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影新竹水映人

且說皇帝第二日宮中擺宴,并召來天馨道:“使者身死我臨安,如今真相石出,兇者伏法,足慰死者。”

另對因陀羅道:“今日安南與占城來我臨安,朕有為你兩國約定友好之意。更會敦促依照條約約定關稅,不可坐地起價,也請二位回去回禀你二國之主。”二人應下。

皇帝又對天馨道:“過幾日廣南西路安撫使赴任,正好與公主一道,沿途照拂。”天馨道了謝。

一時返回歇下。天馨躺下安歇,輾轉反側中想道:“如今離開安南已近兩月,雙親甚為挂念。使者的案子也水落石出。也到了該回去的時節。”不知不覺,眼前又浮現了趙竑的身影。一別經年,這次見到趙竑,氣度沉穩,溫和有禮。和一年前隔簾相望又有不同。但他對自己,并無青眼,不過以禮相待爾,縱有滿懷心事,也無由排遣。

這時,忽然窗子呀的一聲,天馨吃了一驚,叫了一聲:“丁香”。窸窸窣窣中,丁香起身查看了一眼道:“不妨事,公主,是只黑貓竄了過去。天馨低低應了一聲睡下。

忽然感覺有人立在窗邊,驚覺之下,睜開雙眼,只見黑影立于窗前,一雙眸子清如朗月,正微笑看着她。

她剛要大叫,那人手疾眼快,捂住天馨嘴巴道:”公主切莫揚聲,我是趙昀…”

看她漸漸平靜,趙昀放開手,道:“我深夜來此,聲張出去,公主豈非被小可毀了清譽。”

天馨怒道:”你深夜來此,甚為無禮!”趙昀道:“我慕公主久矣,平時相見,哪有機會細說。”

天馨道:“細說什麽?有話請明天說!“趙昀道:“明日長亭相送,又是皇兄。故此今夜提前敘話。”說畢欺身入賬,落下簾鈎,坐在窗前,細細道:“這幾日見者公主,才知以往女子,都如浮雲過眼。”

說着右手拂上天馨枕邊秀發,天馨又羞又急,擡手推開。趙昀不以為意,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錦盒,道:“微物聊寄情思,請公主務必收下。”

天馨道:“殿下以為天馨何人也?是逾牆相就,自薦枕席之人?如有意,向我國提親可也?” 言畢,不覺扭轉了頭向着裏側。

趙昀聞言大喜道:“公主若悅我!必不負此意。請公主稍待我些時日!”

天馨無奈道:“盒子我收着了,請殿下回駕!”趙昀探身在天馨額上香了一下,悄悄而出。

這時一只黑貓悄無聲息,躍上了床頭,舔着天馨的手腕。天馨道:“今夜訪客何其多也!是師叔讓你來的嘛?”貓咪挨着天馨胳膊躺了下來,打着呼嚕,甚是惬意。

天馨細看貓咪脖子上套着一個小小鏈子,鏈子下的鈴铛處沒有鈴铛,卻綴着一個小小的錦囊。天馨拿下來拆開,拿出個紙條,拆開見紙上道:“後日會你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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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貓咪見天馨沉吟不語,扭捏了一會,跳窗去了。一夜之間,天馨聽着巷子裏的梆子聲,輾轉反側,許是時氣太熱,竟然一夜都沒睡好。

清早收拾行李,早早上殿拜辭皇帝,由趙竑等人送出。出了南城門,見道旁楊柳依依,蟬聲高唱,正是仲夏時節。天馨坐在馬車內,只覺肌膚生津,馬車颠簸,委實難耐。

這時車忽然患了腳步,後面過來一人,說:“求見公主!”丁香掀開車簾,正是那日游湖所見的趙抦。

“公主一路勞頓,前方正有一個下角處,我已使人前面查看,今晚歇在那裏。”

天馨低低應了一聲。回頭待這人走後,丁香悄聲笑道:“這個大人甚為有趣,人生的好,卻有一絲呆氣!剛才可是擡頭看我都沒有!”

