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真的是我的情郎?

陳管事汗涔涔地瞥了眼莊檀靜的神色,而後額頭伏地,“是小的失職,管束無能,才叫那些奴婢偷瞞着我,将好東西都昧了去,委屈了小夫人。請郎君恕罪,小的一定對底下人嚴加管教,不再叫出現這般不尊主上的事來……”

“吾沒興趣聽你廢話,”莊檀靜的指腹輕輕摩挲天青釉魚子紋茶杯的杯壁,冷眼看他推脫狡辯,沉聲打斷他,“這件事全權交由你處置。”

後頭這話是對黎青黛說的。

黎青黛正吃着梅心送來的蓮子糕,冷不防被他提起,差點被噎着,咽下糕點後一臉茫然看着他,“交給我處置?”

“還是算了罷,我哪裏懂得該怎麽做。”黎青黛婉拒,她對自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況且這位陳管事還是他手底下的人。雖說黎青黛涉世未深,但也不是個傻的,經過這段時日,她可以看出這位情郎和自己的關系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簡單 。

“黎青黛,你一向如此麽?”如此習慣忍氣吞聲。莊檀靜望向她,似乎是對她的回話不大滿意。

她現如今腦袋空空,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他現在算是她的衣食父母,直接插手他底下人的事,恐有越俎代庖之嫌,若是招他厭煩又如何是好?

而今她再愚鈍,也聽出他話外之意,他貌似對她的處置不大滿意,“若不然,罰他半年沒有月錢?”

莊檀靜不置可否,但黎青黛能感受出來,他仍是不悅。她有點委屈,連手裏的點心都不香了。是他讓她來決定的,可為什麽不論她怎樣做,他都不喜?

看着她低垂着小腦袋,變回謹小慎微的模樣,莊檀靜不禁嘆氣。罷了,任人揉搓的脾性不是一天兩天能形成的,得慢慢改,急不得。

“我并非是給你難堪。”莊檀靜也想不通自己為何要向她解釋,許是他難得大發善心,可憐可憐她吧。“黎青黛,你如今算是我的人,自此往後,須得給我記着,誰若是敢欺負你,你便欺負回去,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別再忍氣吞聲。”

因為一個人的隐忍,有時并不會換得風平浪靜,反而叫對方得寸進尺。

雖然黎青黛沒有了過去十餘年的記憶,但是她敢肯定,從來沒有人這樣教她。她的心震撼着,久久不能平息,心裏這麽想了也就這樣問了,“倘若是你欺負的我呢?”

莊檀靜沉默片晌,似是在認真思索這個問題,“你若是覺着可行,叫你欺負回來也未嘗不可。”

黎青黛淺笑嫣然,望着他,“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情郎!”

在一旁侍奉的梅心和蘭心,二人擠眉弄眼,差點憋笑給憋出內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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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郎君還是疼愛小夫人的。

莊檀靜不明白她何以這般容易滿足。不過,他的幕僚還在等着他,轉頭囑咐曲梧游,“這等欺上瞞下的老漢打發出去便是,不必留着礙眼,再從我名下的莊子裏挑個會管事的來。其餘的你自行處置,不必與我細說。”

說罷,他正要出門去,卻聽見黎青黛喊住他。他疑惑回頭望去,她怯生生地與他對視,“您不留下用膳麽?”

他特地幫她出氣,理應當對他表示感謝的,即便她現如今吃的穿的皆是他的。

就在她以為莊檀靜會拒絕的時候,卻聽他道:“時候尚早,我晚間再來,不必等我。”

莊檀靜想的是,既然他有求于她,那麽待她好一些也是應當的。她想讓他陪她用膳,那他就順着她的意。

為了這頓晚膳更有誠意一點,黎青黛打算親自下廚,奈何她在廚藝這方面實在沒天賦,菜沒煮熟也罷,廚房卻險些被燒掉,見衆人心驚膽戰地看着她,只好作罷。

等莊檀靜來用膳,時辰已經不早了,黎青黛因大病未愈,容易犯困,腦袋小雞啄似的一點一點的。

有人等自己回來的感覺實在微妙,莊檀靜也說不出是什麽感受,放柔了聲:“不是讓你不必等我麽。”

黎青黛聞言揉了揉眼睛,“您回來了,我也沒等多久。”

她搶在侍者前端來加了花露的清水給莊檀靜淨手,而後遞了張絹帕給他擦幹。他對她的明顯讨好有些不适應,“這些事讓侍者做就好。”

“不過舉手之勞。”黎青黛就是閑不住,她總覺得自己賴着他白吃白喝,不做點事有些過意不去。

黎青黛只打探到了自己的名姓,以及關于她被迫離鄉的事,其餘的再多也不知了。是以如今在黎青黛眼中,在人生地不熟的建康,她姑且能信任的人只有莊檀靜。她心性還算豁達,既然改變不了自己的處境,那就只能先适應了,活着才最重要。

為了今日的晚膳,廚房備了不少菜式,什麽桂花鴨、八寶肉圓、荔枝肉、芙蓉豆腐等,樣式豐富,瞧着也令人賞心悅目,垂涎欲滴,可見花了不少心思。

“還有一道蒸魚還未呈上來,怕涼了腥味兒重。”黎青黛用公筷給他夾了塊藕香糯米丸子,“這個吃起來香甜軟糯。”

“唔。”莊檀靜靜靜地聽她說話,時不時應兩聲。

他教養極好,一言一行都是斯文儒雅的,向來講究食不言寝不語。但他也明白,黎青黛的出身平凡,沒人教過她這些繁文禮節,是以他也不會像訓誡自己晚輩一般當面呵斥她。

一頓晚飯結束,黎青黛沒了過去的記憶,對他是自己情郎的事尚存疑惑,不會去刻意親近他。而莊檀靜不曾女子相處過,性子高傲孤僻,也沒什麽話可以說,又看起了游記。二人相顧無言。

這時梅心端着茶點過來,黎青黛眼尖,一把抓住她的手端詳片刻,問:“最近是否腹痛瀉肚?”

