,因為她相信這還真是姥姥能做到的。

“姥爺以前真的,那麽好嗎?”在姥姥的眼裏,似乎丈夫是個完美之人。

裴弋輕嗤了一聲,卻是帶着笑意:“你都說了姥姥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姥爺脾氣壞得很,又兇又嚴厲。”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不過對着姥姥,是沒紅過臉。”

程栀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姥爺從小對我很嚴格,”裴弋控訴着,語氣卻不見幾分生氣,平和而緩慢。

“姥姥說,他以前對着我媽恨不得寵到天上去,想把女兒養在身邊一輩子。”

“然後呢?”程栀輕聲問着。

她是知道裴弋似乎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但盡管嫁給裴弋三年,姥姥連同裴弋本人,對着姥爺時時挂在嘴邊想念,卻幾乎絕口不提他的父母。

裴弋沒有停頓,輕描淡寫地,“然後我媽認識了我爸,姥爺說我這張臉長得太像搶了他女兒的渾小子,看着不順眼。”

程栀愣了愣,“可是你看着也很敬重姥爺,姥爺肯定對你也好。”

裴弋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語氣帶着笑意,“姥爺又兇又好。”

程栀安靜下來,雖然姥姥和裴弋平時從不避諱談起姥爺。

但是她想,一個是深愛了大半輩子的丈夫,一個是養育自己成人最敬重的祖父,怎麽可能不思念不難過。

在此之前,他們便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三人,逝去了一人,剩下兩人都在懷念。

“裴弋,姥姥剛剛和你說什麽?”程栀伸手接過半空中飄揚而下的一片枝葉,握在手中把玩,轉移話題。

“你是不是在背後說我的壞話了?”

裴弋停下腳步,繞到程栀面前半蹲着,随手勾了抹程栀随風揚起的發絲,視線有些直白的審視。

“怎,怎麽?”程栀伸手攥住樹葉,覺得有些緊張。

裴弋眉骨深邃,冷淡中勾了抹鋒利的銳氣,“程栀,你中午在和姥姥說什麽?”

“啊?”

程栀直視回去,理直氣壯:“我在問你,你得先回答我。”

“噢,”裴弋點頭,慢條斯理的,帶着戲谑,“姥姥說,我們栀栀膽子小,人乖巧,但容易害羞,容易被吓着。”

他頓了頓,“程栀,你是在姥姥面前換了個人?”

程栀:“……”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聲音悶悶地從指縫裏傳出來,“姥姥胡說。”

“嗯,現在看出來了。”

裴弋定定看了程栀幾眼,站起身,“走了。”

姥姥看人的眼光似乎一直都挺準。

裴弋都不由對自己以前的判斷生出了一絲懷疑。

以前那個一直在他面前表現得端莊大方、進退得體,怎麽也看不出膽小、容易害羞的太太,難道在他沒注意到的地方,也是這般?

他沒有說的是,姥姥還說:小姑娘內向,滿眼都是你,你不能辜負了人家的喜歡。

裴弋輕笑了聲,覺得有些荒唐,又有點古怪隐秘的歡喜。

可這是在外人面前、在姥姥面前永遠第一時間站在他這一邊的程栀。

他看了眼程栀在輪椅上也自然美觀的儀态,覺得,把他幾乎全忘了的太太,似乎也挺好。

他甚至有些,不想、害怕程栀記起。

到了超市,兩人随意逛着,看見想要的便往購物車裏扔。

別墅區的超市可以提供免費配送服務,因此兩人買起來也并沒有什麽克制。

趁着裴弋去拿冰櫃裏的牛肉,程栀望着另一邊的薯片犯了難。

上一次吃薯片,說起來誇張,還是一年前,與大學裏同事出去野餐時,她随手撿起不知被誰放在面前的薯片吃了幾片。

因為邱女士從小不讓她吃這種垃圾零食,可能就是念念不忘的永遠蠢蠢欲動。

程栀沒與人說過,自己其實挺喜歡這些所謂的垃圾食品。

只是婚前,家裏從不會出現薯片;婚後,也從來不見裴弋吃過。

就連夏潇瑤,可能從小有個燒菜一絕的媽,薯片吃上三片就膩了不想吃。

于是,現在,她盯着面前一排貨架上異常豐富、口味種類繁多的薯片,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沒移開目光。

“程栀,晚上吃水煮肉片?”

