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殺局

“你何時知道的?”

何鲲一面問着,一面将短刀反手當胸橫握。

“當真認不出我了麽?”雲生煙跨上一步,逼視過去,“蕭子?”

聽到這個稱呼,何鲲先是一愣,繼而大驚,脫口道:“你……你是那個雲丫兒?”

雲生煙未置可否,卻冷笑道:“不是該叫我‘兔兒爺’的麽?”

見對方皺了雙眉,狀似不解,一再冷笑:“忘了?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當年你如何羞辱我的,今日我定要雙倍讨還!”

說到最後,他已是怒目圓睜,牙根狠咬,一副啖其肉拆其骨的煞相。蘇六何曾見過雲生煙這等模樣,心中發毛,催得肝膽生寒。

何鲲苦苦思索了好久,才想起确然是有那麽一遭。不曾想,十餘載歲月幽幽,竟沒能沖淡這一頁殘痕。而今,再度被揭開,直教他這個當事者局促而錯愕。

後晉天福七年,高祖駕崩。晉出帝即位後,向契丹通報高祖死訊。因高祖石敬瑭稱契丹主為父皇帝,出帝便以孫自稱。契丹主耶律德光大怒,斥其未事先通報即擅自繼位。兩國關系日趨緊張。

是年九月,汴州。

“抓賊!抓住他!”

大清早,道上行人不多,只零散着幾隊趕集車馬。這聲喊便尤其突然,響徹了整條街坊,卻無一人援手。

喊抓賊的是個小孩兒,這也罷了,奇的是這小孩兒如同腳踏風火輪的哪吒,飛一般竄行,迅捷無倫,旁人就是想插手,也插不進吧。

果然,沒出幾步,那賊已被逮了正着。然而,待小孩兒看清對方正臉後,拽住衣領的手卻是一松。

竊賊是個小女孩,和他差不多年紀。

“放開我!”小女孩兇巴巴地吼道。

小孩兒不甘示弱,劈手一撈,想要奪回錢囊,不料小女孩将手一縮,腳下疾退,身随腰旋,轉瞬已到七步之外。

“站住!還我盤纏來,你這個小偷!”小孩兒急了。

小女孩冷笑着準備跑開,聽到這話猛然頓住,瞪眼喝道:“我不是小偷!”

小孩兒見她杏眼怒睜,眸光忽閃,倒別有一番風情,音量不自覺放低了一度:“還想抵賴!你手裏還拿着我的錢囊,小偷不是你又是誰?”

“你這人好生無禮,這是小偷方才栽贓給我的,難道你連偷盜之人的模樣都沒瞧清楚嗎?真是個糊塗蛋!”小女孩滿臉輕蔑。

“那你為何不肯将東西還我?”

小女孩低頭看看錢囊,又看看他,哼了一聲:“還就還,好稀罕麽?”揚臂一揮,将錢囊抛了回去。

小孩兒趕緊接住,掂了掂份量,遂拱手道:“多謝。”

“你謝我?”小女孩大感意外。

小孩兒略一點頭:“我姓蕭,蕭山之蕭,你叫我蕭子吧。”說着彎唇一笑,憨憨地很是讨喜。

小女孩卻凝了眸:“你是契丹人?”

突然間被拆穿了身份,對方還是個與他一般大的小女孩,頓覺尴尬,支吾其詞:“你……怎麽……”

“契丹人不是姓耶律,便是姓蕭。你所着衣服太大,并不合身,可見不是自己的;你的鞋底磨爛了,乃是長途奔波所致……還有這兒,”女孩兒伸指戳他頭上,“你頭頂中央之發明顯比周圍的禿,是最近才長出來的,而中原漢人絕不會自剃鬓發。”

“全被你說着了。”蕭子認命地垂了腦袋。

女孩兒又道:“我姓雲,看你爽快,可以考慮交你這個朋友。”

這下輪到蕭子意外了:“你不嫌我是個契丹人?”

“賤命一條,有什麽可嫌的。”女孩兒輕笑,“晉國皇帝怕契丹,晉國人恨契丹,我不知自己身世,自然也不歸屬于任何一國。”

蕭子打量了她幾眼,見女孩兒衣衫褴褛,該也是同樣流落他鄉的,便一拍胸脯道:“雲丫兒,你莫怕,今後有我,管保沒人敢欺負你。”

女孩兒一愣,随即笑道:“還是你跟着我吧!這地方我熟。過來,和我朋友打個招呼。”女孩兒勾勾手指,示意他跟上。蕭子既感疑惑又覺好奇,便尾随而去。

一去才知道,這看似柔弱的雲丫兒居然是一群流浪兒的頭頭,聽那些孩子們說,她武功高強,別看是個小女孩,獨鬥三五大人不在話下。這話多少誇張了些,但蕭子先前見識過幾招,卻也承認她确乎有點本事。

“契丹國雄霸一方,為何要離家出走?”記得某一日,雲丫兒如是問他。

“我娘親……”三個字出口,帶了唏噓,“是漢人。”

“哦……”雲丫兒嘴裏叼了根麥杆,說話便有些含糊,“打算去找她?”

