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校場點兵
這在兩國宮宴上,在皇帝的跟前,直接開口要軍職的,溫月聲絕對是第一個。
恒廣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問道:“你的意思,是打算讓章玉麟擔任城北校場的校尉?”
渭陽王沒忍住道:“那不然呢,總不能是給她自己要的吧?”
話雖如此,他看着溫月聲的眼神裏,還是帶了些驚訝。
朝中某些争鬥日益白熱化,這其中,又以恒廣王那一脈之人最受矚目。而就在此前,也就是溫月聲與他們同出現在了城北校場的那一日,恒廣王便損失了一名校尉。
也就是眼下溫月聲所提及的這個位置。
只是一個校尉,官職不高,看起來似乎也算不得多重要。
但只有他們這些個王爺才清楚,這些年因為昊周屢屢來犯,皇帝對武将的重視,也同以往截然不同。
雖然只是一個校尉,卻代表着他們中間誰人可以插手到了兵部之事,是以如今這個位置空置了出來,不少人都對其虎視眈眈。
溫月聲突然橫插進來,倒是所有人都未料到的了。
果不其然。
恒廣王面色沉了下來,回身便對皇帝道:“回禀父皇,兒臣以為,此事不可。”
“章世子雖悍勇無雙,但校尉乃是一軍統帥。章世子此前入了軍營,但僅是在新兵營,且所待時日不足十日,對軍營,對用軍了解皆不深,這般情況下,若按照思寧所言,直接讓其出任校尉一職,只怕會招來底下人的非議。”
事關兵部之事,此刻恒廣王也顧不得這話會得罪忠勇侯了。
如果真的讓章玉麟占了那個位置,他之前的布置就真的是徹底白費了。
“這倒是,本王還記得,那日在校場中,忠勇侯副将吳勇将軍還說過,說章世子不能适應軍營生活,這才領着章世子離開,如今卻突然要回去做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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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陽王輕笑了下,并沒再繼續說,但他想表達什麽,已經是不言而喻。
章玉麟才說不适應軍營生活,如今說着說着就要回去做校尉。
這誰能信服得了?
和幾位王爺比較起來,武将們倒是沒有那麽劇烈的排斥這件事。
鎮國大将軍道:“若單論武藝,以世子之能,當個校尉是随便當得的。”
事關大徽武将升遷之事,郁舜沒有開口,他目光只落在溫月聲身上。
他眼眸深邃,唇微勾起。
校尉不算什麽太高的軍銜,但若這個位置真的落在了章玉麟頭上,那實際上的控制人,就不是章玉麟。
而是溫月聲。
但很明顯,在場的人,大多都沒有将溫月聲算進去,只論章玉麟能否承得住事。
大徽不僅是重文輕武,在某些事情上,也是下意識地忽略掉女子,且多半數都認為,女子當以在家相夫教子為重。
文鬥之上,溫玉若那般受寵也只能參與幾個不重要的比試,更別提女子天然不占優勢的武項了。
吵鬧之中,溫月聲又一次開了口,她聲音很淡,也幾乎沒什麽情緒。
開口道:“行與不行,試試便知道了。”
殿內驟然安靜了下來。
從她開口後,就一直沒有表态過的皇帝,聞言道:“你想怎麽試?”
