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粟面炊餅(下)
據我們所探知的情報,突厥人就駐紮在離檀州六十裏的一個背風山谷。
與李冠英商議的便是要夜襲突厥大營,故而一路行軍不敢點火把照明,也不敢策馬疾馳,趕過去的時候,已經快到後半夜了。不過後半夜也好,突厥人睡得正熟,定然不會料到我們多日閉城不出的大郦軍隊竟會摸到他們跟前來襲營。
突厥人出發之時號稱是十萬人,算上一路上的一些折損,大約還有□□萬。不過他們每次攻城時,我怎麽看也只有三萬人左右。莫不是其他的人都走的另外幾門沒被我遇到?
離他們大營還有不到五裏時,李冠英勒馬站定,同時舉手做了個停的手勢,邊上的旗手連忙舉旗,打出“停”的旗號。
“從哪裏下手?”李冠英問我。
突厥人的習慣和我們大郦不一樣,他們的幾乎是不會儲備糧草的,每人一袋風幹肉帶着便走,所以才會來去如風。何況今年突厥遭了災,更不會背着口糧上路,一向是走一路搶一路。要燒他們的糧草庫是不可能的。
我仔細思量片刻,果斷道:“燒馬廄!用點了火的箭羽射進去,如果箭法準能射斷缰繩是最好的。”
李冠英也雙眼一亮,道:“好,就是馬廄!經略軍的箭法不錯。叫經略軍的将軍近前來說話。”
有近衛軍飛快地跑去傳令了,很快就有個矮小的漢子打馬上前來。我一眼那人上肢粗壯有力,雙目炯炯有神,也應當是個神箭手。
“挑二十幾個箭法好的,多帶點箭矢,悄悄繞到馬廄去,把箭點着了往裏射,專射缰繩。待群馬受驚亂竄後不許戀戰,火速回來彙合,明白嗎?”
“末将領命”那漢子答應一聲,便策馬去了。
我看了一眼身後的旗手,道:“傳令下去,我們這邊的人分散開把突厥大營半包起來,騎兵聽李都督指揮,盾兵在騎兵前面,弓箭手也聽李都督指揮,步兵在最後。”
李冠英了然,也傳令道:“所有人聽令,待會聽我命令,盾兵在最前面,弓箭手緊随其後,等到兩輪箭雨後騎兵沖鋒,步兵跟着騎兵沖!”
一時間各個隊伍裏的旗手都拿出令旗打出相應旗語,各軍将領則将命令傳給千夫長,千夫長傳給百夫長,百夫長再傳給十夫長,十夫長傳給各人。命令傳達完畢後,整個隊伍都井然有序地動了起來。
想來突厥人也不笨,不光找了背風的山谷紮營,馬廄也設在了最下風的位置。那一小支人馬把整個大營攪亂還費了些功夫。好在沒有出意外,一柱半香的功夫後,突厥大營便火光沖天,人喊馬嘶。
忽然山谷裏一陣顫動,此起彼伏的突厥語由遠及近,一隊亂糟糟的人馬便逆着火光朝我們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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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被火光和馬群從夢中驚醒,來不及仔細列隊了,更來不及組織射手,李冠英一見這陣勢,高聲道:“盾兵撤到最後變步兵,弓箭手放箭!”
“嗖——”箭矢破空之聲響起,仿佛一陣疾雨,突厥那邊又是一片慘叫,夾雜在戰馬嘶鳴與突厥語的怒罵呵斥之中。
看着突厥人馬沖得近了,李冠英又下令:“弓箭手退下,騎兵準備!”
