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事出轉圜亦有因

卻說那日天馨憑欄休息,正午日頭逐漸毒辣。因早上起得早,漸次困頓渴睡。

此時只見旁邊角門轉出來一位侍女,道:“小姐可是困倦思茶,婢女是廣南西路轉運使家眷,現住在泠西院,我家小姐也是來此處上香,如果不嫌棄,請小姐移步稍作休息。”

此時日色近午,天馨想着就在左近,就随了使女,去泠西院,拜谒了那運轉使的小姐。

這小姐名如萃,與天馨年紀相若,生得磁白的鵝蛋臉,剪水雙瞳,言語溫和有禮。天馨只說自己乃是外地人氏,路過此處。二人皆是年輕女子,聊完了藤州景色、思恩寺的香火,話題又轉到了臨安風物,一時之間,非常熱絡。

天馨與如萃二人,同時進了些點心小食,這時趙昀更沒回來。如萃看她有些着急,道:“方才我派了使女等在那裏,一會兒你的人來了就直接來咱們這裏。”天馨又不便透露趙昀姓名,只說是等自己的哥哥。

如萃一邊叫人去找,一邊道:“姐姐且先在此休息,橫豎房子多得很。我明日就要下山,姐姐随我的車馬便了。”天馨道謝安歇不提。

這一覺如墜雲霧,無論怎麽都沒有醒轉,只朦朦胧胧中覺得自己似是坐了轎子,随後登了船,等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發覺自己位于船艙之內。

艙內空間雖然不大,但一桌一凳,盥漱物品,一應齊全。如果不是船艙四周設了防止跌倒的扶手,竟然是一間整齊潔淨的客房。

天馨一看身上,早換了潔淨整齊的寝衣,自己那身趙昀随性而起給買的成衣,早不知丢落何處。而且掠她之人似乎對她極為放心,未加任何禁制。天馨自己活動了一下手腳,感覺除了有些發麻之外,并無任何異狀,

正在此時,艙門口忽然有腳步聲,腳步輕輕,猶疑着停在了門口。天馨見狀,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時艙門輕輕推開,探進來一張小臉,長發覆額,梳着小小的雙丫髻,着青衣,輕聲問道:“公主可是醒了?”

随後上來,輕手輕腳自箱籠中取了衣飾,又服侍着天馨梳洗起身。天馨滿腹疑問,但看這侍女,卻不好就此發問。等天馨用完清粥小菜,坐在艙中甚是憋悶,不由對侍女道:“我想到外面走走。” 侍女道:“公主,我家大人已經恭候多時,請随青兒前來。”

于是二人走出了艙門,天馨一看,正處于大海之中,心生訝異,面上不由浮現了出來。青兒道:“公主已然昏睡了一夜。此時大船正朝向安南進發。今夜怕就是要宿在還珠島上了”。

天馨點了點頭,随着青兒進了船上的主艙內。這時,艙內正有一位戎裝青年,正是個欲出門迎迓的樣子,見了天馨,低頭欲拜,道:“升龍李宏,接公主駕來遲!請恕罪!”

天馨定睛一看,不是別個,正是安南的升龍守城副将。天馨對自己被賺入此中尚是滿腹疑團。見他面上甚是恭謹,虛與委蛇道:“将軍何須客氣,沒有将軍的臂助,天馨怎能安然返回?”

這時只聽二樓傳來朗笑聲。然後下來一位俊俏公子,這公子身形削瘦,面容蒼白,長了鷹鈎鼻子,一雙眼睛十分深邃,此刻卻是洋溢這笑意。他大步走向天馨,施禮道:“正是陳煚奉了國主之命,看公主淹留不能速離,故此略施小計,成功将公主移步。”

這人正是當朝權臣陳承之次子陳煚,殿前指揮使陳守度之堂侄。他的姑母便是天馨的母後,是以二人自小一處長大,十分熟悉。這陳煚更是對天馨懷了一腔思慕之意,只是雙方都長成了青年,要象自小那時肆無忌憚的笑鬧,卻更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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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馨見是他,心中想道:“這人唯陳守度馬首是瞻,天天混跡于天子軍中,今天怎麽有這番閑情?想必是受了陳家的指使。”一時也不好發作,只問道:“那個如萃,你怎麽使得動?”