“她……死了。”蕭子看着地上來來去去的螞蟻,“被我爹殺了。”

雲丫兒一頓,吐出嘴裏的麥杆,在地下畫起了格子。方方正正,仿似棋盤。

“其實,上次是你偷的吧,我的錢。”話題轉得突兀,空氣似乎凝了層冰。

雲丫兒笑道:“是。想怎麽教訓我?”麥杆朝下一送,格子裏多了一點陰影。

“不僅是你,他們也做這些,是麽?”蕭子沖不遠處在巷口玩鬧的孩子擡了擡下巴。

雲丫兒不悅:“他們跟了我,自然都聽我的。”

蕭子嘆了口氣:“這樣很危險。我知你功夫不弱,但世事險惡,你一個女孩兒畢竟多有不便。為何不走別的路子,賣賣藝什麽的,也好過幹這些。”

“你不明白。”雲丫兒截口道,“賣藝來錢太慢。這些錢,我自有用處。”

蕭子好奇:“派什麽用?”

雲丫兒卻怎麽也不肯往下說了。

蕭子忽然倍感無聊,拿起一根麥杆,也放進嘴裏。靜靜待了一刻,雲丫兒驀然道:“我要打一把劍。”

蕭子一驚,剛反應過來這話是回他方才的追問,便被一個慌慌張張跑來的夥伴打斷:“頭兒,不好了,豬崽兒被、被他們抓了……”

話音未落,眼前一花,雲丫兒已不見了,地下只落了一根麥杆。

蕭子想都沒想,就要拔腿追去,衣擺被人從後面拉住了。回頭一看,是那個報信的孩子。

“帶上我吧,我擔心豬崽兒……”

他叫金木,蕭子知道他和豬崽兒非常要好,彎腰道:“上來!”

對方會意,立刻扒住他肩,趴到了他背上。

在金木的指引下,蕭子背着他來到城郊一坐關公廟旁。廟堂已經破敗,香火斷絕。遠遠的,他們聽到雲丫兒的聲音,還有一個陌生男人的。

“要我放了他,可以。不過……”踩摩茅草的悉簌回聲從空寂的廟堂傳出,“你須陪我一個時辰……”

“就一個時辰?”這聲音……是雲丫兒的。不知怎的,蕭子聽了別扭非常,再看金木,也是渾身雞皮疙瘩的樣子。

“一個時辰足矣!”男人的聲音顯得迫不及待,“寶貝兒,想死我了……”

雜音忽止。蕭子意識到有變,忙捂住金木嘴巴躲進關公廟窗沿下,恰好處于一個視線死角。等了一會兒,那個男人又說起話來:“沒你的允許,他們不敢跟來的。快點吧,小美人兒!”

蕭子再也忍不住了,悄悄攀住窗沿向裏張望。光線昏暗,兩人一大一小的輪廓相向側對着他。當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卻見那雲丫兒敞懷露肚,衣帶散落,跨坐于那男人腿上,兩手勾住對方脖頸。男人猴急地抓了她褲腿用力一扯,兩條潔白修長的腿便整個兒脫了出來,仿佛将黑漆漆的廟堂都映亮了。蕭子足足怔了一時,突然滑下窗沿,背起金木就跑。

他跑得倉惶,跑得無措,因而也就沒能看到在他離開後,男人的手摸索到雲丫兒胯間時的錯愕。霎時,啞門穴被點住,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

“原來還是個沒走過旱路的。”雲丫兒一聲冷笑,撐着男人的腿緩緩起身,将衣褲逐件穿好,再撿起男人扔在地下的衣裳,纏上他的脖子,緊緊繞了數圈。

“本來你不必死,怪只怪你色令智昏,知道了我的男兒身份。”嗓音忽然變得低沉,更帶了幾分邪戾之氣,與她九歲之齡竟無一分相稱。

當雲丫兒背着豬崽兒出現在巷口之時,也不過是半個時辰之後。還未進去,便已覺出一絲不尋常,源自習武之人本能的警覺。

“狗蛋兒!小胖!”雲丫兒挨個喊了幾聲,未見有人回應。他放慢步子,揚聲道:“你們在嗎?快來扶下豬崽兒!”

