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花似錦料難從容

二人說話間,過了一座牌坊,右轉進入了一個角門,只見侯在內裏的宮女,正是丁香。她正在溫言和門口侍衛說話,見了兩人到來,屈身行禮道:“公主已經在獅苑等候了。”

兩人将馬匹交于院門內侍,丁香前面引路,一路徑行,到了一處角門,上書獅苑兩個大字。

天馨正在院中,拿了一串芭蕉,交付于白象。那白象身材幼小,只到天馨肩膀,用鼻子卷了果子,緩緩送入口中,目光溫柔而依戀。旁邊又有一母象,身形高大,正在慢吞吞地享受食物,偶爾會與幼象挨挨擦擦,甚是親熱。

陳煚道:”馨兒!三小娘子,又長高了些。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天馨接過他手中食盒,一看表記,驚喜道:“你又瞞着我,去了那裏!也不邀我同去。“ 說畢,将手中芭蕉交到了陳煚手上,拿了食盒,退到榕樹蔭下的桌子前興致勃勃地吃了。一邊又看到趙昀,口中食物甚多,話也不說清楚,只指了身旁座椅,要他坐下。

趙昀看她居然也喜歡這街頭巷尾之物,不由低聲笑道:“你随我回臨安,我們那裏,到了節日時候,熱鬧得很-好吃的四處都是。我帶你逛逛。”

一邊想了想又說道:“再過一月,就是登基之日,難道你父王不拘着你學規矩了?”

天馨這時已經吃完,丁香撤下了食盒,上了香茗。

天馨拿來慢慢飲着,說道:“昨日宮內來了刺客,父王受了驚擾,現下還沒起身呢。”說着又道:“不起身也好,昨晚被召,父王的文德殿內,堆積的折子沒過了腳,大抵都是女主繼位,禍亂國民之類的。”

她頓了頓,飛快地道:“前幾日還有禦史臺老臣宗直,在朝會上觸了柱,求改立宗室子即位。真是頭痛得很,今天無人管束,特此偷了機會,來這裏陪我的三小娘子玩玩。”

趙昀眉毛一擡:“何謂三小娘子?”天馨諾了一聲,眼神看向那只幼象-早停了吃蕉,正在用鼻子卷了陳煚之手玩耍。

這時陳煚回頭朝向天馨笑道:“馨兒,快過來,看看三小娘子!”

天馨應了,邊起身,邊與趙昀低聲道:“昨天那刺客,闖到我宮內來—只是看了是我,卻沒有動手,轉身就遁走了。”

趙昀心中疑惑更甚。遂跟着天馨起身道:“今日你母後怎樣?”

天馨道:“也沒怎麽樣。只說昨日父王有些不好,特地宣了真教寺的法師入內誦經。”

接着又道:“母後說了,你且在我這裏稍等,午後她想見見你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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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煚道:“正是要拜見姑母,自上次一別,已經很久沒有觐見了。”

于是三人逗着象玩耍了一回,複又去了獅苑。早有獅苑守衛阿三灑掃以侯。阿三皮膚暗沉,身材高大,一雙眼睛,看起來炯炯有神。

他這時正逗引着獅子玩耍。只見那獅子鬃毛獵獵,色做深棕,見了三人前來,一時奔騰嘯叫,做出種種凜凜氣象來。

這獅苑守衛阿三近前,靠了鐵網,但見這獅子人立而起,撲上去抱住了守衛的脖子,甚是親熱。

見得三人來了,阿三投了肉食進去。這獅子似乎剛剛餍足,不甚稀罕,轉身沿着籠子轉了三圈後,自鼻中常常哈了口氣,朝向一張長長的木板床躺了下去,四腳朝天,露出了肚皮。衆人大笑不已。

