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将軍應該聽說過我跟端王的事情吧。”
“難道是真的?”
“以當日那種情形,總要遂了端王的意,他才能放過我!所以……”
趙靖之心頭默默跳動了一下,“就算如此,那也太冒險了!”
蘇凝半眯着眼看他,“若不是趙将軍追得這麽快,那馬兒或許很快就消停下來了……”
這下,趙靖之俊臉一紅,竟然心底一溜子的冷汗。
但習慣統領千軍的他,在蘇凝面前氣勢雖然頹了,但生架子還在。他認真地看着蘇凝,“我會為我所犯下的過錯贖罪的!”
蘇凝一呆,這算是哪條回路産生的反應!
他的本質目的是讓這家夥有些愧疚,別給他抖落出來!這下算怎麽個意思?
從那天開始,趙靖之竟然隔三差五地就往蘇府跑,每次手上都沒空着。真到年關了,他置辦的年貨比張既還要瘋狂。
蘇凝看得頭皮發麻,“那個、趙将軍,這些東西放到爛掉,都吃不完呀!”
趙靖之卻笑得很清淡,“無妨,宜多不宜少!逢年過節,官宦人家總有施舍積福的!多出來的,你們就施舍給窮人家!”
蘇凝回想了一下,“蘇府好像從來沒有殷實到有餘錢去施舍別人的地步!會不會被人認為我爹發了橫財,貪污公款?”
趙靖之手下一滞,擡眼看蘇凝。
蘇凝笑起來,“放心吧,幾個下人家裏也是要過年的!”
趙靖之又氣又笑,掐了蘇凝的臉蛋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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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凝一呆,忍不住擡眸看他——他們之間似乎沒有親密到如此地步吧!
“那個,其實,那件事情我沒有怪你!你也沒錯!趙将軍不用自責!”蘇凝趕快打破這份尴尬。
趙靖之扶住蘇凝的身子,眼神深沉起來,“難道,你以為我對你好,只是因為愧疚?”
蘇凝這下淩亂了!
趙靖之卻輕輕撫摸着他的腦袋,将他擁入懷中,“我等你長大!”
手臂的力量微微加重,蘇凝幾乎能聽見他躁動的心跳聲。
趙靖之擁了一會兒,像是害怕什麽似的,又松開蘇凝,笑着收拾好東西屁颠颠跑了。
蘇凝呆了好一陣子。
這事兒太突然,他原本以為離了楚辭他會是個直的,可那寬厚的懷抱給予了從未有過的安心,那一秒,他竟然會覺得這個男人很可靠!
而轉角處,看見自己兒子被吃了豆腐的蘇哲榆氣哼哼的,從此再沒讓趙靖之進過蘇府大門一步。
蘇凝只覺得這厮表白心跡之後,就憑空消失了。這正納悶了,就有人深夜來爬房梁了。
那是一個雪天,悉嗦悉嗦的腳步聲,很難掩飾,但北風呼嘯,誰也不願意推開窗戶去看一眼。
小七窩在自己的被窩裏,翻了個身,又舒舒服服地睡過去。
驀然一道寒風穿堂而過,撩起青紗帳。
蘇凝微微睜眼,便看見了一身白雪的趙靖之。
“雪很大?”
趙靖之一呆,難道不是應該大叫有刺客……呃,蘇府這樣的,應該大叫抓賊才對,呃,好吧,蘇府除了這幾個人,也沒什麽值錢的物什。他甚至都想好要如何安撫蘇凝,或者直接捂了他的嘴,充分展現了一下自己男子漢的力道和氣魄——試問哪個人有他這膽子敢闖朝廷命官的宅子來私會心上人的!
至少張既那厮就不敢!
無疑,此刻蘇凝的反應讓他多日的憋悶驅散了。
“你的膽子倒不小!”
蘇凝的眼睛困得睜不開,不是他要故意怠慢這位,而是,重生之後,他習慣點助眠熏香。
“皇城那邊應該很忙吧,你跑這裏來幹什麽?”