章玉麟确實是天生猛将,只在她身邊做個護衛,可惜了。
尤其,是在看到了昊周那麽多将領後,有這麽一個好苗子在眼前,皇帝也是想要發揮其最大作用的。
但如他們所言,章玉麟能否勝任,還是個最大的問題。
“校場點兵。”
誰都沒想到,這次宮宴的最後一個地點,會在城北校場。
臨近傍晚,暑氣逐漸散去,天邊依然明亮,橙紅色的夕陽灑滿了整個校場。
城北校場,含新兵營在內,共有士兵四千五百人,應設校尉三到五人,但如今位置空缺,便僅有兩名校尉。
因上次皇帝來校場看練兵,他們表現不佳,此刻皆有些惶恐不安。
溫月聲站在高臺上,看着底下黑壓壓的人群。
她淡聲道:“此番為章玉麟可否擔任城北校尉一職的實戰演練。”
“參與演練之人,一分為二,各自為營,以兩道标杆大旗為主,突破對方陣營,砍下大旗,或生擒敵方主将者為勝。”
“贏下對陣一方,得五百兩紋銀,生擒章玉麟者,擢升為将。”
此言一出,底下瞬間熱鬧了起來。
尋常士兵難以得見這麽多高官貴人,加之此番演練嘉獎豐盛,讓許多人皆蠢蠢欲動。
又聽到章玉麟的名字,不少人皆是心緒複雜。
章玉麟從這個校場出去,而後于大徽及昊周的對戰中,一舉成名,如今竟還要擔任校場校尉一職。
風光至此,卻也讓人心中鬥志更勝。
畢竟他從前在這個校場時,僅僅只是一個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慫蛋新兵罷了。
不過些許時日未見,便要淩駕所有人之上,這是何等道理?
此番是群體對戰,而非一對一對決。
這等對戰中,個人實力能起到極大的作用,但在絕對的人數優勢上,優勢便沒有那般明顯了。
溫月聲只說一分為二,沒說該怎麽分,只讓他們自己選擇。
因高臺視線限制,加之場地局限,場中只留下了一千士兵進行實戰演練。
待得他們自行分隊下來,章玉麟這邊,竟是不到三百人。
人數相差巨大不說,他這邊的人手,還多半來自于新兵營,作戰經驗和實力之上,與老兵相差甚遠。
而在這般情況下,溫月聲還并沒有下場。
她只在章玉麟清點完了人數後,同他耳語了幾句,便折返回到了高臺中。
“思寧,你不下去幫忙?”恒廣王冷眼看她:“你若不去,只怕這場演練,就更沒有懸念了。”
渭陽王在一旁笑:“大哥如何知道沒懸念的?難不成你提前知曉了多數将士都不會選章世子?”
恒廣王神色陰沉了下來。
渭陽王見狀,但笑不語。
城北校場原本的三個校尉,有兩個是恒廣王的人,後來被皇帝換掉了一個,卻也不是完全無人可用了。
這些時日,恒廣王連連惹怒皇帝,若再連這城北校場都保不住的話,在朝中的處境會越發艱難。
且如今章玉麟只聽溫月聲的話,落在恒廣王眼裏,就是忠勇侯一派已經倒向了蕭缙一方。
有些東西,他便是自己拿不到,也不願讓其落到了老四的手中。
場中演練已經開始,溫月聲手持佛珠,并沒有要與他二人說話的意思。
高臺上的人,注意力也大多都被吸引了過去。
蕭缙不知何時站到了溫月聲的身側,底下千人演練聲勢浩大,然他的目光,卻難以從她身上移開。
她站在高臺上,對底下的将士說話時,有那麽瞬間,他都要以為眼前之人,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然回過神,還是溫月聲那張熟悉的面容,但有些東西,好像徹底跳出了他的掌控。
正想着,卻忽聞底下爆發出劇烈的聲響。
所有人循聲望去,皆是愣了一下。
他們兩方人數相差甚遠,章玉麟那邊的新兵作戰能力還差。
可誰都沒想到,這剛一開局,章玉麟那兩百多個人,便瞬間散開了去。
人數不多已是劣勢,若按照往常對戰的話,人少的那一方,更應該保持好陣型,盡可能地待在一處才對。
他們這樣散開,便是給人各個擊破的機會。
尤其今天還有一項獎勵,是生擒章玉麟。
離了溫月聲,他力氣能不能完全使得出來都是一回事,何況一個人擒不住,可以一群人一起上。
章玉麟又高又壯,對付這樣的人,用尋常的兵器都不如鈎鎖來得好使。
數十名士兵動作迅速地将他圍住,且從懷中掏出來了鈎鎖。
鈎鎖相連,組成了一張可以将他網絡其中的大網。
這些士兵,身型輕巧靈活,同他們比較起來,章玉麟顯得尤為笨拙。
甚至在那張大網落下時,他都未能避開了去。
開戰即是大捷,這倒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忠勇侯身邊的吳勇更是蹭地一下站了起來,神色緊繃。
說實話連他們都不清楚,章玉麟離了溫月聲到底有幾斤幾兩。
是以在面對這麽多人的情況下,自然覺得他不會占據優勢。
卻沒想到的是,章玉麟連腰間纏繞着的紫金重錘都沒有拿出來,擡手就握住了那些鈎鎖組合成的大網。
那只寬厚粗壯的臂膀鼓起,用勁一拉……
嘩啦。
竟是生生将幾條鈎鎖拉斷,将那些拽着鈎鎖另一端的士兵,拽倒于腳下。
這般神力,不止鎮住了周圍蠢蠢欲動的士兵,也讓高臺上的衆人驚呼出聲。
“這怎麽看着章世子的力氣又大了些?”
