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待蘇凝反應,蘇啓挑開了簾子,“端王有何貴幹?”語氣生疏,拒人于千裏之外。
這大舅子最是難纏!楚辭原本計劃的是用苦肉計跟蘇凝好好磨磨,結果,這兩日蘇啓連靠近都不讓。
蘇啓目光灼灼,楚辭下意識地挺了挺背脊,只得說道:“剛剛接到探子回報,有些事情我想跟你們商量一下。”
“哥……”蘇凝對這個哥哥的保護簡直哭笑不得,他都長大了,難道連保護自己都不會?
楚辭得到應允,踏上了馬車。
蘇凝扔給他一個小瓶子,“你之前的傷口還沒痊愈,小心點處理。”蘇凝臉上沒什麽情緒,十分淡漠。可就是這樣的淡漠讓楚辭心頭一動,滲出酸澀來。若是沒有蘇啓,他定要将蘇凝摟進懷裏。
在蘇啓嚴苛的視線下,楚辭只是攥緊了拳頭,将藥瓶塞入懷裏,整頓了精神,這才說道:“甄睿、甄和死了,被甄黎所殺!”
“那真是太好了!”蘇凝松出一口氣,他就擔心甄黎會留活口。看來這兩兄弟根本就談不攏。
甄睿、甄和,邝俊安,這是蘇凝曾經告訴蘇啓必須除掉的人。如今看楚辭如此鄭重地提起此事,蘇啓不由得又多了一份心思。
“你們……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很顯然,楚辭明顯比他知道得多。再看弟弟眼中神采,親疏頓現,這讓蘇啓十分之不爽,口氣也随之帶上了愠怒。
蘇凝笑容僵了僵,尴尬地看着楚辭,他這要怎麽解釋?
楚辭被看得心頭一跳,安撫地看了他一眼,笑了,轉頭向蘇啓解釋道:“秦州一直在甄氏手下。但甄睿、甄和以及邝俊安在甄逸掌權之後慢慢成了秦州的掌控者。大概三年前,二皇兄被立為太子,甄氏就蠢蠢欲動。甄逸掌管甄氏之後,藏劍山莊察覺出朝廷委派的兵器制造賬簿有問題,前莊主便以一死退出了甄氏的陰謀,而被曉義莊取代。從那時開始,秦州每年比朝廷征收的兵器多産出了一倍。有一小部分是送到了西平,還有一部分依然藏在秦州的大山之中。甄睿甄和是唯一知道這些兵器下落的人。”
“那如今他們一死,豈不是連最重要的人證都沒了?”
蘇啓有些激動。蘇凝想得可簡單了。他的目的就是要殺這兩個人。至于他們身後的兵器,并非無跡可尋。應該說甄黎殺掉這兩人對甄氏而言是少了禍患,對朝廷而言,也是一樁美事。至少以後甄氏戰亂的三個得力幹将都灰飛煙滅了。
楚辭卻看着蘇凝,“我要說的是,就在一日前,有商隊往北面而去。”秦州地界楚辭全面監視,任何風吹草動他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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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說那些兵器很可能被運出關外?”蘇凝記得前世戰場上那些比他們手中更為鋒利的刀劍。
“這件事現在還無法下定論。只是如果飛雲關發生戰亂……”
蘇凝的心驟然緊縮了一下,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蘇啓。
三年前張既沒有去飛雲關,但并不表示以後他能夠不死在戰場上。算算時間,跟前世飛雲關戰亂的時間竟是出奇地吻合。
只不過,前世戰亂是甄氏為了奪取張家北軍軍權。張家兄弟皆死在飛雲關,兵部尚書之子甄祺順利接管飛雲關北軍。若不是皇帝老兒不信任甄氏,也不會派楚辭去。
歷史的軌跡有其必然性,只是因素出現了偶然變遷。楚辭的擔心很有道理。甄氏在此刻攪得朝廷大亂,三大門閥抱團,如果邊關再戰亂,最後出現的恐怕就不是太子逼宮這麽溫柔和諧的事情了,而是改朝換代,江山易主。
蘇凝不自覺地出了一頭的冷汗。
蘇啓伸過手來,輕輕撫着蘇凝的背脊,冷清而戒備地看着楚辭。這兩人的話他倒是聽明白了。
“……甄氏與關外摩诃族有勾結?”這可不是小事,也不是誰都願意這樣揣測。
“只是以防萬一!”話明明是對蘇啓說的,楚辭的眼睛卻沒有離開蘇凝。
他知道蘇凝最在乎什麽。這一世,或許除了他之外,他在乎他身邊所有人。張既對蘇家對蘇啓意味着什麽,又對蘇凝有怎樣的影響,他太清楚。
蘇凝有他脆弱的一面,楚辭一直覺得他是柔弱的。可這樣一個人,卻有很多願意用性命去換取的東西。
“這次,我會主動請纓!你放心!”