此時趙昀微覺內急,告罪而出,天馨指了個宮女帶路,出了獅苑後角門,行入甬道,入了禦花苑後門,宮女指了指遠處一角紅檐。趙昀道:“你在此候着就好。“ 說畢,快步前去。看着甚近,誰知走過去倒是要經過一大片桂林。

正行走間,忽聽得有人低低道:“他—他傷得可厲害?” 聲音嬌柔軟糯,有些微微的顫抖。

趙昀聽得此言,立刻停住了腳步,側身隐入桂林,心中暗嘆:“幸喜今早着了深碧色袍服。否則聽牆角萬一被人抓住,可不大大損了上朝皇子的令名。”

只聽另一人低低道:“女施主莫要擔心,黎施主只是外傷嚴重了些,過幾日相能恢複如初。”聲音蒼老,聽來是個年邁的出家人。

趙昀心中暗暗盤算,忽然覺得身後有人一拍肩膀,趙昀正行聽牆角之技倆,斷斷沒有料到這突然一拍。一驚之下,差點沒脫口大叫。回神一看,佛金戴了僧帽,着了僧服,扮做了一個僧人。正在瞪了他。

趙昀悄悄道:“別動。” 也無暇細問,拉着佛金隐在了一株桂樹之後。

聽得那女子低低道:“唉,都是我害了他”。

天馨傳音道:“那老和尚叫竹葉長老,是他讓我們在後山谷居住。”

又聽那女子道:“你請他等我一等,再過兩月,我也能脫身了。”又道:“今日得見吾兒,我心甚慰,當初若沒有大師悲憫,佛金他沒有今天。大恩不敢言謝。”

趙昀暗暗心驚,打量了佛金一眼,只見他的臉已經白了。

那僧人道:“施主太過謙了。出家人慈悲為懷。這小兒出身何辜?算來都是孽障。所幸他一身武藝,生活平安喜樂,也就罷了。”二人複又低聲寒暄了幾句,方才散了。

趙昀聽得二人所言,心中訝異,不由看了佛金一眼。只見這小子早已無聲無息地跟在了後面。趙昀好奇心頓起,連更衣都顧不上,急急跟了過去。

适才說話的兩人在岔道分開,左右而行。偷聽的二人不約而同,都随了這女子,不緊不慢,悄悄跟在了後面。

這女子右行進了一個小小花廳,忽然聽到天馨的聲音道:“母後,你今日身體好些了嗎?”

只聽她低低嗯了一聲道:“馨兒有心了,母親這幾日心神不寧,又是歡喜,又是憂懼。” 原來這女子,不是別個,正是當今的王後陳容。

天馨道:“母後是為馨兒登基憂心嗎?”

陳容嘆了口氣道:“馨兒,雖說登基臨朝,平靖四方是件大事,你一女子之身,此等機會,正是千載難逢。然而我朝如今國力積弱,內亂四起,藩鎮割據,若要為此,像你父王那樣,日日憂心,夜不能寐,我卻不歡喜。我寧願我女兒嫁個如意郎君,一生快樂順遂―――哦,對了,那兩個小子來了嗎?”

天馨道:“正一起在獅院候着呢。”、

“也好,”陳容沉吟道,“我這裏還有些事情,你一會直接帶了他們到翠華宮來吧。”

母女倆閑話了一會兒,天馨告了退出來,趙昀疾忙轉身,去往淨房,只有黎佛金還在原地,有點呆呆的感覺――剛來他靠近亭子,已看到了那女子,正是陳容。自己入宮究竟所為何事?一時愣在了那裏。難道女子當真是自己的母親?可師父不是早已告訴他,自己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而已?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立在了當地。

這時天馨已然出來,正和那佛金打了個照面,二人一看,都啊地大叫了一聲。心中都在暗暗納罕:“為何這人如此熟悉?”

天馨首先鎮靜了下來,問道:“你可是随竹葉長老來的僧人?”

黎佛金應道:“正是,到此處淨手,不期迷了路,擾了女施主清淨,失禮了。”

天馨問道:“你要去哪個方向?”

