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佛前暗許相思意

說起這藤州一城,歷經幾代,占了水路的便利,是兩廣一帶的運輸樞紐,本朝有賢士蘇轼,獲赦經藤州,适逢三五之夜,泛舟于鴛鴦江上,面對清流,思緒萬千,化作詩曰:”我愛清流頻擊楫,鴛鴦秀水世無雙。”

其門下秦觀學士,亦在同年左遷,為宣德郎,放還京都。八月從雷州北上,取道藤州,在此地游覽蘇轼舊地,悲喜交加,獨自飲酒,誰知竟在醉夢中辭世,令人嗟嘆不已。而其師蘇轼,亦在次年卒于常州,也正在歸帝京的途中。這滕州一城,歷來為南邊通商之地,占了水利之便,商船四通八達,轉運極為方便。

這一日天氣晴好,因天馨要佛前祈福的緣故,二人商定同行至後山思恩寺,随身帶着貼身仆從,經後山拾級而上。

思恩寺正建在後山山腰。乃是前朝蒼梧郡守,其母篤信佛教,虔誠無比,乃捐資而建。經年而來,其靈驗之名遠播,常有善男信女,不遠千裏而來。只為在這佛前燒一柱虔誠之香。

二人用了早飯,騎馬走在山中,發現路邊一派青翠。趙昀道:“今日好生悶熱。” 天馨笑道:“南邊地氣暖,這又在山裏,風也吹不過來。” 說着嘆了一口氣道:“這次到了臨安,我倒是羨慕臨安風物,去的時候盛夏中臨風賞荷,不知道現在又是什麽樣的景致了。”

趙昀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摸了摸額頭,笑嘻嘻道:“這個容易,等你父王允了咱們的事情,你随我回臨安,定要帶你好好領略下中原風物。”

天馨聽他多次提起求娶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道:“我的婚事,自然是父親做主。只是我的家裏,卻有些複雜。”說着将安南如今的情況細細說了一遍。

趙昀這才明白,原來安南國主,膝下荒蕪,到了如今,只有二女。天馨正是家中次女。循舊歷,應以長女順天公主為皇太女。但順天早已嫁人,可能是國主當時,也沒有預料到竟然再無子息這個結果。所以天馨現在,就是名正言順的,無可替代的皇位繼承人,這也是天馨聽聞國主有恙在身,十萬火急往回趕的原因。

天馨說完,又道:”殿下向我國主求親,國主必然是願意的,只是我卻絕無可能前往臨安。”

趙昀道:”且不說國主意思,我只問你,你意下如何?”

天馨不覺間羞紅了臉,低低道:“願意又有什麽用。”

趙昀道:“你若情願,我必想了辦法。”

天馨擡眼,見他嘴角含笑,眉目多情,殷殷低頭望着自己,不覺間輕輕撫了他額頭道:“這一路走來,你清減了不少。我只道你臨安有心輕薄,卻難為你一路相随與我。”

說畢,從發間取下一個小小的束環,道:“送這個給你。”

趙昀拿了束環,見是純金打制,一小小的蛇,昂首吐信,盤旋成一個精巧的金環。奇道:“還有用這兇猛之物做成發間物事的?倒也奇巧。”

天馨道:“蝮蛇乃是我安南國圖騰,家家戶戶都供的。只是這個束環,是我及笄之年父王所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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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昀忙珍重放好。

二人說話間已到了山門外,只見游人如織。山門前早已排了大批車馬隊伍。這時趙昀嘆息道:“早知如此,倒是應該讓王叔提前屏退了這些人,也圖個清淨。”

天馨雙手合十,道:“我佛面前,衆生平等。如果用權勢壓人,即使上了頭柱香,也未必靈驗。” 趙昀見她一副虔誠,十分迂腐,不由暗暗跌腳。

兩人到得路邊一個小攤,賣的無非是沉香、海燈等供奉之物,一時也進不得山門,天馨站住在那裏,細細鑒賞。不由手裏拿起一個檀木彌勒佛,看着那佛祖笑嘻嘻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

攤主是個矮胖的中年人,青衣小褂,那身肥肉似是要将衣服撐裂一般。他一看二人穿戴氣質俱是不凡,頓時起了兜攬之心,道:“這個擺件,雕工細致入微,且是使用上好的檀木,只要二兩銀,價格也十分實惠。”

趙昀聽畢,正欲反身命仆從取銀,天馨微哂道:“這是上好的檀木?正宗的檀木佛都從安南進口而來,價格動辄千金,且不說質地,單看這雕工,佛爺的衣服紋理褶皺,無一不粗劣。也就是佛祖面容雕工甚是細致。”