天馨啐了一口道:“好個小蹄子,人家那是非禮無視!”兩人說說笑笑間,車停了下來。

丁香攙扶着天馨下了車,天馨旋即被陽光灼了眼睛,心中暗道:“好個酷暑天氣。” 奈何與大宋官員同行,怎如呆在自家升龍城內那般的自在。

擡頭一看,只見車馬停在一處宅子大門前,拴在門右側的楊柳樹上。開門的是個胡須皆白的老人家。這老人家着青色竹布衣服,顫顫巍巍将天馨一行引入門來。

入門後但見四處游廊,中間一個粉白照壁,映着一樹榴花。時正盛夏,榴花盛開如火,映得天馨眼睛稍稍有點刺痛。這時早有主人殷殷迎了出來,長身玉立,笑容和藹,正是趙昀。

趙昀長身一揖道:“路長酷熱,父皇特命趙昀送王叔和公主一程,沿途早已一一打點了。”

趙抦道:“怎敢勞煩二殿下。” 雖然趙昀曾做過他兒子,但如今身份不同,趙抦待他,甚是恭敬。

三人進入正廳,天馨擡頭,卻被趙昀眼風輕輕掃了一掃,那種不經意的風流态度,讓天馨心如鹿撞,心中暗暗道:“這二殿下倒真是個富貴閑人,遠遠不如他兄長那般,整日都有些政事要忙。”

一時衆人落座看茶。趙昀道:“二位一路辛苦,今日權且歇下,過兩日動身。”趙抦笑道:“雖然是奉旨赴任,也不急這一兩天。倒是公主身體要緊。”

趙昀撫掌道:“王叔真是通達!早幾日晚幾日,有甚大礙!我早已禀明父皇。這幾日正是酷暑天氣,連父皇明日就啓程,到萬歲山的行宮避暑呢。”

趙昀揚聲喚了仆人,送趙抦一行後院歇下,又單獨送天馨和丁香穿過後院的穿堂,進入小小一個園子,掩映着一座二層樓閣。

趙昀道:“這裏安靜,公主好好休息,有什麽就直接使喚阿雲,她一個人守着這個園子。”

說着就引了天馨一行向小樓走去,路上但見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兩邊修竹無數,繞着假山卻攀爬了一種藤蔓,枝葉密密匝匝,白色花蕾含苞欲放。天馨不由彎下腰看了一回。說:“這是什麽花?”

趙昀笑道:“這種呢,在北方極為常見,夜開朝敗,喚作夕顏。”

天馨笑道:“雖無灼目好顏色,但也靈動清雅。”

趙昀道:“不想此花,得入公主青眼。公主若是喜歡,多盤桓幾日無妨。”說着已經進入小樓,早有一個青衣小丫頭迎了出來,年紀不大,一雙眼睛骨溜溜地,靈動可喜。

這時趙昀忽然低下頭,對公主低低言道:“橫豎這個別院是小可的,公主若是喜歡,長長久久住着,就更好了。”

天馨聽他這番說辭,只得轉了話題道:“我看這裏綠竹森森,倒是個消暑的好去處。“

趙昀道:“公主真是慧眼,請随我上樓一觀。“

幾個人上得樓來,樓上三間屋子,兩明一暗,透出絲絲冰涼之氣。

趙昀道:“因在樓上,怕過了暑氣,早早用了冰。“

天馨點頭不語,心道:“這人如此周到,心思細致。”

二人憑欄,看到前院裏正在安排下處。後院裏一片竹海,中間隐了一角灰色的飛檐。

天馨不由引頸而望,趙昀道:“公主小心!不覺扶住了天馨的肩膀。”

天馨微微臉紅,悄悄地從趙昀懷中掙開道:“那裏可是個小小的亭子?”

