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楚辭目送着蘇凝離開,轉頭便見皇帝老爹探究的眼神。
“江山與美人,你會做何抉擇?”
楚辭看着父親青絲染上的一縷銀霜,只道:“父皇,若是生命耗盡之時,您會後悔曾經選擇了皇位嗎?”
楚翰本的眉梢顫了一下,這個問題,每次面對蘇哲榆時他都會想起,可那又如何。
“如果當時朕不選擇皇位,那麽此刻不止朕早已成了一抔黃土,蘇家也不例外!哪裏還有你跟蘇凝的降世!”
天道輪回便是如此。當年,他們誰曾想到自己的孩子會糾葛其中。
楚辭聽了這話笑了,“父皇放心,孩兒也會選擇對蘇家最合适的。”
楚翰本欣慰地點點頭。這龍椅不是任何人都想坐,也不是誰想坐就能夠坐得穩的。楚辭或許并不觊觎皇位,但他相信楚辭是坐得最穩的,也相信楚辭能繼承自己的遺志。
他愧對蘇家。誓不會讓三大門閥再傷到蘇家的根本。至少這點上,楚辭能幫他做到。
要說江山社稷與兒女私情,孰輕孰重,其實這根本從來就不是問題。因為心中有想要保護的人,才會不顧一切地爬到最高峰,想要撐起一片天地,讓所愛之人能夠安樂一生。
顯然,楚翰本沒能完成這個心願。他有意無意地将這個願望轉嫁到兒子身上。
走出禦書房的蘇家父子之間,沉默得很詭異。
蘇凝偷偷瞧着父親,只見老父輕蹙眉頭,一臉掙紮。他不安心地戳戳旁邊的哥哥。蘇啓只安撫性地拍拍他的手。
蘇哲榆的确很掙紮。乖乖的小兒子三年不見,他本來是很激動,想要好好抱抱這個長大成人的小家夥,可他一看見蘇凝看楚辭的眼神,心裏就直打鼓。
那眼神跟三年前的偏執不一樣,變得成熟穩重。兩人之間并沒有過多的眼神交流,可每一眼都自然而然心有靈犀。這是一種默契。就像是老夫老妻,退卻了年少激情,剩下的就是親人般的難舍難離,卻冷靜,淡定,默契非常。
而那位端王,那份感情變得更執着。不再是年少輕狂的沖動與激情,而是歷經滄桑的沉澱和穩重。這樣的楚辭,連蘇哲榆都覺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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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絕對不是一個好兆頭!
“凝兒,你是在秦州才碰上端王的?”
三年不見,相處也就數月,怎麽可能達到如此默契。
蘇凝愣了愣,不知道父親哪根筋抽了。
“爹?”
蘇哲榆擺擺手,兒孫自有兒孫福,如今的蘇凝哪裏是那個需要他們全家小心呵護的小家夥。他都已經能夠與甄氏家主正面交鋒了。
蘇哲榆一想又十分欣慰。
“對了。有一個叫劍無羁的人,前幾日就到了京城。說是來找你的!”
劍無羁?
蘇凝想了一下,他差點将這厮給忘幹淨了。
等三人回到蘇府,花廳裏坐着的何止劍無羁,還有一身錦袍的趙靖之。
蘇哲榆和蘇啓跟兩人打了聲招呼就走了。若是換做以前,這父子倆不聽牆角才怪,如今,他們倒是很放心地讓蘇凝去面對自己的麻煩事兒。
蘇凝只是瞟了一眼劍無羁,便盯住了趙靖之。
趙靖之自從蘇凝出現便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都沒敢跟他正眼對視。手指在膝蓋上摩挲了一陣子,耳根子也跟着發紅。
蘇凝不覺失笑,這都多大的人了,臉紅什麽。
“趙将軍,別來無恙?”