這次出來匆忙,弓箭本就沒帶多少,于是弓箭手也不戀戰,将長弓往身上一背便扭頭沖回陣營裏。
我的前面再也沒有自己人,只餘下急沖而來的突厥人。于是我與李冠英拔出兵刃,舉手指天,不約而同地大喝一聲:“沖啊——”同時雙腿一夾馬肚,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遮掩了一晚上不得喧嘩不得有太大動作,一群軍士不用再忍,也紛紛亮出兵器,大聲喊殺。
我們是伏在一處坡上,急沖而下的速度自然要比突厥人迎上來快得多。眼見跑得最快的突厥騎兵已經到了我跟前,于是我反手一劍便将他削下馬去,根本不需一劍斃命,他掉下去自然會被亂哄哄的馬蹄踏成肉泥。
我騎的馬是姨夫送我的大宛寶馬,雖然比不上傳說中的汗血馬,但也是神駿,帶着我沖起來如入無人之境,我只需要在敵陣中左挑右刺,就能讓突厥人自亂陣腳。
很快,我身邊就圍了不少人馬,其中還有一個看服色還是個高階将領,生得高達威猛,手中握着一根奇形怪狀的大棒,那大棒與紅纓槍一般長短,上面短粗一截布滿尖刺,突厥人給它命名“狼牙棒”。狼牙棒雖然模樣怪異,但殺傷力卻十分驚人,一匹高頭大馬被掃中,也會被上面的尖刺撕扯得腸穿肚爛。
我使劍他使狼牙棒,從兵刃上來講我短他長,當然是他占優勢。不過我也不能束手待斃,只是奮力催馬向他沖過去,縮短了我二人之間的距離。這下我便可以盡力發揮了。狼牙棒殺傷力固然巨大,但實在是笨重不靈活,不适合近身作戰。
突厥人中使狼牙棒的不少,我們這邊許多人都吃了虧。李冠英見我對上狼牙棒不退反進,連忙大聲道:“往前沖,不要怕!沖近了狼牙棒就傷不到人了!。”
對着普通人喊出這話自然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畢竟趨利避害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好在我們帶出來的人都是征戰多年的悍将,經驗也十分豐富,聞言便沖得更快。
和我對戰的這名突厥将領竟然武功一點都不高,被我一近身便開始不斷往後撤。我暗自納悶他為何如此軟弱可欺,手上卻一點沒閑着,三兩下便将他削下馬。
見己方将領落馬,配合旁邊李冠英的喊話,突厥人忽然陣腳大亂,不再朝我們沖過來,而是邊戰邊退,紛紛往旁邊的樹林逃竄。
我從前和突厥人交過手,深知他們不至于此。突厥人崇拜狼,骨子裏也帶着一股野性與不服輸的兇性,自己的主将罹難,他們絕不會潰不成軍,反倒會激發鬥志。
漸漸與李冠英靠攏,我飛快地道:“此事似乎有些不對。”
他也是一臉疑惑,卻還是想了想,接道:“确實奇怪,贏得太過容易。”
“眼下該當如何?”我知道眼下最好的辦法便是先撤,畢竟窮寇莫追,何況情勢未明,貿然殺過去,也不知會不會落入圈套。但我們這二萬人偷着出城,輕裝簡行亦沒有多餘的東西可以搭帳休息,只能速戰速決。
“死了個高階将領,也不知道是不是主帥葛祿。突厥安分了這麽些年,我在範陽時日也不很長,之前都是在遼東跟高麗交手的,也不認得。少不得……還是要去瞧一瞧的。”李冠英下了決心。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反對。突厥人都是往兩旁的樹林跑的,大營裏就算也也不會留着太多人,速速去探看一眼應當沒什麽差錯。不過我想了想還是道:“不用去太多人,咱們帶着五千人下去也就夠了,剩下的人還是繼續追。”
李冠英飛快地下了決定,高聲道:“靜塞軍抽調五千人跟我走,其餘的人,由李信指揮,追擊突厥!”
軍令既下,隊伍便立刻動了起來。靜塞軍的将軍飛快地點了幾個人,命他們帶着手下到我們這邊來,餘下的人則都跟到了李信身後,由他指揮着追擊人最多的那一路突厥軍隊。
李冠英則對這五千人道:“兒郎們,待會咱們就去探探突厥人的大營。若是有人就殺,沒人則立刻返回,聽明白了沒?”