陳煚笑道:“我在藤州經商多年,有了幾畝薄産,幾戶商鋪,曾奉承過她家,也與如萃小姐的兄長騎馬打獵,舟上品茗,詩酒酬唱,甚是相得。與如萃小姐也有一面之緣。”

天馨問:“那你怎生讓她信你” 其實天馨還有句心中罵道:“将我迷暈,任你行事? ”

陳煚道:“我只說你是我妹子,喜歡上了那個臭小子,不顧家人阻攔,偷偷地跑了出來。父親思念你,都病倒在床了。”

天馨聽了漲紅了臉,一時也不好辯駁,心中暗暗恨道:“這筆帳遲早要讨回來。”

但提起趙昀,心中悵然,正色道:“趙昀乃是宋朝的皇子殿下,此次要送我返回升龍,谒見父王。”

陳煚面上讪讪的,道:“那小子整天對你眉來眼去,跟在後頭,倒像一只覓着了骨頭的草狗。”說完自知失言,不覺咳嗽了一聲。

天馨半晌無言,心道:“那我是否也成了你眼中的肉骨頭,惦記了這麽多年?”

說來兩人乃是自小相識。這陳煚乃是當朝宰輔陳承之次子,而陳公之妹,則是當朝國主極為寵愛的王後。另有貴妃陳涓,也出自陳家,生子佑廷,小了天馨三歲,正與陳煚年紀相若。

于是陳煚伴了皇子一起開蒙。陳煚為皇子伴讀,不免常年出入于皇家園囿之間。及至有次,見了天馨,不覺驚為天人,百般趨奉。三人也時常一處結伴玩耍。

三年前的一次禁苑圍獵中,不知怎麽佑廷的馬匹突然性起,狂躁中掀翻了佑廷在地,又踩踏了一番,導致佑廷纏綿病榻半年,終于撒手人寰,國主痛失唯一的兒子,自此一蹶不振,而貴妃則性情大變,由原來的溫柔和順,變得猜忌多疑。

國主為了躲避這件事情,時時避了貴妃不見。倒是王後性子和善,時常勸慰。更因為天馨承歡膝下,百般開解,才令國主好了些許。

國主李旵本來是個守成之君。這次喪子之痛,打擊之下,更将手中事務,十之八九都交與了丞相與太尉兩人處理。同時逐步要天馨時時學着,鞭策得甚是厲害。

本朝歷經六朝皇帝,皆是男子,到了天馨,卻是預備着要誕生本朝第一位女王了。但天馨年少,處理政事并無經驗,指揮使陳守度,乃是本朝權臣,全憑着軍功升了上去。且屢屢相國主相求,為陳煚求尚公主,都被國主一一當了回去,只說年紀尚小,過幾年再說。

這陳煚自恃文才武功,不輸他人,天馨若不尚他,更有何人?更兼容貌風流,身長玉立,傾倒了安南不少待字閨中的少女。奈何他一顆心,卻是緊緊撲在了天馨身上。

天馨總覺他年少輕狂,不甚兜攬,奈何他從不氣餒,百般奉承,更兼小意殷勤,做了個十分。天馨此去臨安之前,一身志氣,從不言情愛二字,只想替父王牢牢地守穩了這安南江山,及至見了趙昀,不僅品貌風流,言語談吐,行事做人,別有一番成熟風采。早将一顆心,不知道丢在了回來的路上。

考慮到自己家事,又恐好夢難圓。到了藤州,本應迅速走運河,下欽州,直下安南,卻淹留在藤州,游玩了幾天。天馨考慮到安南一團亂麻,不由心中一凜:“天馨啊天馨,枉父王對你百般教誨,家國天下,重任在肩,竟還想着做個尋常女子,真是癡了!”

她心如電轉,念頭已經轉過了幾回。面上卻不露出,只淡淡地問道:“朝中上下可有要事?我父皇母後,身體康泰否?”

