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城南郝家

一時間房頂氣氛有些詭異。

如雪的月光下, 尹湉湉側過臉去看對方,只見他面上表情冷靜自持,絲毫不見剛剛表完白的尴尬。

可是再一看, 他耳朵都泛了紅色, 暧昧的紅,仿佛要滴出血來。

她忍不住想笑, 但是又強迫自己忍了下去。

說了這麽羞恥的話,自己要是此刻再嘲笑他,恐怕阮承佑會氣的當場咬舌自盡。

她很自然地轉了個話題:“聽說你們此行是要走遍直隸各州府的, 可保定的糧荒已經解決,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似乎察覺到對方再給自己找臺階下, 阮平朝無端的有些洩氣, 但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知府謝戚的女兒叫人給綁走了, 我和景……另位同僚想把這案子破了再走。”

景淮生的名字到了嘴邊又被他拐回去, 他自然是不信尹姑娘會心悅對方, 但是他可還記得景淮生知道她走時候的那場勃然大怒。

凡是對尹姑娘有企圖的人他都想要避而不談。

“謝戚的女兒?”尹湉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可他家兩個女兒不是都已經出嫁了嗎?”

謝知府正妻吳氏育有兩女, 都已經出嫁。

一個嫁給了直隸下屬順德府上知縣做了正房,另個則嫁到了遠近聞名的商賈人家為妻。

兩女婚事都張羅的十分熱鬧, 所以保定上下人盡皆知。

“已經出嫁的兩個女兒都是正房的孩子,現在叫人綁了的是妾室生的小女兒。”

謝知府妾室是個歌妓這件事, 全城盡知, 可這妾室還有個女兒這件事知情者卻是寥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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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個妾室生的女孩,謝戚對外人避而不談, 也甚少叫她出府,似乎并不想叫人知道她的存在。

阮平朝點點頭:“是的,楊氏将狀子遞到我跟前,說謝戚與他人合謀将女兒拐走, 所以這個案子我想要查清楚。”

又幾日過去了,小女孩的行蹤卻依舊沒有消息。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保定人根本不知謝戚還有個小女兒,所以實在難尋見過她的人。

尹湉湉想了一下,半晌才喃喃道:“你說是與謝戚有來往的人?”

她像是在問對方,又像是在問自己。

“嗯。”阮平朝點了點頭。

“那……我倒是知道一戶與謝知府常來往的家族。”又想了想,她低聲說道:“就是城南郝家。”

聽到此處,阮平朝一時間有些呆愣,很多事情在他腦海裏連成了線,他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一瞬間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為什麽尹姑娘離了京城非要到保定落腳,為什麽謝知府治下的保定并不和順卻沒人敢跟朝廷上表。

原因在于,這保定府是戶部員外郎郝容的祖家。

郝容自己就是在直隸保定府人,入仕也是從直隸的知州做起的,祖家數十口人又在當地,他平日多有來往倒也不稀奇。

看樣子尹姑娘也已經查到她姐姐的死因和郝家的人有些關系,想到此處,阮平朝不免有些懊悔。

他有些內疚自己沒有将她照顧好,曾經單純的少女如今也仿佛蒙上了一層紗,心思沉重起來。

尹湉湉卻并不看對方的眼神,依舊自說自話:“郝家宗祠就在城南,裏面供了尊陶像,是郝容發達以後修的,聽說是他家族譜上的某個祖先,曾經是為修道者,後來得道飛升,保佑後人也保佑整個保定府人。”

阮平朝對此嗤之以鼻,他倒不是全然不信神佛,但是供自家祖先說成是護佑滿城的神明這種未免吃相過于難看。

尹湉湉又說:“每年他家到了祭祖之日都會大辦一場。”說到此處,她停了停又繼續下去:“本地人都傳,每年祭祖的時候他家都要尋一名八字合适的妙齡女子送給祖先,合體雙修……”

說到此處她的臉紅了紅,雙修這詞她自然知道怎麽回事,又是在個男人面前說,實在有些難堪。

可阮平朝來不及害羞,他臉刷的就白了,這是什麽習俗,供活生生的女子給個死去百年的陶像,實在駭人聽聞。

思考半晌,他只覺得渾身凜然,皺眉問道:“尹姑娘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謝戚把自己的女兒供給了郝家祠堂的陶像?”