黎佛金應道:“翠華宮。”

天馨指了路,二人背向而行。卻完全沒有留意到亭子內,軒窗下陳容凝望的眼神,似喜如悲。

且說天馨回去,會了二人,又往禦花苑賞玩了一回。原來升龍城地處南邊,天氣酷熱,所植花木與北方大有不同,木芙蓉、扶桑開了滿路。紅紅綠綠,自有一股熱鬧豔麗的勁頭。

三人棄了轎子,一路行來,穿過文德殿,過了幾座宮室,到了翠華宮,已有宮女殿外恭候。

進了宮殿,三人恭恭敬敬大禮拜見了陳後。陳後笑道:“我們本來是小國之主,應禮待上賓,如今托了大,倒是你們的長輩了。”

趙昀道:“小王見王後,十分親切,倒像是自家人一般。” 一時二人言語晏晏,天馨和陳煚簡直插不進一句話來。

陳煚眼神陰了陰,道:“小侄一向遠在愛州駐守,這次因了傷勢,休沐在家,未能早日給姑母請安,望乞恕罪。”

陳後這才轉移了注意力,看向陳煚道:“煚兒為國操勞,一向辛苦。 這次就好好休養一番吧。”言畢,又命人傳膳。

這時,趙昀從懷中珍重取出一只錦盒,躬身道:“趙昀在臨安初見公主,似是三生舊識,公主風華禮儀,也被父王母後所喜,今千裏追慕而來,些微薄禮,不成精益,懇請王後笑納。”

陳煚見了,咬了咬牙,也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金盒,打開盒子―――正是一枚枚槟榔,一言不發,也跪在那裏。安南國習俗是每當男子求娶,都必然奉了槟榔作為禮物,他拿了這槟榔出來,含義自不待言。

陳後愣了一下,轉身看了看天馨,天馨臉紅紅的,頭低了下去。陳後笑了笑道:“這不是讓我為難嗎。兩位都先請起來。”

她飲了口茶,淡淡道:“如今天馨的婚事,已經非本宮一人能做主。還要能堵住前朝悠悠衆口。做國王這麽不容易,我不稀罕。如今連婚事也難做主了。王太女登基之事,已經群情激憤,幸得守度公等人前朝鼎力支持。如今天馨的婚事,也只能緩議了。只有一條,将來你們誰能處處以她為先,對其尊之重之,扶之撫之。 驸馬已是不能插足權勢,何況一王夫?女子不能亂政,反過來說,男子充了後宮,更是不能,請你們二位想想,若能得尚公主,卻要犧牲一輩子的前程,你們可願意?”

趙昀淡淡道:“回禀王後,小王本是大宋之王,更不求在安南的前程。”

陳煚猶豫了一下道:“若果天馨登了王位,安南國內升平,我願居身後,賭書潑茶,談笑畫眉。”

陳後道:“犧牲男子大好前程,就一女子,如果不是你撒謊,我倒是看不上了。守度公對你百般栽培,必不願見你如此! 這個王位,天馨做得穩也就罷了。若是坐不穩―――” 陳後将杯子推在幾上。“你給她個去路,就不枉姐弟一場了。”

這時,屋內安靜無比,陳煚将頭重重磕在地上,說:“姑母折殺煚兒,天馨是當朝王太女,安南是李家天下,我安敢有誅心之謀!”

陳後淡淡道:“你沒有,不等于守度沒有,不等于陳家沒有!我身為陳家女兒,丈夫被戕害至此,不能多言,李氏宗族,不敢求守度保全。只求你看在和天馨自幼相識的份上,如果到了不堪的境地,救她!”

陳煚跪地不起,連稱不敢。

趙昀淡淡道:“王後多慮了。“

陳後眼角泛紅道:“做父母的,為子女多考慮一些,倒叫你們見笑了。“一時疾忙扶了陳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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