趙靖之逃無可逃,只得擡頭,迎上蘇凝雙眸。
“你、你長大了……”
這話說得突兀,蘇凝卻記得他曾經對自己的誓言。這三年,蘇凝不是沒有聽說過趙靖之的事,自己離開京城的方式很特別,很多人都以為他死了,趙靖之也不例外,可他還是等着他。
蘇凝不知道趙靖之這份感情是如何形成的。他跟他本無太多交集,更沒有生死與共的情誼。可這人的的确确地等了他三年,在他生死不明的情況下。
如今,他已經二十二歲,風華正茂,也是該娶妻生子。
若是三年前蘇凝不确定自己的心意,還想過與這樣的男人共度餘生也不錯,但他們的身份和肩負的責任不允許。而現在,其實什麽也沒改變,唯獨蘇凝的心不再迷茫。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跨越了一千個多個日夜,終于聽到了。
趙靖之眼眶一下子熱了,“那你的答案是?”
蘇凝看着他,不知道該如何啓口。趙靖之的确很好,但是,他回應不了那份感情。甚至連跟莫辛一起會有的如兄弟般的情誼他都做不到。
“你、不必為難,我已經知道了!”趙靖之笑得很勉強。
蘇凝看着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安撫的字都吐不出來。
趙靖之站起身,這次笑得自然了一些,也像是松出了一口氣,走到蘇凝面前,将他擁入懷中,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是最後一次……”
蘇凝感覺到脖子上的鼻息沉重而炙熱,擁抱的手臂結實有力,像是一個牢籠。這個牢籠沒有捕獲住獵物,卻将趙靖之自己死死關了三年。
“趙将軍,蘇凝不配。你當有更好的人相伴。”
趙靖之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活着便是最好!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有些東西他早就想通看開,沒有曾經年少的輕狂執着。他只是更加懂得。
“咳咳……”被徹底無視的劍無羁看得心肝直顫,他實在沒有觀看別人這樣情深款款的意思,“那個、你們是不是忘記這裏還有一個我?”
趙靖之的手抖了一下。原本好好的情緒被這家夥一攪合,不甘不願地被噎了回去。
蘇凝咳嗽了一聲,整了整神,“對了,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劍無羁這下委屈了,“你說你忘了什麽事兒?”
蘇凝腦子一轉,我跟你能有什麽事兒?眼神還分外直白。
劍無羁面頰一黑,氣勢洶洶地吼道:“解藥!難不成你都忘記你自己幹了什麽缺德事兒?”這個混蛋離開秦州竟然解藥都不留一顆的。
“莫非你毒發了?”這麽氣急敗壞都追到京城來了。
劍無羁懊惱地看着蘇凝,“胸悶氣短!我懷疑我快熬不過去了!”
蘇凝不無同情地看着劍無羁,仿佛那下毒之人壓根就不是他。兩人大眼看小眼好半晌,蘇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如果我告訴你我并沒有給你下毒,你會如何?”
劍無羁整個呆住了。
蘇凝拍拍他的肩膀,從懷裏掏出一枚黑色的藥丸放在劍無羁面前,“你若真要圖個安慰,就把這個吃下去!”
蘇凝将藥丸抛給劍無羁,轉身就帶着趙靖之出門了。
“蘇凝。”
“嗯?”
“你變了!”
“……”蘇凝擡眼落入眼簾的是趙靖之一臉的欣慰。
蘇凝笑了,“我只是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了。”思路一轉,蘇凝想起了趙靖之手下的甄祺。前世楚循逼宮之時,就是甄祺左右了羽林軍,蘇啓就死在那一戰之中。是以蘇凝不得不對這個人戒備萬分。這次無論楚翰本是否同意,他都會去關外。這一走,恐怕不是一年半載能回得來的。至于楚循會不會重蹈覆轍誰不能保證,自然也不能确保蘇啓的安危。
“甄祺這個人如何?”
趙靖之很早前就知道蘇家和甄氏的恩怨,自然也很提防這個在自己手下為副将的甄祺。
“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做出有損蘇家的事情!”
