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淩晨一點半, 夜幕低垂,星河微閃,居民樓亮起的燈光在夜色中鈎織出煙火氣息,襯着哄鬧的交談聲愈發溫馨和美。

“幸福小區10棟4號樓612室。”

god給完卞鴻宇家的地址, 他看了眼時間, 又說:“我剛才查看了下卞鴻宇今天的行蹤, 發現個好玩的, 兩小時前他去了旗艦。”

“……我知道了。”

周意回完這句話,高高蕩起的秋千忽然在地面停住,她一眼不眨盯着眼前用古怪眼神看着自己的小蘿蔔頭。

她是半小時前到的這裏,打算等夜色更深點再去找卞鴻宇, 沒想到在下面晃悠着就被人逮住了。

嘴裏咬着的棒棒糖換了邊,她好奇問道:“小弟弟,你不回家睡覺看着我做什麽?”

小男孩大約五歲左右,唇紅齒白, 小西裝領結裹在肥嘟嘟的身子上顯得他極為可愛, 就是從她到這個小區再到坐上秋千, 這蘿蔔頭就一直盯着自己。

她盯着他的眉眼,居然隐約看到了徐硯舟的影子。

神經吧,她在心裏暗暗吐槽自己莫名産生的想法。

一定是最近見到他太頻繁,不然怎麽看個小家夥都覺得像他。

她壓住不爽起來的情緒, 晃晃鏈條:“你想坐?”

小男孩不說話, 依舊用打量的目光仔仔細細将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頗有點小大人的感覺。

突然,他歪着頭、中氣十足地發出一聲大叫:“媽媽!這裏有壞人!!抓住他!”

“”

得虧這個時間沒人, 不然這一聲喊的非得讓別人以為她周意對他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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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笑了,哪裏來的淘氣鬼!

她立馬起身捂住他的嘴, 沒好氣問道:“你可別亂說啊,壞人可不會在光明正大的地方,趕緊回家睡覺去。”

雖然她好像的确不是什麽好人,但是絕不能就說她是壞人!

“唔唔…..”小男孩被捂住嘴巴掙紮不開後,他是個聰明的,索性安靜下來,只用那雙圓豆般大的眼睛仰頭瞪她。

“啧,”周意松開手,好心蹲下,她薅了把孩子的頭,“你說說,我哪裏像壞人了?”

“帽子。”

小男孩這會感覺她應該不是壞人,大着膽子指指她帽子,又指向她下颌處的口罩,認真地說:“我爸爸書桌上的壞人都是你這樣的,我已經鎖定你了,你就是壞蛋。”

書桌?她興致高昂地挑眉,這小蘿蔔頭估計耳濡目染才這麽聰明,難道他爸是警察?

她随口問:“你爸爸是警察?還是什麽?”

沒想到這小蘿蔔頭煞有介事點點頭,一副你完蛋了的表情。

“我爸爸很厲害的,我要讓我爸爸把你抓進去!”

“……”

她眯起眼睛打量孩子的五官,越湊近越覺得有點神似徐硯舟,想起徐硯舟親姐已經結婚生子……

該不會這麽巧吧?

正當她想試探下的時候,一個穿着卡其色風衣的長卷發女子一邊摁着電話,一邊匆匆趕到這裏。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我家孩子比較皮。”她過來就蹲下将孩子拉到自己跟前,同時笑着和她這麽說,卻是悄無聲息将孩子納入自己可控的範圍。

是個聰明、謹慎的女人。

周意慢慢起身,不用仔細看女人的面貌,已經可以确定,這就是徐硯舟的親姐姐徐水思。

怪不得小蘿蔔頭這麽聰明,爹媽都是高材生,不聰明才怪。

徐水思和徐硯舟是完全不同的風格,雖然五官因血脈相連而相似,但一個人的性格最終會決定本身的氣質。

徐硯舟是矜貴偏清冷,如同盛氣淩人又彬彬有禮的英國舊貴族,而徐水思就是聰睿穩重,她目光銳敏沉靜,身上有着母性溫和的光輝,也有着閱歷見識打磨出來的精明強幹。

她沒想到會在這個小區碰到徐水思,這個時間點、這個地點,難道黃天成或許也在這裏?