陳煚趕忙道:“回公主,最近朝中平穩,并無大事,前幾日皇帝病情有些兇險,幸有國手,已經痊愈,慢慢地轉好了。”天馨聽完點頭不語。

陳煚道:“請公主今晚駐跸還珠島,且歇息幾日再啓程。”

天馨此刻身無親信相随,見他面上工夫做的十足,只好淡淡嗯了一聲。二人道了別,仍舊各自回到艙裏。

此時時正早間,朝陽尚未出海平面,早有金光萬道,罩在大船潔淨的白帆上。這船甚是巨大,光是白帆就有四個,看起來霞光耀眼。古語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萬裏。”天馨心道:“只怕今晚,就要變天了。”太陽貼着海平面,慢慢地升了起來,近處幾多白雲,俱做金黃,遠處天空,卻是蔚藍。

這時只見遠處一灰衫公子,背對朝陽,吟詠不止。天馨心下奇怪。只問身邊青兒道:“這是個甚麽人?”

青兒随着天馨目光所至,瞟了一眼,輕輕道:“這個公子,是咱家公子在藤州經商時的往來客人。這次搭了順風船,說是途徑安南,前往占城,據說是要采買些貨物。”天馨見他背對朝陽,只有個輪廓,看起來竟然有些眼熟。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是誰。

那人似是發現艙中有人窺伺,不覺目光似有如無,朝向這邊掃了一眼。天馨心中凜然,暗道:“看不出這人倒也是個有功夫在身的。”不覺提起了興味。

天馨心想:“船艙如此之大,來人如此之多,怕是今晚要熱鬧非凡了。”她困于此處,求援不得,唯恐天下不亂,好讓她趁機脫身。

思忖間朝日漸高,日頭毒辣之下,船上又無遮蔽之物,艙面上除了架船的雜役,一衆人等,紛紛躲入艙內不提。連那灰衫公子,也退回了船艙。午餐也是在艙中随意小食,并沒有和陳煚等人相見。

此時四帆齊張,更兼風向得利,船行到了下午,遠處蒼翠小島已然遙遙在望。俗話說:“望山跑死馬。” 這船行海中,遠處小島,卻也是一樣的道理。雖然如此,船夫人等,俱是歡喜之極,加快了速度往前趕。

看官道是為何?原來昨晚從廉州夜行出發,已遭了一次海賊。所幸大船速度快,又提前做好了準備,弓箭為牆,射的海賊小船無法近前,這才在天亮之際,和賊船撇開了距離。饒是如此,還是被賊人破空幾箭,射斷了張帆的大繩-幸喜還有備用。

這廉州海域,正是南方貿易之路,從升龍到廉州,海路怕有三百裏遠近。一路上并不太平。其中最令人頭痛的就是附近遠去百裏遠近的一處群島,無論官船商船,皆被劫了無數,時人送名:七十二賊窟。

這群島大大小小七十二處,遠近相連,聚斂成片,海賊在此生息,易守難攻。這海賊的首領無人得知姓名,更不知來歷,據聞武功水性娴熟,更兼一手神妙箭法。在此處海域神出鬼沒,做些不要本錢的買賣。這島主有兩樣規矩,一是和氣生財;有商船主動奉上過路金銀的,也就随處放過了,二是劫富濟貧,這一點還沒有考證,據說劫的都是越洋貿易的富商,濟的到底是誰,此事卻難以考證。

但這位海盜頭領,在往來人士的口中,卻被越穿越奇,越傳越離譜了。

不僅如此,這還珠島曾一度被海賊所占,奈何此島扼住了升龍至大宋的關口,極具戰略價值,故此安南為此不惜血本,排了大隊水軍來圍剿。

海賊若論水性武功,絕非尋常,但人數實在不濟,故此争執了大半年,終是逐步退守在了柏裏之距的群島那裏。事已至此,安南軍隊也絕無斬草除根的自覺性-蓋因為七十二處處群島已經屬于大宋廣南西路的範圍。而大宋上至天子,下至各路守将,皆是秉承了三個字的處事規則-和為貴。又兼海賊并非一味打家劫舍之徒,故此拖沓至今。安南就地建了行館,更派軍隊駐紮,勢必要守住這個通向本國的第一關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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