“……十一、十二。”有人數了下那些被他拽倒在地的士兵,變了神色:“足足十二人。”
這話一出,連帶着旁邊看熱鬧的昊周武将,皆是神色一緊。
天生神力的人倒也并非是沒見過,那努烈本身也算得上是力氣驚人。
但這種力氣會飛速成長,進階型的人,就幾乎難以得見了。
郁舜微頓,眼神幽遠。
武鬥剛過去幾日,他身邊大多數的将士,連傷勢都沒有恢複。
可章玉麟不光恢複如常,甚至狀态還勝于武鬥那一日。
有如神助。
他眸光掃向了溫月聲。
她身邊,還有擅醫之人?
他微頓,對身後的長随輕招了下手,淡聲道:“派人查一下,陸青淮可在大徽京城。”
上月中,陸青淮率千人小隊與昊周在邊境發生沖突。
被昊周将士重傷,傷他的人,是郁舜新得的一名将士,此人武藝一般,但極善用毒。
尤其擅用巫蠱之毒。
自那次之後,邊境再不見陸青淮身影。
也是因此,哪怕武鬥之前,陸庭玉趕到了京城,郁舜也未太過在意。
陸家兄弟,陸青淮武藝更高,但行事較為莽撞,不若陸庭玉周全。
陸庭玉雖周全,武藝卻欠些火候,至少以他一人,是決計不會是郁舜的對手的。
只未料到,半路殺出個溫月聲。
如今再看章玉麟這狀态,郁舜那雙淺淡的眼眸微微閃爍。
也不知溫月聲身邊那位醫者,能否治得了巫蠱之毒了。
校場中,章玉麟一出手就傷了十餘個士兵,他這邊士氣大漲。
對面也對章玉麟更加忌憚,并未貿貿然行事。
然就在此時,一個由新兵營二十來個人組成的小隊,繞到了大軍後方。
被正後方的士兵察覺,場中與章玉麟對陣的另一個校尉,調動了百來人,前去圍剿這支小隊。
“這是打算去偷襲嗎?”
“離着曾遠那邊的大旗還有一段距離呢,又才二十來個人,能偷襲得了什麽?”
“這會曾遠調了人過去,這支小隊要被吞噬了。”
高臺上的人議論紛紛,皆以為此番是章玉麟調度失誤。
卻萬萬沒想到,在那曾遠調度人過去圍剿時,又一支二十人的小隊,從側邊往大旗附近繞。
“又來?”渭陽王皺眉:“怎麽總是二十人小隊,而且都是些武藝極差的人,這樣能偷得到大旗嗎?”
他身側的蕭缙冷聲道:“他們所為的,本就不是偷大旗。”
渭陽王微頓,看向了他。
卻見他又不說了。
渭陽王正欲開口,就見得場中形勢一變。
原本看着毫無陣型散亂出去的章玉麟這方的士兵,竟是在不知不覺中,靠近了對方大旗。
雖說只是零散的幾個人,但這幾個人顯然是有些章法,竟是踩在了對方的肩膀上,讓人飛躍下去砍大旗。
只到底是未能成功,那飛躍下去的人,被校尉曾遠擊落了下來,正中胸口,被迫出局。
“……原是打算聲東擊西。”渭陽王反應過來了:“他們人數太少,正面突圍進不去,便打算用這些零碎的辦法嗎?”