刑偵隊長和警察局長晚上約個飯再正常不過。

只是她比較好奇的是,卞鴻宇從旗艦出來到家也才一小時左右,在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以至于大半夜迫不及待他要讓黃天成過來。

是她認為的那樣,還是本就約好的飯局呢?

思考與推測在腦海中迅速掠過,表面上周意已經咧開唇掀起個平易近人的微笑。

”沒關系,您家小孩挺可愛的,”她狀似無奈地轉了個圈,“可能我今天穿得太黑,他就把我當成壞人了。”

徐水思無奈笑笑:“這孩子跟着我刑偵劇看多了,看到這種打扮就覺得是壞人,抱歉了。”

她笑歸笑,眼神卻有意無意從周意身上劃過。

牛仔衣、工裝褲、鹿皮登山靴、黑色棒球帽,大晚上的下颌還帶着個口罩,的的确确不太像個好人。

而且這打扮着實像個人,就前段時間制服海天商場殺人犯的神秘小哥。

但壞蛋罪犯的眼神通常沒眼前這人這般坦然幹淨,徐水思警惕心漸漸散去,探究眼神略有緩和。

“多大事呢。”

周意任由她打量,順手摸出根棒棒糖遞給小蘿蔔頭,“哥哥請你吃糖。”

徐水思和黃天成兩人從事刑偵方面工作多年,知道危險無處不在,因此教育孩子時特別注重自我警惕與保護這塊,耳提面命自家孩子獨自在外不要輕易接陌生人東西。

而且潛意識裏,他認為周意并不是好人,所以靜靜看着她并沒有伸手。

見狀,徐水思拍拍他肩膀:“徐睿彬,哥哥給你禮物就拿吧,記得喊聲謝謝。”

原來他叫徐睿彬,睿智謙和、文質彬彬,倒是挺貼合這小蘿蔔頭小大人的氣質。

她臉上挂着笑,将糖推進一分:“拿吧,草莓味的,可好吃了。”

徐睿彬不愛吃糖,尤其是草莓味的,但是他還是接過,小聲道了聲謝。

“謝謝,你也是這裏的住戶嗎?”徐水思璀然一笑。

“不是,在這等朋友,我們晚上要去蹦迪。”

周意撒謊從來不打草稿,不露聲色說完,拿起手機看時間,佯裝道:“不好意思,我朋友還沒下來,我得去找他,再見。”

徐水思禮貌颔首:“再見。”

她也沒再看她的表情,轉身瞬間徑直戴上口罩往4號樓走去。

她是怕了跟徐家人打交道,從小的到大的,沒一個不聰明的,真是可怕。

而且她和徐家人這該死的緣分,真是簡直了。

“你聽說過一句話嗎。”一直在裝死的god忽然幸災樂禍出聲。

周意身上帶着攝像頭,他時刻關注着她動向,也就輕而易舉能觀察到她的處境。

“沒聽過,你倒是說呢。”周意癟癟嘴,弄神神秘秘做什麽。

“一次是巧合,二次是偶然,三次是應該,四次以後就是真理。在不是工作的情況下,你接連遇到徐硯舟三次,甚至還能遇上他的家人,這就表明你們是命中注定。sera,看來你的愛情要到了。”

“……”對他的話她感到十分驚悚,幹巴巴回道:“你怎麽不說是孽緣呢?”