趙靖之不敢用自己冰涼的手碰蘇凝,只是老老實實坐在腳踏上,他的身材本就高大,這一杵,直将整個雕花床的出路都給堵死了。
“想來看看你!”
果然是少年熱血呀,如今的蘇凝完全不能理解這種青春年少的沖動,只是使勁眨巴了一下眼,試圖讓自己能清醒一些,奈何那暖爐熏得他昏昏欲睡,十分不舍得就此醒來。
“困了就睡吧!”
“你呢?”
“我呆會就走!不會驚動其他人的!”
蘇凝還真的安心睡下了。
翌日起床時,只見腳踏上未幹的雪水浸濕了他的棉靴。
小七提着那雙靴子看了又看,甚至還嫌棄地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嗅,最後疑惑地問道:“三少,尿急,你叫我呀,夜壺就在旁邊!”
他家少爺到底是有多懶呀!蔡小七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蘇凝:……
作者有話要說:
☆、〇一二章
第二日晚,蘇凝都沒睡實沉。
昨日糊塗,有些話他沒有來得及說,今天若趙靖之再來,他也想跟他說個明白。
這一世,他不想再辜負父親的期望。趙靖之跟他,就如張既跟他哥哥一樣,前途渺茫,除非他們都能剝下蘇家這層殼,否則,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已經讓父親傷心憂心了這些年,這一世,他只想好好地陪着父親,還有蘇家。他想要過平靜正常的生活。
蘇凝輾轉反側,竟難以安眠,直到後半夜,外間陪侍的小七重重的鼾聲傳來,蘇凝依然毫無困意。
窗外有簌簌的雪花飄落,蘇凝躺在床上靜靜地聽着,終于讓他聽見了一點異樣的響動。蘇凝整了整衣服,準備起身,一道冷風過堂,人影飄了過來。
為防他起夜而留下的一小截蠟燭,搖曳起來,将一縷人影投射在青紗帳上。
“趙将軍,你稍等一會兒。”蘇凝手忙腳亂地套好衣服,就開始塞他的棉靴。
這天可真是冷,一出被窩,他就忍不住地抖。
“趙将軍?”一個清冷的聲音驀然從頭頂冒出來。
蘇凝驚得差點出了冷汗,擡頭,那張臉他如何能認錯——楚辭。
楚辭俯身看着一臉惶恐的蘇凝,嘴角的笑容越發冰冷,“可是趙靖之?”他沒到蘇府來,并不表示他不知道蘇家有些什麽人出入。但他決計想不到,半夜“突襲”竟會被人錯當他人。
蘇凝吸了口涼氣,“殿下怎麽會來?”這個時辰可不是楚辭該在大臣家晃悠的時候!
楚辭臉黑得像鍋底,一把将人拎起來,對着蘇凝的雙眸再一次質問,“可是趙靖之?”
說不心慌那絕對是假的。這厮的表情像是要将他拆骨入腹。更主要的是,蘇凝擔心楚辭會對趙靖之不利。那可是國之棟梁,絕對不能因為這些莫須有的事情被廢了。
“怎麽不說話?”楚辭一看蘇凝的眼珠亂轉就來氣,這向來是小家夥轉悠歪點子的征兆。何時,這種歪點子都用到自己身上來了?
“深夜幽會?哼!虧了還是羽林衛将軍!”
“不是你想的那樣!”蘇凝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那應該是怎樣的?本王有的是時間,你慢慢道來!”楚辭十分豪氣地往床沿上一坐,大馬金刀,煞氣騰騰。
蘇凝瞟了一眼還在外面鼾聲連天的蔡小七——這家夥守夜就是這樣守的嗎?完全是一頭死豬呀!
楚辭也順着他的眼珠子瞟了過去,“你若覺得他礙眼,本王要不替你解決了他?”
這話已經含着滿滿的威脅。
蘇凝嘆了口氣,定定看着楚辭,“殿下這是何必!我與趙将軍只是朋友!趙将軍近日陪聖駕很忙,之前我們約好一起賞臘梅花。僅此而已!”