“這辦法倒也還算有用,但對方人太多了,且在大旗附近鎮守的,都是骁勇善戰的将士,想要靠偷襲,或者打個出其不意,大概是砍不掉大旗的。”
他所言沒錯。
章玉麟這邊也算謀劃得當,但幾次三番行事都被阻攔。
人數上的巨大差異,還是難以彌補。
且派出去的這些小隊,大部分都被圍剿了,從場面上來看,他們便更加陷入劣勢了。
可渭陽王沒注意到的是,這些小動作,确實是沒能碰到大旗。
但到底還是分散了大軍的注意力。
那個曾遠本來好幾次都欲讓人生擒章玉麟,可卻屢屢被打斷。
而在這中間,章玉麟卻越戰越勇……
他一個人,用兩把大錘,是活生生從所有人中間劈開了一條路,穿過了這條路,徑直走向了通往大旗的另一方向,卻并沒有第一時間砍掉大旗。
只因。
溫月聲此番告知他的,并不是讓他用計砍掉對方的大旗,以少數換多數,取得勝利。
她說的是……
“生擒曾遠。”
她要他站在敵方的陣營裏,重挫敵方主将。
當着所有人的面,取敵人之首級!
章玉麟驟然扔掉了手中的紫金重錘,這一對重錘,重達幾百斤,一旦扔出去,便會令得周圍的人迅速散開。
卸下重負,他大闊步向前,竟是飛快躍到了那曾遠面前。
他擡手,轟地一下卸掉了曾遠的手中的武器,将他提溜在了跟前,同一時間……
咔擦。
他竟是生生撇斷了那迎風而立的飄揚大旗。
大旗轟然倒塌的瞬間,場中安靜非常。
章玉麟确實可以用計謀,可比起計謀,他更能直接了斷地生擒對方主将,順便撇斷對方護着的大旗。
且是在扔掉武器的情況之下。
“章玉麟,勝——”底下奔跑的士兵,揮舞着旗子高聲道。
場中靜了片刻,驟然暴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
想要讓将士信服,沒有什麽比讓他們直觀地感受到章玉麟的實力還要更好的辦法了。
滿場高呼,将士們的情緒比起高臺上的這些達官貴人們更容易點燃,他們高呼着章玉麟的名字,情緒高漲。
“好!”高臺之上,皇帝亦是受到了這些将士的影響,高聲道:“好一個章玉麟!”
“傳朕旨令,即日起,着令章玉麟為正五品定遠将軍,統率三軍,另賜……”
滿殿皆靜。
溫月聲開口要的,只是一個校尉,而今聖上給的,卻是正五品的武官封賞。
這個數月前尚還懵然無知的癡傻兒,幾乎是一躍升将。
章玉麟還未入殿,無數道目光落在了溫月聲的身上。
這其中,又以溫尋的尤甚。
他昨日說出去的話,不停地回蕩在了他的耳邊。
“失去父兄庇護之人,是絕對無法成為永安王妃的……”
“靠着你母親留下的這個公主府,你就能夠繼續在外逞威風?”
字字句句,響徹耳畔。
在這個盛夏裏,讓他的一張臉,猶如浸在了冰寒徹骨的冷水裏。
偏章玉麟還在此時回到了高臺之上。
他已知封賞之事,手裏卻攥着他自下方扯下來的軍方大旗,在無數的視線中,行至溫月聲面前,将那塊大旗遞與她,道:
“章玉麟幸不辱命!”
這殿內許多人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位突然扶搖直上的定遠将軍,仍舊将自己當成是溫月聲的護衛。
而他能有今日,從恢複神智開始,所走的每一步,都拜溫月聲所賜。
章玉麟回身,面朝校場,高聲道:“今日之後,若還有人不服,可随時來公主府尋我,章玉麟随時奉陪!”
高泉:……
什麽公主府?
你不是将軍嗎你住什麽公主府啊?
“大徽将士,聽我點兵!”章玉麟振臂一呼,底下無數将士應聲:
“是!”
“是!”
“是!”
聲音響徹雲霄,震懾天際。
無數道目光,落在他及他身後的人身上,那人手持佛珠,靜立,目光冷淡,似無悲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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