“孽緣也是緣,你們中國人不是很信奉命中注定這一說嗎,babe,既然緣分到了就千萬別抗拒,我真的很想看看沈宙會是什麽表情。”

god語氣狂喜,顯然就等着看好戲。

“你做個人吧!”周意頭都大了,咬牙切齒罵着切斷聯系。

這事要是被沈宙知道了,那家夥絕對跟騷孔雀一樣到處亂開屏,非要去跟人一較高下。

她心煩意亂捏緊口罩上的鋼圈,探出樓道裏的窗戶看了眼哄鬧的下面,人太多了,不好行動。

仔細研究下小區平面圖,她選擇從通風管道進去。

得先看看卞鴻宇在做什麽,她才好決定接下來的事。

畢竟這麽多年過去,她也不知道這個父親的老友如今是什麽樣。

卞鴻宇家。

“我炒了盤花生下酒,你們爺倆少喝點,如果不夠再叫我。”

卞鴻宇的妻子李映珍放下一盤花生,然後沖黃天成埋怨道:“你要談事情就談事情,幹嘛讓水思和孩子下去,夜深露重,天氣冷不曉得嘛?”

她是海市人,嗔怪起來自帶一股嬌嗔意味,年紀大上去,韻味更足。

黃天成是卞鴻宇的徒弟,在警校時就認識師母了,如今在刑偵隊呆了七年,仔細算算和她也認識十多年,他對她是極為敬重的。

他受了師母這句數落,眸光帶笑:“我和師傅有重要的事要談,她知道了又要擔心,索性就不讓她聽了。”

李映珍是知道他們在做什麽的,聽到這裏不免直接嘆出一口悠長的氣,她看了眼神色肅穆的丈夫,半晌,她斂去擔憂的心緒,勉強揚起嘴角。

“你們聊吧,我先回房。”

黃天成目送着師母關上房門,輕松表情頓然收回,轉眼看向眼眶微腫的師傅。

“師傅,這麽急叫我過來有什麽事?”

卞鴻宇默不作聲夾了塊花生,緩緩咀嚼,直到口腔裏充滿香味,他才仰頭幹掉一杯白酒。

辛辣的酒意沖擊着他的大腦,終于讓他清醒幾分。

好一會,他類似于喃喃自語般說道:“天成啊,查旗艦的事我們放棄吧。”

聞言,黃天成猛地皺起眉,不太敢信這句話會從自己師傅的嘴裏說出來。

“您查了旗艦這麽多年,說不查就不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就是因為我查了這麽多年才終于明白一句話,筷子是扳不倒大樹的。”

卞鴻宇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幾分,他自嘲大笑:“二十年,三樁懸案至今未破,從到我派出去線人的死,再到小奧的死,死了那麽多人至今我都不知道他們背後有誰,還查什麽?天成,放棄吧,師傅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他聽出師傅語氣中的無奈和憤怒,一時間緘默無言。

二十年對于一個人來說很長也很短,但對一個背負責任與內疚悔恨的警察來說無比漫長,煎熬、愧疚時刻敦促着他們必須要如履薄冰,成日成夜睡不着是基本。

他是親眼看着他師傅如何一個人踽踽獨行與黑暗對抗,他不畏威脅,更不畏奉獻生命,只是罪惡背後遮天蔽日的根源盤踞已久,光靠他們連根葉子都拔不掉。

只要一查,上頭總有借口将事情壓下去,所以他們換方向私下探查,結果還是這樣。

折騰這幾年,不僅沒有摸到旗艦會所一點馬腳,反而折損進去無數人。

黃天成想到小奧,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懲奸除惡的師弟,最後卻連二十四歲生日都沒過,被人剁碎拆了骨頭挂在師傅家門口。

漫天遍地的鮮血在黑暗中開出了最無望的花,灼燒掉他開朗陽光的面容,将他永遠留在暗無天日的地方。

他痛苦地閉上眼,情不自禁濕潤的眼眶恢複正常後他睜開眼,發誓般說道:“您要放棄可以,我不會放棄。”

“三條線,三個卧底,現在蔣月已經失蹤,我不能就那樣放棄他們。”

“絕不可能。”

趴在通風管道上的周意清晰聽到黃天成堅定不移的話語,她神色凝重起來。

因為她聽到了一個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的年份。

——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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