蘇凝的心頭一驚,瞪大了眼睛。放心什麽?放心他可以代替張既去飛雲關?放心張既不用冒死?放心這一世不用再跟前一世重疊?
萬千的情緒從蘇凝的心口湧出來。他無法再與這個男人對視。他也無法接受這個男人這樣出生入死。無論是上次他救他差點被炸死也好,還是即将迎來的兵患……
蘇凝的心亂了!毫無章法!
這似乎是他這三年來重新思考自己重生的意義,也是頭一次思考楚辭重生的緣由。在進京前一晚,蘇凝坐在篝火邊烤肉,楚辭悄無聲息地坐到他身邊。驀然回首間,蘇凝看見了楚辭清亮眸中的笑意。溫暖、柔和,像是要将人包裹其中,不離不棄。這種目光足以溺死人,也足以讓他為此沉淪。
蘇凝下意識地撇開頭,不看楚辭,緩緩啓口,“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楚辭拿過蘇凝手上的木叉,幫他烤起來。
“什麽事?”
蘇凝瞟了他一眼,“……那個、我走了以後,你怎麽了?”
楚辭愣了一下,腦子随即飛快旋轉起來。蘇凝這個問題很奇怪,若是說三年前,他做了什麽他都已經知道。難道是說他死後?
一想到這個,楚辭心裏就抽搐起來,臉色也跟着白了,額頭的冷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聚集。
蘇凝看到他這反應,反而越發上心,緊張地看着他,喉嚨也跟着幹澀起來。
誰知楚辭靜默了很久,直将兔肉烤好塞進蘇凝手裏,站起身,臉上這才有了表情,看似微笑,實則苦澀。
蘇凝仰望着他,只想聽個結果。可楚辭卻開口說道:“我想,你不會想知道我的結局!”說罷,竟直接轉身離去。
如果他重生是因為曾經的死亡,那楚辭呢?
這個想法不可抑制地在蘇凝腦袋裏亂竄。他曾經有過怨恨,可絕對不想要這樣的結果!這好像在告訴他,因為他的死,也讓楚辭跟着隕落。這是一種自私的罪孽。
如今楚辭回到他身邊,告訴他,他愛他!那麽前一世,他的自殺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蘇凝捂着臉,他不敢再去想。他現在要的是平靜,而不是跟一個男人再度糾纏不清……
楚辭再看到蘇凝臉的時候,直覺那臉上蒙着一層看不見的冰。他待他依然溫和,卻跟待宴清乃至其他将士毫無差別。他也不會回避他的視線,卻絕對不會給他多餘的情緒。甚至在他一不二小心從馬上摔下來時,他也像其他人一樣,看一眼,可連擔憂也不給他一個。
楚辭糾結了。明明好好的,怎麽就突然又前功盡棄了呢?難道是昨晚他烤的東西不夠香?還是因為自己拒絕回答他的問題……
可如果自己回答了,只怕蘇凝只會難受,何必呢!