楚辭虛了虛眼,“半夜三更賞臘梅?”顯然他壓根就不信!
蘇凝強制鎮定,“那你認為我們相約是做什麽?”
這話算是問到楚辭心坎上了。尼瑪,半夜三更還能做什麽?
楚辭狠狠地盯着蘇凝,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幾番,這小混蛋長得越來越可人了,那眉眼更是像是要勾魂一樣。他在宮裏見識過多少大正美人,可依然扛不牢這雙眸子。那趙靖之一介武夫,會有他這麽好的定力!鬼才信呢!
蘇凝就知道這家夥在想什麽龌蹉事情,他十分淡定地說道:“若真如你所想,我不是應該脫光了等他?而不是穿衣服……”
蘇凝說得如此直白,連楚辭的心都滞了一拍。不管深夜相約有何事,但至少,他進屋時,蘇凝的确在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楚辭又将蘇凝打量了一翻,突然站起身說道:“臘梅花在哪裏?”
蘇凝仰望着那顆高貴的頭顱,噎了口氣,裹上鬥篷,便在前面引路。
楚辭雙手後背,大搖大擺地跟在蘇凝身後,完全當這蘇宅是他家的後花園。
文人雅士向來好梅蘭竹菊,這蘇哲榆也不例外。一到冬天,蘇宅裏到處都能聞到濃郁的臘梅花香。
連楚辭都驚了一下,“竟有如此多的臘梅花!”
積雪映照大地,比平日月圓還來得明亮。晚上風停了,雪子卻還在紛紛揚揚地飄,空無一人的梅園,透着一股清冽的醇香,竟然熏得人都醉了。
一路上蘇凝都沒有說話,只是純粹在前面帶路,甚至連腳步都沒停歇。
楚辭看着前面那個單薄的身影,咳嗽了一聲,“身體好了?”
“嗯。”
“你怎麽就能這麽不中用呢,老是被馬踢!”
“……”
楚辭不痛不癢地問,蘇凝卻懶得應一句,那位爺終于忍不住了,一把将人扯進懷裏,“跟我這麽生分,有意思嗎?”
蘇凝盡力擺脫他的懷抱,只道:“殿下何出此言!很快殿下就會成為蘇凝名正言順的姐夫!我們就是一家人,如何生分得了!”
這話裏不無諷刺。楚辭竟然不自覺地松了手。
姐夫?
這個詞遙遠得仿佛在夢中,他甚至都沒想過他跟蘇凝真正的關系是什麽。
姐夫?小舅子?
楚辭愣了神。
“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姐姐嘛。蘇凝也盡職盡責地做了該做的一切。以後,殿下若是願意,蘇凝會稱你一聲姐夫!”
這話無情又絕情,将楚辭的心湖攪亂。
“嗚嗚……”
蘇凝:……
楚辭:……
“嗚嗚……”
無風的夜晚,這聲音聽起來十分詭異!
“……既,你放手!”
蘇凝的心猛然跳了一下。這不是自己哥哥的聲音還能是誰?
還有那“既”,非張既莫屬了!
蘇凝幾乎是條件發射地一把抓住楚辭,就往外面拖。楚辭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驚得竟然一時忘了反應。
蘇凝一心想着,絕對不能讓這個混蛋看呀!聽也不行!
楚辭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感受到蘇凝手下的力道,嘴角不可抑制地翹了翹,但笑容卻是冷的, “蘇府晚上都很熱鬧嗎?”媽的,一個翻牆的羽林衛不夠,還來一個鐵騎營的翻牆好手!
蘇凝埋着頭,使勁把他往外推,“我聽不懂殿下的意思!”
“還裝蒜!”楚辭手下意識地扶住了蘇凝的雙肩,憑借身高差,俯視着他。
“我問你,你跟趙靖之看梅花,也是這樣看的?”他早該想到,深更半夜哪有不擦槍走火的!