“頭兒!”金木遠遠跑了過來,“我來吧。”說着背過豬崽兒,猛地轉身跑開了。

雲丫兒皺了眉,才想張口,耳邊突然擲來一樣物事,聽風一抓,卻是一團泥巴。

“噗、噗、噗……”接二連三的泥巴紛紛不絕,朝雲丫兒身上砸去。雲丫兒雖奮力躲避,卻未能全然幸免。他惱了,使一招鹞子翻身高高躍起,于丈許遠處落了地,大喝道:“胡鬧什麽!都給我出來!”

一瞬間,巷子裏走出了一群孩子,個個手裏拿着泥巴,用看怪物似的眼光看着雲丫兒。

“你們怎麽了?都中邪了?”雲丫兒沒好聲氣。

“你……騙了我們!”

“你居然……居然是……”

“是什麽?”雲丫兒問道。

“別裝了!你根本就是個男的,對不對?”金木質問,“騙了我們這麽久不算,居然還是個兔兒爺!”

雲丫兒又驚又怒:“一派胡言!血口噴人!”

“我和蕭子都親眼看見了!在城邊那坐廟裏,你跟那個男人……”金木說着做了個嘔吐的動作。

雲丫兒顏面煞白,看向蕭子。蕭子站在一群孩子當中,見他望來,面上陰晴不定,最終移開了目光。

“你走!不要再回來了!”

“是啊,快走!快走!別髒了這裏!”

髒?雲丫頭喃喃重複着,将孩子們巡視了一遍。他們污跡斑斑,衣衫不整,卻口口聲聲罵着他髒,比最落魄的乞兒還髒。

更多的泥巴瘋狂飛來,雲丫兒沒有再躲,也不想再躲。很奇怪,明明不是什麽鋒利暗器,砸在身上卻生疼生疼,徹入膚骨。

雲丫兒木然轉身,一步一步離開了巷子,仿佛跋涉一段漫長的旅程。他路過金木,那個很講哥們兒義氣的兄弟;路過狗蛋兒,那個魯莽冒失的搗蛋鬼;路過小胖,那個心思細密會醫術,還給他治過腿傷的孩子……

所有面容,都歸成一個表情,所有回憶,都褪成一種色調——

黑色。足以湮沒紅塵、吞噬天地的黑色。

“你跟着我,做什麽!”

雲丫兒猛然轉頭,怒目而視。身後不遠處,一個幼童亦步亦趨,被這般兇了,腳下一停,卻并未被吓住。

“雲哥哥。”幼童嫩嫩地叫了一聲,忽爾展顏,雙手平舉,托住了掌心裏的物事。雲丫兒定睛看去,是他用來裝棋子的錦囊。臨別匆匆,竟落下了。

“教我下棋,好麽?”

他這麽說着,一對酒窩生動鮮豔,形容甜美。

“六六……”

一滴、兩滴、三滴……

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溶化了這一幕舊憶。天色轉得飛快,灰蒙蒙一片,十分陰沉。四月天的雨,卻緣何如此凄然。

冥冥中誰安排了他們三人的命運。善兮否兮,最後,又有誰去蓋棺論定?

“不錯,蘇六的确在這府上。但,你不能帶走他。”忽聽雲生煙提到自己,蘇六心中一跳,豎起了耳朵。

“不帶走他,任他被你随意利用,成為你平步青雲的踏腳石?”何鲲豎眉道,“我竟還不知你那般無恥,為達目的,什麽都做得出!”

什麽利用我?雲哥哥利用了我什麽?對我做了什麽?

疑問一個接一個,在腦中徘徊不去,蘇六幾乎就要跳出來問個究竟,卻到底忍住了。

“我怎樣,還輪不到你來教訓。你最好認清一點——”雲生煙擡了下巴,居高臨下看着何鲲,“這兒可是大漢地界,太原首府,到處是漢國的精兵親衛。而你單槍匹馬,能有多少勝算?”

何鲲不語。

雲生煙又道:“只要有我在,可保他性命無憂。不過,六六畢竟是敵國的親兵,我不傷他,卻不能保證別人也不傷他。不如這樣,大漢天子宅心仁厚,若你早一日歸順,六六便能早一日安全。閣下既是半個契丹人,又何苦替周國賣命。周帝也未必便将你們放在心上,依我看,讓閣下救六六是假,刺探消息……才是真。”

這番話的功夫,何鲲已将短刀變了招,遙指對方胸前大穴,不緊不慢地道:“至少有兩點,你搞錯了。第一,我不是單槍匹馬。如今太原已被我們包圍,攻破城池可在朝夕。我和阿六的命或許不值錢,但太原,周軍是志在必得;第二,是不是契丹人,與我的立場并無一點幹系。我只認定一個死理:永遠不做令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雲生煙挑了眉峰,饒有興趣地瞅了會兒,将腰側長劍取下,來回摩挲:“很好,你可以做我的對手。”

蘇六心中一緊:這二人劍拔弩張,一場角鬥已無可避免。雲生煙的斤兩,他是知道的,而何鲲的水平,委實拿捏不準。誰勝誰負,一般憂苦。

雲生煙出指一彈劍身,長劍嗡嗡作響,目芒暴漲,手中轉翻,挽出劍花朵朵。待落英翩盡,人早已近到身前不足四尺。一招片葉穿花,直取何鲲臍中,飛刺而去!