這攤主聽得天馨先貶後贊,那臉色從皺着的苦瓜逐漸變成了盛開的菊花,自得道:“不是怎麽?!這正是小人的手藝,那臉孔也正是比照着思恩寺的佛爺雕的。” 趙昀從天馨手中取過,細細看了一遍,見那佛爺,懶洋洋躺着,不由微笑起來。這一笑,如夏花初綻,風過荷香,看得攤主愣了一下。

二人買下此物,轉身進了山門。但見山門處兩位知客僧,恭迎香客,進門一條青石板鋪就的道路直通大殿,大路兩旁植了松柏,又有院子右邊一顆古松,匝地陰涼,蓊蓊郁郁。

二人一路攜手前去了大殿,拜了菩薩。通過大殿,轉向後面,院子後面又有幾處院落,合圍了一處小小的花園。

趙昀引着天馨到涼亭處休憩,道:“我去去就來。說着,返回前頭,出了山門,向那知客僧捐了香油錢。” 回頭折返,發現天馨已然不在亭子裏。趙昀想是二人并未走遠,快步如飛,周圍尋覓了一圈,哪有蹤跡,問了香客并知客僧,只說未見出去。

趙昀料想無非兩種可能,天馨不告而別,但二人一路行來,默契漸增,更非初次相見。此時靠近安南,又無大事,不大可能;再不然被人劫走。如是這樣,劫人者必然對趙昀行程了如指掌。至于是友是敵,實難分辨。如今找不到天馨下落,接下來的安排全部亂了陣腳。

本來這次趙昀一路護送天馨,自然是受帝命安排,直下安南,通兩國之好,靖三邊之亂。争奈到了此間,微微一個放松,竟然被別人陰謀得手,暗算了公主一行。

趙昀一時又是郁怒,又是後悔。直接命了暗衛出馬,四處搜查。更通知新任廣南西路使截了藤州城門,加緊盤查。

且說趙昀等人,日夜盤查,從香客口中得知,當日只見小娘子随侍女歇息在涼亭,并無見別處游玩。

趙昀道:“如果只是這樣,這涼亭必有古怪。”一時喝問住持僧前來。

住持是位年事身高,須發皆白的老僧,披了袈裟顫巍巍走來道:“本寺自陳學士駐守蒼梧時興建,至今已有近百年光景。但這涼亭并花園,以及藏經閣之後的諸多院落,卻是十年前興建的,并無古怪。”

趙昀道:“方丈可還記得當時設計假何人之手?”

方丈思索半晌,撓頭大悟道:“十二年前,十二年前麽,對了,當時有個異域人,借住在貧僧這裏,說是生意失意,寄情于此。便是他全部設計的這亭臺別院。”

趙昀道:“可還有設計圖紙?”

住持道:“一并收在藏經閣處。”

趙昀道:“求與住持一觀。”

兩人去了藏經閣,取出了圖紙,發現別院三所、分別位于藏經閣之後,為影回院、流光院和泠西院,三者合圍一個小小的心形花苑,依山借勢,緩緩而上,在花苑地勢最高處修建了一座小小亭子,名為妝碧亭。圖紙上并無端倪。

趙昀百思不得解,只得返回花苑,坐在亭子上發愣,卻看到亭下活水汩汩而出,流向院中湖水。

趙昀因問道:“這水來自哪裏?”

有知客僧答道:“這是後山冰井引來的活水。不用特別法門,就是從溶洞中蜿蜒而下。泠西院也是借了這個水。” 趙昀命人順了水源溯流而上,發現了一個山洞。入口狹窄之極,進入後逐漸幽深向上,有淙淙泉水自腳邊流過。更有天光自洞口罅隙處透出。

泉水到半山中出了石洞,彙成一口深潭,清可見底,游魚往來其中。深潭水源乃是一個石井,有活水汩汩而出,趙昀心道:此處風景幽靜,可見藤州也是人傑地靈之處。

臨近潭水山凹處一角飛檐,乃是一個小小的亭子,名“羨魚亭”。趙昀拾級而上,依着亭子欄杆發呆,忽然被斜逸出來的一角竹葉掃了一下袍角,就勢坐下,卻看到石桌側面一個凹槽,有一片大大的桑葉。取來一看,上面竟然用尖利之物,刺了個大大的金字。趙昀愣愣看了半晌,拿起随身的小小金環,想了半晌,又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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