蘇凝身形一滞,啥,這個混蛋在說啥?
“還裝傻!”楚辭怒了!媽的,在房間裏不過瘾,非得在這冰天雪地玩刺激是不?
楚辭一把就将蘇凝推到月門上,托住他的腦袋,一口咬了下去。
蘇凝感覺到一股腥甜的血腥味沖塞唇齒間,卻連推開他的能力都沒有。那一秒他有些淩亂。他跟楚辭多年,這個混蛋從來沒有認真地吻過自己。但這次,帶着粗暴,帶點懲罰,但他卻莫名地能感覺到楚辭的心跳與自己的同步了……
這感覺十分詭異,蘇凝呆呆地僵在當場,連最後的反抗都忘記了。
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楚辭,懊惱地松開他的唇,看着那抹殷紅在他如玉的肌膚上暈染得如同一朵紅梅,心頭的憤怒更盛。
“你早就是我的人!若是你娶妻生子也就罷了,但若敢與其他男人牽扯不清,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蘇凝驀然擡頭,就算是被抛棄的抹布,這人也不容許被人撿來接着用的,這就是他給他的定位嗎?
“殿下放心。此生,我蘇凝不會再跟任何男人有任何關系!”包括你!
說罷,竟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楚辭的心卻在此刻驟然緊縮,剛剛還沸騰的全身血液,竟在瞬間全被冰凍。這個冬天真特麽冷!
從那日起,端王府以保護未來王妃為名,竟然派來十名護院,浩浩蕩蕩地入住了寒碜的蘇府。
蘇哲榆當然不樂意,可人家是皇子,他也辯駁不得。而且對方的理由還很奇葩,說是最近盜賊猖獗,有人看見深夜有人潛入過蘇府……
蘇哲榆當即就想到了趙靖之——難怪那厮最近沒見上門,敢情都幹起了深夜翻牆的勾當——牙恨得癢癢的,竟然就這樣同意了。
這下,別說一個人了,連多只蒼蠅進來,都會過三關斬六将。蘇凝分明感覺到夜晚時,他的房外不時就有腳踏雪地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〇一三章(修)
除夕夜,宮內舉行國宴,蘇家第一次全家參加。皇後身邊的侍女嬷嬷甚至還送來了一套宮裝給蘇雪。
明年蘇雪就十四歲,正是大正王朝女子适婚年齡。皇後的這一用意意圖十分明确,也就是說,蘇雪這個端王妃很快就會成為事實。
宮嬷走後,蘇凝小心翼翼地溜過去看蘇雪。
這小妮子不喜歡楚辭,但她喜歡的張既卻又另有所愛,前世與她私奔的那位窮書生至今沒出現過。咳咳,當然,蘇雪這個年紀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要如何才能認識那位書生呀。
“姐,發什麽呆?”
蘇雪驀然擡頭,大眼睛竟然迷着一層水霧。看了蘇凝半晌,才突然意識到面前有人一般,猛地低下頭。
蘇凝的小心肝抽搐了一下,坐到她身旁,看着小桌子上放着的那疊宮裝,粉色為底,金銀絲線勾勒出屬于皇家的榮華與尊貴。
蘇凝掏出手絹,塞蘇雪手裏。
“我真的要嫁給端王嗎?”蘇雪的手下意識地捏了捏張既送給她的玉佩,認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蘇凝曾經喜歡楚辭,如今,他可介意?
而蘇凝一臉坦然。如果是與張既相比,蘇凝反而覺得蘇雪嫁給楚辭會更幸福,至少,楚辭是真心喜歡她。而張既,在前世,他死得很慘烈,蘇凝自然也不希望蘇雪年紀輕輕就守寡。
恰好此時,楚辭陰差陽錯地來到窗下,聽見蘇雪的疑問,他也跟着呆了一下。如今,他們皆慢慢長大,明年,他就能順利地與蘇雪完婚,可心中卻變得十分微妙,分不清是高興還是憂傷。
有那麽一刻,他竟然希望蘇凝能給蘇雪一個否定的回答。這樣至少說明他在他的心裏還有位置,說明他們還沒完。
楚辭靜靜地等着,任憑雪風浸入衣衫,屏住呼吸,不放過任何一個他會吐露的詞。
“端王從小被太後慣壞了。脾氣驕縱了一點,那也無可厚非。但論才學武功,在貴族子弟裏,卻是少有能與他比肩的。難得的是,他一心對姐姐。俗話不是說,‘無價寶易求,有情郎難得’嗎?”
