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誰生就諸色即空

琳琅看老者一時無恙,引了趙昀出去,仍舊坐在石桌邊道:“方才是我師父黎峥,我們一直在大理雪山居住。”

趙昀道:“如何不遠千裏,來得此處幽僻之處?”

琳琅道:“我們随着師父,久居雪山深處。一月前,師父接了飛鴿傳書,要他火速趕往升龍城――”

這時只聽黎峥床上驚叫道:“阿容!阿容!” 琳琅疾步進去,摁了他額頭,停了一會兒道:“有些發熱。” 轉身将巾帕複又沾水,擰了敷在額上。一壁走到屋子靠牆的櫃子前面,從中一一拿了藥,交給佛金道:“速去煎了拿來。” 佛金拿了就走。

這時幾人仍舊出了房門,但見佛金一人在院子東邊角的廚下,手腳迅捷地生了火爐。

趙昀見他遠去,忍不住好奇,問道:“這位仁兄的眼力很好…”

琳琅冷笑道:“弟弟是自小的毛病,嘿嘿,這對練武可沒甚麽妨礙――他的耳力可是好極了。”

趙昀回想方才洞外,他轉身一手飛花摘葉的功夫,不由打了個寒噤,心有餘悸。于是道:“令弟的功夫,實在是俊,方才在下已經領教過了。”實在忍不住又問道:“對了姑娘,你又怎生認得陳煚?”

琳琅方才已經幫了忙包紮了懷安的傷口,心下有了愧意,放緩了面色,道:“我們這裏,很少有外人來訪,故此佛金覺察有人,才拿了樹葉子招呼你們。這還是好的-他沒拿出貼身的暗器-不然,你那同伴的腿是保不住了。至于陳煚,大約是三年前,不知怎麽地他誤入了雪山,又迷失了方向,饑寒交迫地凍在路上已經 ,我師父心下不忍,收留他些微時候。他為人恭謹多禮,後來拜在師父門下,天資穎悟,進境奇速。一年前他辭別了師父回了安南。對了,我師父曾經告訴過我,他來升龍,正是得了故人之邀,要來此一會。”

她講述與陳煚相識的來由,甚為簡述,卻略過了自己當日如何雪中刨出陳煚,當日形如餓殍,她如何珍重照顧,幾個月處來,早已芳心暗許之事。

然而她提起陳煚名字,聲音溫柔,嘴角含笑,卻沒有逃出趙昀眼睛。只聽她接着道:“前幾日我師父出了門,說是約了故人相會,卻不料今日才回,還落了重傷,必是遭遇了什麽不測。如今師父昏厥過去,只能等他醒來再說。”

趙昀點頭不語,這時佛金已慢慢煨好了藥,盛了出來,涼了些許時候,送至黎峥房內,扶着黎峥起身,昏昏沉沉之間,藥汁灌了下去,一時又躺下。這藥汁有安神之效,但見病人慢慢睡熟。琳琅複又看了,露出滿意神色,掖好背角,衆人這才出去。

此時月已西殘,幾顆星子零落點綴天幕。衆人看着病人安穩入睡,心中大慰,這時才醒覺,夜露早已濕了衣服。

趙昀拱手道:“叨擾了一夜,待你師父醒覺,請務必來會我。”琳琅點頭應下,于是趙昀懷安二人作別了谷中姐弟,滿懷疑雲,複又出了水道,來到那處荒廢庭院。

這時天色将明,趙昀看了看,院落齊整,但落葉匝地,滿院荒草,戶牖蛛絲粘連,是個久無人居的模樣。

二人趁了夜色尚暗,施展輕功,頓飯時刻,已到真教寺山門之外的密林裏。幸喜昨日馬走得不遠。見了二人回來,都打着響鼻兒,挨挨擦擦湊了上來。于是二人上馬回城。只見城門口熙來攘往,許多小販模樣的人,或挑擔或趕車,紛紛向城裏而去。二人沿着小巷,從後門進了院落,早有侍從牽馬入了馬廄。懷安随了趙昀入內,伺候趙昀換了衣服。趙昀道:“勞累了一夜,你又受了點傷,這幾日好生歇着。”懷安低低應了,換了懷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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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昀入了內室,懶懶倚在床上,手中執本書,要看不看,将翻未翻。正欲朦胧思睡,懷義禀報陳煚求見。趙昀打起了精神,道:“來得真快,請他進來。”

陳煚進了門,道:“這幾日占城國來使者進貢,送來一些時新果子,特來請殿下品嘗。” 說着,命手下擡來籃子。

趙昀看了,說道:“有勞惦記。”命人轉身收了進去。

陳煚笑道:“二來麽,前年真臘貢來大象一對,極是有趣,現下養在禦苑裏。昨日下午聽得公主講過,已經長大了好些,看起來好不威風。她請我特來邀你一觀。不知殿下尊意如何?”

趙昀一聽,來了興趣道:“這個倒要叨擾,只是不知何時能夠成行?”