梅心訝然,“您是怎麽知道的?奴婢确實是吃壞肚子了。”

“自然是看出來的。你的嘴唇顏色微微青黑,拇指指腹幹癟凹陷,”黎青黛指着她手掌心大魚際穴根部這一片的位置(1),“你看,此處也呈現出淡淡青黑色,證明你可能腸胃不适。”

《靈樞·本髒篇》記載,“有諸形于內,必行于外”,“視其外應,以知其內髒,則知所病矣”。

手與經絡循行密切關聯,手掌的厚薄、顏色、掌紋以及青筋等情狀,就如一面鏡子,能反映出人之五髒和是否康健。譬如,身子健壯無病的人手掌心顯現是淡紅的或者粉紅的顏色,且是潤澤有彈性的。若其身體異常,手掌則會呈現出青色、萎黃、绀色、白色等不正常的顏色(2)。

而後又給梅心把把脈,黎青黛思及梅心家境,便給她弄尋常百姓也易取的方子,“我給你開個加減藿香正氣散。”

“娘子心善,多謝娘子。”黎青黛覺着“小夫人”三個字聽着別扭,讓梅心他們喚她娘子就好。

梅心歡歡喜喜地退了下去,屋內又剩他們二人。

看來她忘了自己是誰,也沒忘了怎麽治病,有意思。莊檀靜玩味地望了她一眼。

發現他在看自己,黎青黛渾身不自在,不禁把腰背挺得更直了。

着實想不明白,沒失去記憶的她為何會看上這樣矜貴疏離、不茍言笑的男子。他們二人分明身份懸殊,又是怎麽在一塊兒的?

感覺莊檀靜不再看自己了,她心裏奇怪,借着喝茶的動作打掩護,忍不住又多瞄了他幾眼,哪知偷窺時恰好被莊檀靜抓個正着,她做賊心虛一般仰頭蒙的灌茶,被嗆個正着。

莊檀靜頭也沒擡,視線停留于書卷間,只給她遞來一張絹帕,“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

也對,現在他可是自己名義上的男人,她看自己男人怎麽了?

黎青黛便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他面容清隽秀致,鼻梁高挺,膚色如玉,通身盡顯着世家大族子弟的高雅清貴,言行舉止也是賞心悅目。

她忽然也不奇怪了,面對這般好顏色的男子,誰能不心生歡喜?平心而論,她對這位“情郎”還是很滿意的。

可是,這般優秀的兒郎真的會看得上她麽?

“你真的是我的情郎?”她不禁懷疑。據她所知,自己應當只是平民出身,而莊檀靜身居高位,想要和他結為連理的名門閨秀應該只多不少,怎就看上了她?

“你覺着呢?”莊檀靜受不了她的灼灼目光,手裏的書也看不下去了,與她直視,反問她。

兩人對視,沉默少頃。

黎青黛最先受不了,搶過他放在的桌面書卷遮住自己漸漸發燙的臉蛋,心裏嘟囔,生得怪好看的。

差點就把持不住了。

看着突然把自己的臉埋進書裏的黎青黛,莊檀靜一頭霧水,想拿走擋在她面前的書,看她究竟在鬧什麽,可她嚴防死守,就是不讓。

好罷,他也不是那麽想知道了。莊檀靜起身,有了她,他并不常在此處過夜,便讓曲梧游準備馬車,晚間到別處歇息。

“等等。”黎青黛小跑到他跟前,從袖子裏摸出個香包,雙手遞給他,“這個香包是前段時日就縫好了的,只是一直沒機會送你。別看模樣是醜了些,但裏頭有藿香、當歸、艾葉等行氣活血、安神助眠的草藥,放在枕頭底下,能叫你好眠。”

香包雖針線粗糙,氣味卻是清香怡神,是用心的了。

就連失憶了都沒忘記自己的老本行,莊檀靜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随手将香包收着,道了聲多謝就往外走。

夜色已深,孤月西移,蟲鳴低吟。

莊檀靜剛處理完案首的文書,寬衣解帶準備就寝時,香包從他身上掉落,近侍拾起呈給他。

看到這個香包,他不由想起了黎青黛。

她的心思真的很淺,總能讓他輕易看穿她的喜怒,以及她對他滿滿的依賴。然而,莊檀靜并不稀罕這些小玩意兒,于他眼中,不論男女,只有能為他所用,才是有價值的。

他随手将香包丢進匣子裏。

作者有話說:

啧啧,年少不知媳婦香,靜靜啊,活該你現在單身。

(1)大魚際指的是,人的手掌正面拇指根部,下至掌根,伸開手掌時明顯突起的部位,醫學上稱其為大魚際。

(2)本文參考廖春紅的《觀手知健康全書》和張汝峰《圖解觀手知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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