何鲲巋然不動。事實上,從一開始他便不曾動過,眼見那把長劍就要刺穿肚腹,卻渾若未覺。這般送死,倒讓雲生煙心生疑慮。意動,劍則亂,劍勢削了一毫。何鲲便于此時陡然出手,短刀一收,馬步穩紮,身子極速後仰,貼地平行,于對方胯間鑽了過去。雲生煙未料何鲲有此一招,賣了背後空門,一驚之下連忙轉身,挺劍,卻猛然止住——

何鲲不見了。

只一剎那,便無影無蹤,仿佛憑空消失了。

雲生煙幾番閃念,閉上眼,右手置于胸口,持劍指天,左手捏了劍訣,似入定般一動不動。蘇六卻知他此舉,是為靜心會神,聽風辨物,後發先至找出敵人。這樣無論敵人藏得多好,只要他出招,就可以通過空氣的流向變化傷人于無形,一招可定成敗!

“除一切雜念,拒萬籁之音,凝氣于丹田。集思神,聚內力,千裏順風,無所遁形!”

蘇六默默将心訣念了一遍。仿佛時隔無多,雲生煙還在授他聽風之法。那個時候,他還很小,小到連劍都拿不動,雲生煙便把了他手,一招一式傾囊教來,不厭其煩;那個時候,以為歲年之期不過如此,輕易地便從當下看得到久長,卻并未想過,這攘攘紅塵,幾多逶迤,幾多紛擾。

雨勢漸猛,狠狠敲打着屋外磚瓦。蘇六一度擔心雨聲會影響到雲生煙,轉而又想,以他的武學修為,這樣的擔憂應該是多餘的,于是乎又替何鲲捏了把汗。他已看出,這二人都使了全力,并未留情。數不清有幾次,他都想跳下房檐闖進去,卻硬是咬了牙關挺着。

雲哥哥到底有何隐情?何鲲口口聲聲說的利用,指的又是什麽?

蘇六這廂尚在胡思,那廂雲生煙眉心收緊,驟然出劍,朝左前方攻到,卻未睜眼。前方桌面炸裂,蹦出一個矮人,幾下翻滾倉促躲過這一劍,肩胛處卻留下一長條被劍氣豁開的口子,血流如注。矮人括胸拔腰,全身骨節咯吱咯吱一陣響,倏然間高大了許多。蘇六看得真切,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矮人竟然就是何鲲,萬料不到此人竟會縮骨之術!他還有多少秘密是自己所不知的?

汗水黏濕了手心,蘇六突然想不顧一切地沖進屋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在心底深處蠢蠢作祟。

雲生煙一招得手,步步緊逼,用盡畢生所學将何鲲困入劍網。眼見那何鲲幾無招架之力,破綻百出,教對方逮了個空隙直取胸前要害。百忙之中,何鲲左手疾擡,護住心口,右掌硬生生接住劍芒,卻因久戰乏力,阻不住劍勢,劍鋒擦手而過,又插入左手指縫之間,毫無滞澀地紮入何鲲胸膛。劍身帶了寒光,一端沒肉,正中心口。

蘇□□肢冰涼,嘴唇發白,手一松,從檐下摔落。

說時遲那時快,雲生煙陡然變了臉色,急急撤劍。空中閃過兩道流光,打在他氣海、神闕兩處大穴上。再看那何鲲,已自拔出了胸前長劍,劍身僅留絲縷血跡。

蘇六恍然大悟,早先便聽聞江湖傳說那縮骨術有移骨換脈之效,只道是無稽之談,不想今日親眼得見了。

雲生煙穴位被制,渾身脫力,癱在地下,苦笑道:“是我大意了……”

他的聲音漸漸輕下去,門外的蘇六不由探近窗子,想聽得清楚些。但見那何鲲也跨步上前,擋在他二人之間。視線被阻,蘇六卻透過薄薄的窗紙聽到一聲低吟。待何鲲讓開時,映入他眼簾的,卻是雲生煙痛苦垂死的臉。咽喉處,赫然插着一支小箭——

是方才何鲲以之點穴的袖箭!

蘇六一聲大叫,也不知哪裏來的氣力,撞開窗戶便沖了進去。窗紙撕裂,窗棂碎落一地,還有幾窪血,殷紅殷紅的,從蘇六身上滴淌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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