“明白!”
于是李冠英立刻拍馬前進,我也跟着沖到了谷中的突厥大營。
剛剛他們匆忙迎敵,大營的火沒有仔細撲滅,眼下還在稀稀拉拉地燒着。我翻身下馬,小心地避開餘火,挨個大帳地查看,一股怪異的感覺在心頭湧起。營地裏一個人都沒有,戰馬也沒留下一匹。可我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才交手的情形,這批人怎麽也不到五萬的樣子,說三萬都有些勉強,還沒有達到傾巢出動的地步吧?
“你再去仔細翻檢一下。”我吩咐一個離得比較近的軍士。
那軍士拔刀在手,挑着床榻行囊包裹都看了一遍,就差幾刀劈碎了,仍沒翻出什麽來。
我走出大帳,與李冠英會合。他也一臉茫然:“太奇怪了,這帳子裏面幹淨得有些吓人,吃的沒有,用的也少……”
心念疾轉,我想到一個可怕的假設,連忙道:“不好!快撤出去!”
仿佛為了應證我的猜測一般,我只覺得四周好像變亮了一些,又聽到一陣密集的破空聲,霍然擡頭往後一看,只見無數支着了火的箭矢如同流星一樣朝着我們所在的地方射來。
“快躲開!”我立刻拔劍出鞘,擋開兩支已經迫到面前的箭,推了身邊李冠英一把。
“啊——”慘叫聲撕迫長夜,震得我耳朵發疼。
李冠英反應也不慢,拔刀擋箭,高聲道:“快跑!有埋伏!”
靜塞軍都是步兵,突厥的營中也沒有馬匹,自然是跑不快的。所有人中只有我與李冠英是騎馬來的。但我們是絕不會先行逃走的。
我回想起曾經看地圖的時候發現谷中有溪,就在突厥大營的背後,連忙道:“往谷裏跑,谷裏有山溪!”
于是五千多人便一面躲箭矢一面往大營的另一邊跑,我和李冠英綴在後面,拼命揮動兵器擋着四面八方飛來的箭。一共就帶出兩萬人來,分出五千來探營便中了埋伏,少一個就心疼得厲害。卻也不知李信帶着剩下的人追出去,有沒有遇到麻煩。
忽地前頭的人一陣騷動,隊伍便停滞不前了。
“怎麽回事?”李冠英不悅地道。
“報告都督,前方有陷阱,過不去了!”有軍士大聲道。
我聞言大驚,連忙打馬去看,李冠英也緊随其後。見我們上前來,軍士們紛紛讓開一條路露出一道長溝。我近前一看,只覺得這全然不能叫溝,因為我實在沒見過九尺寬、一丈多深的溝。這陷阱因為方才被人踩了,表面的昵圖塌了下去露出了一部分,別的地方未露出的,也不知還有多長。
這麽寬的陷阱,決計跨不過去的,我們索性再次停下來。那些箭矢射程并沒有這麽遠,待在這裏還安全些。我看了一眼陷阱裏,只見地上蹲了幾個人,想來就是方才踩中陷阱才掉下去了。
“下面的人沒事吧?”
“末将沒事。”“皮肉傷,沒大事。”“末将……摔斷腿了。”
看來都是些輕傷,我與李冠英松了口氣。李冠英道:“上面的人搭把手,下面的,先把有傷的送上來,再慢慢上來。”
四周的軍士立刻行動起來,找手邊趁手的東西将掉進去的人拉起來。
正當這邊拉得差不多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用流暢卻帶着點奇怪口音的漢話道:“唔,真是感人,大難臨頭了還想着救別人。”
我等都大驚試色,握緊兵器轉回身去,看來者到底何人。
隔着火光,我隐隐約約看到那邊站了不少突厥士兵,一眼望不到頭。而為首的一人,看服色,竟是個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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