陳煚道:“即刻去了也不防。我今日休沐在家。這幾日公主都在那裏。”

趙昀沉吟了片刻道:“且容我更衣。” 陳煚趕緊命了小厮去天馨處傳話不提。

片刻時分,兩人出了宅第,各自翻身上馬,帶着貼身長随,朝向大內而去。

今次兩人并未從向時原路入宮,而是出了巷子,過了十字路口,直接西行,一路過了無數高宅大院,出了巷子,又右轉走了約莫盞茶功夫,只見兩邊建築逐步平民化,盡是些民居小院,路邊漸漸也有了市聲,人聲鼎沸。有漁人擺出了鮮魚。也有人在叫賣早晨新摘的蓮蓬。趙昀昨日傍晚剛從此地經過,見此熱鬧情景。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兩人将馬拴在了小巷旁邊的榕樹上。然後,趙昀随着陳煚進入小巷。遠遠看到一處小小的攤位,小小的風爐前,一位年邁的婆婆正在當垆煮食。陳煚:“黎婆婆早。”

那婆婆早看到陳煚,笑嘻嘻道:“年輕人好久不來了!還和以前一樣?”忽又看到趙昀,如臨風玉樹般,不由多看幾眼,道:“這位貴人遠道而來,可是陳公子的朋友?”

趙昀笑道:“是。”

那婆婆一邊說話,手下迅速地下出了兩份湯餅,恭恭敬敬地端了兩人的桌子上。一邊說:“那調皮丫頭怎麽不來?”一邊又做好了一份,拿食盒盛了,說道:“給你妹子帶回去。”

陳煚笑着接了:“婆婆有心了。”

陳煚道:“這位黎婆婆,在此當垆日久,我幼時和馨兒雙雙至此,遂結識了她。其子齊道愍,任禮部員外郎。”

趙昀不由訝然道:“那以其子身家,其母至少也可安享晚年,如何每日家如是辛苦?”

陳煚道:“此事說來話長。這黎婆婆據說是大宋邕州人氏,漂流輾轉,來到升龍城,原是給人做了外院,後為正妻趕出。她倒也有心,就在此地,有個小小的宅子,一直獨身,靠着這點生意過活。

三年前,其子齊道愍,原任廣州縣丞,後來因了酒後無狀被上峰彈劾,貶黜到了邕州,其後聽到消息,挂印辭官,随着商船到了安南,蒙我叔父青眼,擢入了禮部。

齊道愍這人,平素斯文有禮,為人謙和,我幼時最喜歡聽他講說。一年前,他随我到山裏獵象歸來,天黑加上下雨,剛巧在這裏停了停,因為鄉音類似,一打問,正是其母。你道巧也不巧?”

趙昀笑道:“這齊道愍既然尋着了母親,自然好生在此安頓了下來。”說着微微笑着,看向陳煚。

陳煚道:“實話說了罷,哪有這麽巧的事情,都是我叔父守度,尋覓經年,才找着了,我也不過順路引他到此。”

趙昀道:“我觀守度公,威儀赫赫,又心思頗細,實在是治世之能臣也。”

說着,兩人上了馬,一路沿着河道疾馳,右轉後又放緩了缰繩,慢悠悠到了巍巍皇城之西門。陳煚出示了腰牌,兩人魚貫而入。

街道皆青石鋪成,兩邊宮牆巍巍。兩人走了許久,除了側門當班侍衛,并幾個宮人低頭匆匆而過之外,一路上悄無聲息地到了一處小門。陳煚道:“這是獅象園的側門,平時少有人來。”

趙昀微微點頭,忽然低聲道:“琳琅今日找你不曾?”

陳煚顏色微微一黯,道:“我今日已将師父等三人,轉到了安全所在。

趙昀哦了一聲道:“這也是守度公的意思。先追殺之以立威,後綏靖而懷柔?”陳煚嘿然不語。

趙昀接着道:“以安南當今之事态,我度不過一年兩年之事,安南盡入公之彀中矣。如此,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我為天馨一長嘆也。”

陳煚道:“我與天馨,自幼相識,自不會讓她傷心難過。”

趙昀嘿嘿笑了一聲道:“依你從叔的姓子,李氏一族,斷斷難以善終。縱使你護得她一人周全,她便會歡喜無憂?”

陳煚道:“若你身處我這位置,則如何行事?”

趙昀冷笑不答。陳煚道:“此事知你我知道,斷不會入他人之耳。”

趙昀不信他對其從叔遵之敬之,難道還會與虎謀皮?!趙昀遂問道:“你那自稱佛金的師弟,果真是你師父收養的棄兒?”

陳煚道:“這個,只聽師父如是說罷了。我當初與他相見,也是非常詫異的,對了,他無父無母,就是随了師父的姓,喚作黎佛金。他自小習武,于武學上極有天分。只是有一點,” 陳煚頓了一下,道:“他眼睛有些不好… ”

趙昀道:“我看他目力甚是驚人,想來內力也是不弱。”

陳煚道:“他的眼睛,是看不見色彩的。師父數年間,潛心醫治,總是沒有效驗---也許正因為此,他的武力才精進如斯。” 目不迷五色,故能潛心武學。

趙昀道:“他那毛病是天生?還是後天的?

陳煚道:“我師父說,倒有可能是胎帶的毛病,這幾年也不大理會這個了。只是有時佛金不那麽開心而已。”

試想想,眼裏所見,俱是白色灰色黑色,任是知天命的年紀,也會心有不甘。何況一個少年人。

趙昀道:“那麽昨夜貴師如何受傷?”

陳煚道:“模糊聽得叔叔說,昨夜有刺客,夜探大內,方向卻是朝向皇後的居所。這刺客身手了得,被我叔父砍了一刀,卻又遠遠遁走。我想定是師父無疑,只是不知他目的為何,今日我看他還沒有清醒,也不方便打問。”

趙昀點頭不語,心道:“這便有趣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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