趙昀道:“正是,這竹林中穿插修建了游廊,走過去正是個乘涼的好去處。公主且先休息,咱們晚上去那裏,今夜還是滿月呢。”說畢,大聲喚道:“阿雲,給公主準備栉沐之物!”說畢下了樓。公主樓上凝望,但見他飄飄灑灑的去了。

正到晚間,早有人來請,天馨遂前往正廳,早見趙抦趙昀在裏面,見着公主都迎了出來。

天馨道:“勞煩二位大人,一路護持。” 趙抦道:”理所應當,公主不需多禮。” 三人落座,略進了些。一時撤飯各自回房。

丁香道:”公主,正好咱們在後院轉轉如何?我可是悶了一個下午啦。”天馨點頭贊同:“再過不到一月,咱們就到家啦。這個時節,已經是每日打馬出城!”說着,流露出向往之意。

兩人也不回房,就在後院裏四處游步。

“這樣走走停停,可算是游歷了!公主不是一直想出來玩耍嘛。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機會了。你看你看,這面還有個小湖!啊,湖心裏有個亭子,“丁香一邊咭咭呱呱,一邊提起裙子,先行快步走了過去。

天馨瞧她甚是喜歡,微微笑着,也不去管,信步走了過去。順着一帶水上游廊,走上了湖心亭。湖內蓮花婷婷而立,随風搖曳,竹聲沙沙,但見廳內軒敞,坐下來不久,就見東邊月亮慢慢地浮了上來。

天馨舒服地嘆息着,順勢往椅子裏深躺了一下,道:“這裏果然舒服,要是再來杯夜光飲,我可是哪裏都不去的。”

正在此時,一聲低笑傳來:“哪裏敢勞煩公主,我這裏雖沒夜光飲,确有上好的青竹酒,不知公主可有興趣一飲?”

天馨急忙起身,道:“哪敢勞煩殿下。” 這時丁香走上前來,接過趙昀手上的托盤,放在石桌之上。然後緩步遠遠地游走在游廊上觀月賞花。卻放心不下,不時扭頭回望。

趙昀低聲笑道:“你這丫頭倒也忠心,難道還怕我吃了公主不成?”一邊滿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了公主,另一杯自己擎在了手裏。道:“敬公主,也向我閑适的生活道別。”

天馨笑答道:“我看殿下就是富貴閑人,如何從今而後,就忙了起來?”

趙昀正色道:“父皇有命,要我敬公主如天神,一路護送芳塵,這不是大大的事情?我此次帶了父皇的手谕,希望能由公主引薦,拜見安南王,表達天朝與其通好之意。”

“另外麽,也想悄悄問公主一句,公主覺得在下如何?可堪侍奉左右嗎?”此刻月色明亮,映的趙昀玉面生輝,一雙鳳目映着湖光月色,眸光潋滟。

天馨忽然起了玩笑之心,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你這樣子,給我做個牽馬的也差不多,也虧你周到。”

趙昀認真道:“在下一身絕佳的騎術,能夠給公主牽馬,真是三生有幸。”

佛金緩緩飲了一口酒,幽幽嘆了口氣,道:“殿下地處上朝,京城佳麗如雲。天馨不過邊陲之地一小國國主之女,蒲柳姿容,不敢妄念。”

趙昀道:“初見公主,趙昀已心慕之。父皇已經答允,何況兄長承讓?我也必得拼着力氣,換得佳人青眼,” 言畢,幹了杯中酒,對月笑道:“今夜月色甚美,願與公主年年有今日,永志今宵。”

天馨聽他提起了趙竑,不覺心中悵然,望月道:“你既然不喜歡我,那也算了。” 回頭看看趙昀,心道:“這人恁地輕薄,他既然如此,我也不便開罪,由他罷了。”

一時轉身喚了丁香回去,剛剛上樓入閣,就聽阿雲道:“啊,哪來的貓!”丁香樓下答道:“這是公主朋友的,且不要管它。”說話間已緩步上來。

那肥貓看到天馨,先是愛嬌地瞄了一聲,然後緩步上前,蹭坐在天馨腳下。天馨道:“師叔的阿肥,怎麽知道握在這裏?”

正猶疑間,只聽樓閣內窗戶清響“叩叩叩”三聲。天馨忙去打開,阮長風閃身而進。向公主行禮道:“追慢趕,總算和公主遇到了。” 遞上一封書信:這是三日前王後的傳書。

公主滿腹狐疑,拆開信件,見寫道是:

馨兒見字如晤:

父恙速歸,着議廢立。

母字。

天馨愣了一下,不覺信紙飄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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