蘇雪的眉頭依然皺着。這楚辭雖然因為避嫌并不常來蘇府,但蘇雪的用度卻很大程度上一直是由楚辭親自操持的。蘇凝曾經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陪着楚辭為蘇雪親自挑選上好的面料、發簪等用品。試問,哪個皇家子弟能為一女子做到如此地步?嫁,無關感情,只是這些年綁架在她身上的“使命”。
窗下的楚辭,卻不知道蘇凝竟然會在蘇雪面前如此評價自己,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也未留意到端着火盆過來的小丫頭。
小丫頭一見端王,立刻跪了下來,這可是她以後的主子,她怎麽也不能失了禮數。
屋裏的兩人聽見外面的聲音,蘇凝握握蘇雪的手,輕聲說道:“姐姐不要胡思亂想,船到橋頭自然直。”說罷,拉起人,去外面迎接端王大駕。
端王看看攜手而出的蘇凝和蘇雪。雖是同胎所生,這兩人的樣貌卻越來越不一樣。蘇雪的少女臉龐,依然帶着兒時那純美可人。而蘇凝,沉冷很多,斜挑的眉眼更是顯得冷情。已不知從何時開始,連楚辭都已經看不懂他的情緒了。
楚辭伸手将兩人扶起,眼睛也順利地從蘇凝的身上移到蘇雪身上,溫聲說道:“我是來接你進宮的!”
“……妾身馬上更衣!”
楚辭溫柔地拍拍她的手,試圖安撫她滿心的惶恐不安。哪個少女出嫁之前不心慌意亂的。
若是單從一個姐夫的角度來講,楚辭其實做的很不錯了。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能安撫蘇雪那躁動的心。有那麽一刻,蘇凝甚至覺得,這或許才是事情該有的發展方向。
“你在想什麽?小舅子!”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稱呼,炸得蘇凝差點沒反應過來。
他漠然地看着楚辭。楚辭的嘴角退卻方才的溫婉,換了一副嘲諷的表情,截然不同的兩種氣息。
蘇凝的心微微抽了一下,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對自己有過絲毫溫柔,他難道還能期望什麽?
蘇凝收回思緒,“我只是在想姐姐若快些與殿下完婚,或許大家便都可安心了!”
“你是想說死心吧……”楚辭眼神不善地看着蘇凝。
是呀,死心!徹徹底底地死心!徹徹底底地從這個牢籠跳出來!那時,楚辭便是他真正的姐夫,以他們的關系,過去那些不堪的往事,便将永遠塵封。
再有一天,楚辭沿襲前世的道路,坐上那皇位,而他蘇凝不過一殿下臣,或許,他也會選擇做一介平民百姓。如果楚辭夠大方,或許會賜他幾畝薄田,終于讓他可以安心地過幾天安穩日子……
“安心也好,死心也罷,這樣才是最合适的不是嗎?”