尹湉湉慢慢的點了點頭。

阮平朝還記得當晚在謝府的後院,那位儀表堂堂的謝大人是如何在自己面前哭訴楊氏是要害他,又是如何大義凜然的說,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是人。

若這一切真如尹湉湉的想象,那這個謝戚甚至比不過一頭冷血的牲口。

月色又沉了沉,披着衣服也不免感到一陣寒意。

夜風吹在身上涼飕飕的,尹湉湉不由顫抖一下,随即吸了吸鼻子。

“要不……”阮平朝想說要不就回去吧,天太冷了。

可話到嘴邊又不舍得說出來,這麽久了,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二人能坐在一起說說話,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有機會。

後院廂房突然亮了燈,人影在門上搖晃一下,緊接着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尹湉湉慌忙脫下身上青黑色的鬥篷,叫阮平朝趴下,然後蓋在了他身上。

廂房的門被推開,披着衣服的掌櫃從裏面睡眼惺忪的走出來,他一仰頭看見房頂上的尹湉湉,喊了一聲:“這麽晚還不睡。”

“就睡了!”她脆生生的答道。

掌櫃的迷迷糊糊點了個頭,繞去茅房方便完又回到屋子裏,一時間整個院子又重新安靜下來。

阮平朝小心翼翼的趴在她的身邊,身上蒙着自己的鬥篷,一動不動的模樣實在有些狼狽。

帶着一絲體溫的鬥篷把他的視線蓋得嚴嚴的,漆黑一片的世界裏,他其他的感官開始變得敏銳。

倆人貼的很近,他似乎能感覺到尹姑娘因為緊張而砰砰直跳的心髒。

還有她身上的味道。

是那種常年混跡在廚房的煙火的味道,以及她獨有的一種帶着淡淡甜美的香味。

黑暗裏,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是尹姑娘的味道。

這和之前半年煎熬的歲月相比,顯得何其奢侈。

尹湉湉掀開了鬥篷,打斷了他的沉迷,小聲說道:“好了,趕緊走吧,要是叫我們掌櫃知道欽差大人半夜爬牆進來找我,明天就要把我攆走了。”

他有些戀戀不舍,卻又不得不離開,畢竟欽差大人要是被人發現如此行徑實在有些給朝廷丢臉。

整理好衣服,阮平朝又變回原來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

“我知道你來保定的目的就是為了查郝家,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不管你查到什麽都不要只身赴險,一定要告訴我。”想來想去,臨走前阮平朝還是舊話重提:“至于我們的事,等到一切結束後再談。”

尹湉湉驟然的害羞被隐在了茫茫的黑夜裏,她并不回答,反而有些不耐煩的催促他快走。

誰知阮平朝又耍上賴皮:“你不答應我,我便不走了,正好你不在酒樓做事就能跟我回京城了。”

這翩翩公子無賴起來實在令人驚嘆,從前只要自己不講理的時候,沒想到今日卻變成了他。

“你……”尹湉湉氣的半天沒說出話來,狠狠地抿着嘴唇,最後才在對方毫不動搖的眼神裏敗下陣來。

“好,我答應你就是。”

**

景淮生最近一直覺得阮平朝有什麽貓膩。

他似乎對查案的事情并不怎麽上心,而且每日都到之前的那家酒樓吃飯,問他為什麽吧,他閉口不言只說合他胃口。

小世子又是個天生不願意向人低頭的人物,只好二人各做各的,各自查謝知府女兒的下落。

今日一早,常随便來回報說端王爺在京城送了信兒過來,叫他們做好朝廷安排給他們的赈災工作,不要再在保定府多做停留,未免有心之人揣測什麽。

直隸赈災迫在眉睫,但謝知府家的案子也實在不是小事,他敢保證,若是今日他與阮平朝離開保定去其他州府,謝戚轉身就能将楊楚潇也攆出保定。

更有那個十餘歲的稚嫩孩童,再晚上幾日,不知道這孩子又要落到何種境地。

當官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朝廷還是為百姓?

他一時有些迷惘,搖了搖腦袋他準備去找阮平朝談一談。

不論他對此人看法如何,也不論二人之間關系如何,起碼這次出行,他覺得,阮平朝是個聰明的好官。

若是實在沒有兩全的辦法,他決定和阮平朝兵分兩路,一路去其他州府赈災,另一路則繼續留在保定府上查案。

出了房門,剛準備敲響阮平朝屋子的門,正巧金寶從裏面走了出來。

一看見是他,金寶立馬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然後笑道:“景大人找我家主子啊?”

景淮生點了點頭,越過他厚實的脊背朝屋子看了看。

金寶又道:“您甭看了,我家主子不在。”

“那他去哪了?”他皺眉,難不成這人又到之前那家酒樓吃飯?

只聽金寶說道:“我家主子去拜訪保定府上鄉紳,城南郝家去了。”

景淮生:……

作者有話要說:  景小世子:呵呵,又發現情敵一個新缺點,趨炎附勢是個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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