裴弋沒發現她盯着另一排貨架,正比對着剛拿起的幾盒牛肉。

程栀轉過身:“好!”

等裴弋挑完牛肉,又拿了盒羊排,取了一排貨架上的酸奶,打算推着程栀往另一邊去。

卻突然被方才一直在旁邊靜靜挑着東西沒發出聲音的男子拍了拍肩膀:“兄弟,你不買盒薯片?”

裴弋有些莫名,“薯片?”

男子指了指程栀:“你女朋友剛剛都盯了那片貨架多久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我瞅你也不像買不起啊。”

哄。

程栀覺得自己的面上一定滿是紅暈:“我,只是随意看看。”

裴弋盯了她幾眼,轉過身對着男子,“謝謝提醒。”

男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拎着自己的購物袋離去。

“程栀,想吃薯片?”裴弋的聲音聽不出什麽端倪。

程栀本想否認,鬼使神差一般突然想到之前裴弋與她說,說出來不行嗎?

她頓了頓,誠實地點了點頭:“想吃。”

裴弋的眉眼便微微彎了道弧度,站起身:“那就多買點。”

于是,程栀就眼睜睜地看着裴弋将貨架上擺着的所有品類、口味的薯片都挑了一份,還問她:“有哪種特別喜歡的,多買點?”

程栀艱難地搖了搖頭。

“這麽多,我吃膩了怎麽辦?”她說得輕聲。

但裴弋還是聽到了,“吃膩了就緩一陣。”

他拉過購物車,另一只手搭在程栀的輪椅上,“真正喜歡的東西,哪那麽容易膩?”

兩人拉着購物車到前臺結賬。

周圍不時有視線落在這堆滿了薯片的購物車上,雖然只是略感奇怪地看一眼,裴弋也沒說什麽。

程栀覺得有些尴尬,便垂着視線放空般看向前下方,排隊等着收銀員掃描。

不知過了多久,排隊排到,購物車裏的商品一件件空了,“先生,一共3518.2元。”

“您與這位小姐是一起的嗎?”

程栀聽裴弋應了聲是,才反應過來是在問她。

只是不待她擡起頭,面前突然伸過一只細長的手,在她方才發呆盯着的地方取了個長方形包裝的盒子。

收銀員的聲音響起:“加上這個,一共3650元,微信還是支付寶?”

裴弋似乎愣了愣,停頓了幾秒才回道:“支付寶。”

程栀回過神來,剛剛收銀員拿了什麽?好像是盒口香糖。

又是見她盯着看就以為她想要,自作主張給她拿了?

口香糖怎麽這麽貴?不過應該也沒什麽關系……

沒什麽關系?!

程栀瞪大了眼,看着還在貨架上的同款長方形盒子。哪裏是什麽口香糖!

瞬間感覺臉燒得熱度上湧,她拉了拉裴弋的袖子,聲音顫抖:“裴弋,我沒想要。”

收銀員停下動作,眼神問詢:“是不合适嗎?”

什麽不合适?!

程栀眼睜睜地看着裴弋淡定地收起手機,剛剛已經付完款。

他在貨架上掃了一圈,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拈起方才毗鄰的另一盒,價格一樣,對着收銀員道:“換成這個吧。”

?!

出了超市,迎着清風,程栀覺得自己腦子在燒:“裴弋,你……”

裴弋停下腳步,這才向她看了過來,眼眸深深的,黑鴉鴉地讓人心慌。

程栀張了張唇,沒說出話。

啊啊啊啊啊!她到底是為什麽沒事幹要盯着不知道是什麽的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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