楚辭定定地看着蘇凝的臉,想從裏面看出幾分真幾分假。蘇凝毫不掩飾地讓他看,眼中毫無雜質。
直到聽見蘇雪出來的聲音,兩人才不約而同地錯開眼。
蘇凝擡眼看過去,蘇雪一身宮裝,粉嫩的顏色襯着粉嫩的臉蛋,繁雜的飾品,将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生生點綴得端莊貴氣。
“真好看!”蘇凝贊了一句,眉眼彎了起來。
蘇雪微微有些羞澀地看着楚辭。楚辭的笑容突然就變得柔情似水,心中仿佛是開了花兒一般,沖蘇雪伸出手。
蘇雪将手搭在他小臂處,跟着這個男人走向她的下一段人生。
蘇凝站在門口,看着那一對璧人慢慢遠去的背影,心中陡然湧出的酸澀,竟是突然像是擋不住的洪水,轟然決堤。
鹹澀的味道浸入嘴角,蘇凝毅然決然轉頭離開,這便是他這一世選擇的道路。
申時,蘇啓帶着自己的弟弟,乘坐馬車進了宮。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進宮,只有他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麽——那就是他們這皇親國戚的身份要落定了。
可兄弟倆誰的臉上也沒看到笑容。
蘇啓握着蘇凝的手,搓了搓,責備道:“這麽涼,手爐也不拿一個!”
蘇凝感覺到手背的溫暖,笑了,“我又不是女兒家,哪裏需要貼身帶手爐?”
蘇啓握住蘇凝的手就不想松開,這張恬靜的臉上,或許別人可以看不出來異樣,他卻總能從那不經意流露出的呆愣中看出他的失落惆悵。
一段感情,從七歲到十三歲,從懵懂無知,單純的依戀向往,到刻骨銘心,滿身心的痛苦折磨。六年的歲月,在蘇凝年幼的生命中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作為兄長,他只想他能快快長大,多經歷一些,多磨砺一些,那些曾經年少,便能如過眼雲煙般消散。
“哥,等雪化了,我想去外面走走看看。”待春暖花開時,讓一切重新來過。他蘇凝也需要獲得新生不是嗎?
蘇啓心中微微吃了一驚,但很快他拍拍蘇凝的手道:“當然可以,不過,你得等我春試結束,到時,我陪你一起去!”
“哥也想出京?”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不過這幾月你安心地養好身體,沒事練練拳腳,出去可不比在家裏,什麽危險都可能遇到。”
蘇凝笑了,好歹上一世,他也是上過戰場的,他還擔心自己的哥哥不經打了!
兄弟倆相攜到了皇城,下車後,還有好長一段路得步行過去。遠遠地,一個白甲将軍策馬過來。
這皇城之中,也只有這專侍皇帝安全的羽林衛有這權力。
兄弟倆迎着風,看着趙靖之從馬上跳下來。趙靖之二話不說,直接揣了一個手爐塞蘇凝懷裏。
“哥,我能與趙将軍單獨說幾句話嗎?”
蘇啓如此聰明之人,哪有看不出來的道理。他只希望自己的弟弟不要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
趙靖之臉頰微紅,目光灼灼地看着蘇凝。
蘇凝對着他一臉的渴望竟然突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趙靖之緊了緊缰繩,“三公子想對我說什麽?”心中忍不住的期待迸然而出。
“趙将軍能嫁到蘇家嗎?”
嫁?無疑這話直接劈中了趙靖之混沌的心房。
趙靖之從未想過這些。但現實問題就是,為了蘇凝,他能放下趙家,能放下羽林衛,放下報國的那份赤膽忠心嗎?
“或許,趙将軍最初想的便是,蘇凝能入贅到趙家對嗎?”
趙靖之的臉慢慢變得慘白慘白的。既然自己不能放棄家國,他如何有資格要求蘇凝為他放棄一切!
“即便我願意放棄一切,而在趙家這樣的将軍世家,我蘇凝也只不過是趙将軍您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男寵……”
“不!不會這樣的!”一聽“男寵”二字,趙靖之就激動起來,他敬他愛他還來不及,如何會将他放置在如此卑微的位置!但事實卻是讓他們誰都無法反駁的。
蘇凝将手爐放回趙靖之的手中,情緒都沒一絲褶皺,“您是為國盡忠的英雄,蘇凝不能拖累你!你我,經後,可以做朋友,可以做一朝之臣!”