在文武百官的奏本依然不斷飛向龍案時,蘇氏兄弟的到來,無疑是在這一鍋沸油中加入了一滴冷水,“刺啦刺啦”到處都炸開了鍋,酒肆茶坊沒有一個人消停的。年紀稍長的人還記得二十多年前蘇家一夜滅門的慘案。
或許在三大門閥壓倒皇權的時候,沒人敢提,而現在蘇家重新站到人前,三大門閥明顯被皇權排擠時,坊間的傳言便愈演愈烈。
蘇啓和蘇凝并沒有随楚辭的大部隊一道入城,而是提前了一日。微服而歸,在茶坊飲上兩壺淡茶,這京城形式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翌日,蘇啓穿着朝服,攜着自己的弟弟,跟着楚辭身後邁入金銮殿。
三叩首之後,免不了一堆的官樣文章。蘇凝靜靜聽着,眼角餘光卻留意着文武大臣的反應。毫無懸念地,對于他們的歸來,趨炎附勢的官員們總要歌功頌德一翻。他們仿佛已經篤定蘇家要向三大門閥宣戰。一個個磨拳搽掌就等着看好戲一般。
楚翰本的視線在蘇凝身上打量了好一陣子。三年不見,這小子越發大了,模樣也越來越出挑。他站在楚辭身邊,一點也不遜色。原本以為,蘇凝會是蘇家最弱的一個孩子,沒想到,脾氣像蘇哲榆,可那拼死的勁兒卻像極了戚凝雪。
“蘇愛卿既已回朝,有件事情朕倒想看看你的意見!”這句話很突兀。所有朝臣卻在瞬間明白了楚翰本所指之事。
随着他的話,幾個內侍擡出一方案幾,上面堆滿了奏本。
群臣默然。
蘇啓轉頭看了蘇哲榆一眼,父子倆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或許所有人都以為他們這是要借題發揮,報了那成年血仇。
蘇啓拉蘇凝和端王一起看了看這些奏本,每個奏本上都清清楚楚寫着他們最想看的東西。不是陸氏,便是劉氏、甄氏,甚至連三年前蘇凝被劫都有十幾個奏本。
蘇凝看得仔細,這些奏本,囊括了近一半的朝臣,還有地方官吏。但每件事都似是而非,若他們真當了真,恐怕不但查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會被人趁機倒打一耙。
再看上奏本的人,有些的确是三大門閥的受害者,但更多的是跟風的官吏。這朝堂之上,要說誰有多幹淨,還不至于能跟三大門閥能撇清幹系。這些人這麽做,不過是想給楚翰本一個表明忠心的機會。只不過,他們選錯了方法,光憑一些道聽途說迎合聖意,找了一些經不起推敲的證據,簡直可笑之極。
而他們這樣的推波助瀾,別說是将楚翰本推上與三大門閥對決的地步,恐怕蘇家只要一個态度不對,馬上就會遭到背後早就準備好的刀劍毫不猶豫地砍殺。
對!這就是一個陷阱!既是對楚翰本的,也是對蘇家的。
蘇啓的心裏跟明鏡兒似的,粗略地瞟了幾本,撩袍跪地,“這三年,微臣代聖駕出巡各州府,目的只是還大正一個清明盛世。門閥世家的确被查出很多弊端,但這并不是針對門閥的查處。微臣絕無私心!請皇上明鑒!”
此話一出,朝堂之上盡是吸氣聲。兵部還在甄氏手中,吏部依然被陸氏掌控着,而那些看似只吃食邑的劉氏閑散王侯們,只是虛了眼看着這只在網口的魚。
蘇啓的警惕出乎他們的意料。
楚翰本摸摸下巴,對蘇啓的應對還算滿意,至少這個人不是急于求成不懂審時度勢的人。
“起來吧。朕只是讓你看看這些奏本上所奏之事,可是屬實!”
蘇凝看了一眼那位帝王,這厮跟楚辭還真有幾分相似。
“皇上,小臣能說幾句嗎?”
“但講無妨!”
“小臣仔細看了幾本。不能說這些事情都是真的,但的确沒有足夠的證據。或許滿朝文武都認為蘇家與三大門閥有嫌隙,可無論什麽事情都講證據。而這裏面很多似乎都是翻的陳年舊事,光是要查證就十分困難。我想朝廷與其查證這些蒙塵往事,不如将前仇舊恨一筆勾銷!”
“……”
朝堂一陣靜默。應該說,蘇家兄弟倆的反應太出乎他們意料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想必這個道理,諸位大人都比蘇凝更有體悟。無論為官為民,都希望天下安定,社稷永固。這才是百姓之福……”
楚辭心裏一呆,何時蘇凝也學會打官腔了。
“那這些奏本就束之高閣嗎?”楚翰本不自覺地挑了眉,看着這個少年。
“何必束之高閣!既然前仇舊恨一筆勾銷,這些便沒有存在的價值。小臣覺得,不如當着百官的面,付之一炬!”
……
靜默!落針可聞的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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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