蘇凝莞爾,“其實,我還真想要拜托你好生看着他!左軍秦将軍時常不在,若是羽林衛有個差池,威脅的将是整個皇城!”
“而且羽林衛多是貴族官宦子弟,他們的家族未必不受世家門閥的影響。我知道你跟秦将軍治軍都很嚴,但要從他們下手其實并不難!”
這話無疑有震懾作用。趙靖之是聰明人,被蘇凝的話一引,就明白自己應該采取什麽手段了。羽林衛是皇城最後一道屏障,絲毫大意不得。
蘇凝雖然說要去關外,卻沒想到這麽快。到京城還不到三日,聖旨便下了,由張既護送端王和蘇凝出關。蘇凝還被封了一個虛職。
得到任命那日,蘇凝上朝,還有些莫名其妙,最後楚辭告訴他,那批商隊已經查明,的确帶了大量兵器,不止他們,還零零散散有幾個商隊。
雖然确定他們的方位,但是楚辭并沒有立即采取行動,主要是不想打草驚蛇。
“只要他們在飛雲關被攔下來,兵器并會順理成章地留在飛雲關,順道還可以摸一下對方是誰在接應。”
如此一說,蘇凝便明白了。只不過張既要去,他多少有些不放心。但聖旨在前,飛雲關又是張家北軍督管,張既護送他們去關外最合适不過。
可一想到張既與蘇啓分隔兩地,又是一個在飛雲關一個在京城,他就擔心歷史會不會又重演。
楚辭輕輕握住蘇凝的手,“我們還有時間!”至少張既這次在他們看得見的地方。
“你還記得張既兵敗的原因嗎?”
“……”蘇凝心頭一冷,猛然想起曾經将士為他描述的戰場“斷劍殘箭遍地,屍山血海滿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飛雲關開戰前,兵部以北軍軍備多年未更換為由,調用過一大批刀劍和铠甲。而時間跟現在剛好吻合!”
“你是說……”
楚辭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現在軍備就在鐵騎營,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嗎?”
能夠瞞過這些常年征戰的人,這作弊手段得多高超!
反正蘇凝和楚辭兩人圍着一堆铠甲和刀劍硬沒找到破綻。
“你們是不是想太多了!就算兵部有什麽異心,也不敢在這件事情上出纰漏吧!”張既還真不以為然。
“而且昨日送來時,我就叫手下試過了,刀劍質地還不錯,這铠甲也比以前的鎖子甲要輕便,還更牢靠。”
蘇凝和楚辭不信,互看半晌,怎麽也覺得這甄氏沒這麽高尚情操呀,前一刻鐘還整得朝廷動亂,這後一刻上書示好,怎麽看也沒這麽大方呀。
兩人自然也不甘心地試了,結果只是證明了張既的話有多真而已。當然,如果不好,前世張家北軍也不會讓精銳穿上。
蘇凝眼珠子一轉,不消片刻,劍無羁便被拎進了鐵騎營。
這厮是個生面孔,沒人知道他的身份。
蘇凝将那些軍備往他面前一放,這家夥臉刷地白了,戰戰兢兢地看着蘇凝,“你、你這是哪裏得來的?”
蘇凝笑眯眯地哄道,“別管我哪裏得的,你能看出這其中的蹊跷嗎?”劍無羁就是一個純粹的二世祖,蘇凝不能報太大希望,可好歹他也是藏劍山莊的人不是?藏劍山莊是幹什麽的?不就是打造這些東西的嗎?
劍無羁這下臉更白了,卻不再抖了。只見他将那铠甲挂到十字木樁上,抽出一柄長刀,“嘩”地砍了下去。
蘇凝砍過,張既砍過,楚辭也砍過,所以對他這一刀看起來并不十分用力的一劈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結果“嘩啦嘩啦”,铠甲從一側斷裂,一片片原本應該很牢固地固定串連的甲片,散落了一地。
瞬間,衆人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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