“卻獨獨不能做家人,是嗎?”趙靖之有些失神。
十八歲的他看着十三歲的蘇凝,突然意識到,這個少年比他想的更深更遠,也更切實際!難怪蘇凝總是冷冷清清,從最初的最初,他就知道他們沒有結局。
趙靖之苦笑了一下,“我一直在想,我在等你長大,沒想到,沒長大的竟然是我自己……”這一笑,連眼眶也紅了。
蘇凝撇開頭。鐵血男兒的眼淚他如何承受得起,兩生兩世,這是第一個肯為他落淚的人!曾經,他想以一死換取一個男人的眼淚,卻終究沒有如願。而今,這位将軍卻如此輕易地讓他看到自己原本也是有價值的。
“不值得!我蘇凝,從沒有什麽地方是值得将軍留戀的!”
蘇凝看不到趙靖之的臉,趙靖之也看不清蘇凝的表情。
“讓我抱抱你好嗎?”
蘇凝驀然回首,趙靖之發紅的眼眶早被他噎回去了,此刻神情變得無比堅定,也更撼動人心。
蘇凝愣愣地沒反應過來,趙靖之的溫度卻已經傳了過來,溫暖的懷抱,堅實、寬厚,仿佛能撫平他心中所有的創傷。
“等我!我會找到方法的!”趙靖之在他耳邊輕輕嘆息。這個天下沒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就看你是否夠強大!
這話,讓蘇凝心頭驀然一動,幹涸的心房像是突然下起了雨露,自然浸潤滋養,讓他有一種不真切的心跳。
驀然冷風一轉,蘇凝被一只手大力扯了出來。
蘇凝還沒回過味兒來,就見一個拳頭紮紮實實地打在趙靖之的臉上,将這位鐵血将軍揍翻在地。
趙靖之這才反應過來來的是誰。
“端王?”
楚辭将蘇凝拖到身後,冷飕飕地瞪着趙靖之,“趙靖之,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趙靖之一聽這話,隐去最初的驚愕鎮定下來,“端王殿下,希望您也能始終記得您的身份!”
兩個男人站在寒風中對峙着,竟誰都沒有打算先退讓一步。
蘇凝卻深刻明白了一點,即便楚辭不要他,他也是沒有自由去找別人的。他更無意将這些麻煩帶給一位前途無量的将軍。
蘇凝毅然決然地離開,獨自迎着淩冽寒風。
那一刻,他真不明白,他重生究竟有何意義。原本想着為了家,為了父兄姐姐,他就已滿足,可那心中的躁動,卻讓他無法腳踏實地地生活。
某些根植在血液深處的欲望,是無法完全封鎖的,一點就着。他竟然依然渴望着能夠找到一份獨屬于自己的溫暖,至少能讓他在冬日裏安心地禦寒。
作者有話要說:
☆、〇一四章
這即将開啓的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除夕夜,大正皇帝向群臣昭示三皇子楚辭,将會在明年迎娶翰林學士蘇哲榆嫡出女兒蘇雪。這個消息并不是什麽秘密,早在幾年前,楚辭就宣布要娶蘇雪為妃,所以衆大臣只是笑呵呵地敬酒以示恭賀。
連帶地,蘇哲榆的官職也得到晉升——禮部尚書,正三品銜。雖然禮部主管祭祀、儀制等雜事,在六部之中卻是不可或缺的部分。這是喜好舞文弄墨的文官的得以彰顯自己才幹乃至政治抱負的地方。
而前一任禮部尚書曾高遠原是丞相陸之章的得意門生。如今被調入兵部,任侍郎一職,正四品,看似官職低了,但在兵部,實權卻更大了。
而最主要的一點是,兵部向來是二皇子王表親甄氏的天下,如今調入丞相的人,而這丞相又是大皇子的老丈人,這就仿佛是大皇子的一枚棋子直直安插在了二皇子的陣營裏。
殿下群臣一面恭賀,一面卻冷汗直冒。這是要變天的節奏呀!
果然,幾盞酒之後,大正皇帝又宣布了一個消息——立儲。
這并非朝堂,但所有人一聽這話,都立馬站了起來,恭敬嚴肅地站在大殿上。
大正皇帝楚翰本只是虛着眼睛将文武百官看了一眼,“今天是國宴,衆愛卿,若有奏本,等來日上朝再議!”
所有人又乖乖坐下,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蘇凝和蘇啓雖然坐在最末席的最後面,卻将滿朝文武的心思看得清楚。
這皇位之争,已經提上日程。
大皇子與二皇子籌謀多年,網絡黨羽無數,聖上不可能不知道。但這麽多年卻聽之任之,甚至在谏官上本彈劾之時,一味護短。明理暗裏給人一種“公平競争皇位”的錯覺。
殊不知,這兩位皇子身後站着的三大門閥,正是大正皇帝想要一鍋端掉的禍根。
所謂三大門閥,乃是大正王朝建朝伊始的國之重臣。
大正王朝兩百餘年,歷代君王都有意無意地試圖削弱這三大門閥的實力,但為了皇位之争,他們卻也有意無意地借助了這些力量,同時又助長了他們的風氣。
就如這兩位皇子。
大皇子楚澤,娶妻陸氏,順利搭上陸氏門閥這條大船。陸氏在楚翰本奪取皇位時,出力不小,是以三代皆為宰相。懂點□□的,甚至都懷疑,當日楚翰本登基,給予陸氏的條件便是歷代為相。
顯然,大皇子這是頭靠大樹好乘涼。想要重走楚翰本的老路。而今日,皇帝将陸之章的得意門生安置進甄氏門閥的領地,在朝堂上,很多習慣查眼觀色的人,定然認為,這是皇上有意扶持大皇子的做法。
至于二皇子楚循。他的精明可就不是大皇子可比了。
他的母妃身份本就不低,乃是甄氏門閥的嫡女。即便如今在後宮,也是僅次于皇後協理六宮的主兒。
而三皇子楚辭,其母也出自劉氏門閥,即便母妃早沒,但那位劉太後可是他的堅強後盾。壞就壞在,這位端王對朝政毫無興趣。這倒是給了楚循可乘之機。
他們本來年齡相仿,同在南書房上學,同樣的老師,接受同樣的教育。楚辭荒唐不羁,楚循時常護他縱他,這些,劉氏自然是看在眼裏。是以,楚循才有機會娶了劉家女兒為妃。一人之後,有兩個門閥助手。難怪,連大正皇帝都忍不住要為只有一個門閥為後盾的大皇子出一招棋了。
蘇啓的酒喝得深沉,蘇凝只是擦亮了眼睛看着百官唱戲。冷不丁地,一道視線就粘在了他身上。
蘇凝剛轉過眼去,就見馮蒙端着酒杯走了過來。
蘇凝還未動,蘇啓已經一把拉住了蘇凝,将他按住,自己卻端起酒杯走到了桌前,擋在蘇凝前面。
馮蒙的眉頭微不可查地動了動,臉上笑容不動,舉杯道:“上次蘇三公子受傷,我只來問候一聲。”
蘇啓臉上笑容如春風,從來沒如此和諧過,淡淡說道:“多謝馮世子挂記。舍弟現在身子還虛,不宜飲酒,就由為兄代飲如何?”
馮蒙笑容清澈,誰也看不出來他暗中的小算盤。兩人還真當衆飲了一杯。
這一杯剛下肚,陸續又跟來幾個世家子弟,其中不乏靖王和端王的心腹。竟然以慶賀蘇家二小姐即将為端王妃以及蘇學士榮升禮部尚書為由,生生喝得蘇啓七暈八素。
武将陣營裏的張既終是看不過去了,直接過來擋酒。
蘇凝冷冷地瞟了遠處的楚辭一眼,再度擡眸,馮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今是歌舞時分,群臣相互敬酒很正常,他們這些小輩也都在末席,倒是未讓人太在意。
馮蒙也不打招呼,将随手拎來的酒壺給蘇凝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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