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長羁難當廟堂高

天馨等人一路駛入宮門,下馬直奔集賢殿而去。隔着殿外花樹,但見燭光搖曳,聲音嘈雜。顯然十分熱鬧。

國王見她來了,只說:“且看看這幾本折子,看完了回話。”天馨上前接了折子,餘光一瞥,但見朝中元老,陳氏衆人,俱在殿內。

她草草一看,只見第一篇,就是《讨女主檄》內容大約是,觀夫天下,乾坤之分,自古之理也,今國主昏谙,不取兼聽之明,而取惛惛之言,竟取女子為主,亂世之象也。必不能坐視不理,任天下大亂,故而聯合阮嫩,共讨逆賊,以清君側,正乾綱,挽黎民于水火,救大廈于将傾。聯合署名為:阮嫩 段尚。

第二封乃是占城國主的賀信,寒暄之後,邀請天馨登基之後,擇吉日會盟于白藤江畔。

第三篇乃是封密信,占城間人告曰,近十日來,占城南北二部落聯合,屯兵兩萬于白藤江南畔,似有北指之勢。

天馨粗粗看完,将書信奏折奉于書案之上。國主問道:“馨兒有何見解?”天馨不答,環視衆人道:“諸位大人有何高見?”

陳守度沉聲道:“今盜賊并起,禍亂日滋,段尚據東,阮嫩據北;二者都為升龍心腹大患,今連年內亂,國力衰頹,若要用兵,斷非三年五載可以了局。依臣愚見,可對二部各行冊封,以明王太女懿德,且安遠人之心。占城蠻獠之屬,不足畏懼。臣願帶兵,二十日讨平,以占城賊寇之血,賀我女王之登位。”

又有一老人,須發皆白,聽得此言,顫顫巍巍上前道:“若聽公之言,國将不國,如今事出之因,皆因我朝無男嗣即位,亂了綱常。十日前,升龍城南,河水赤紅如血,萬仞山佛印裂開三十丈有餘-此不為亂世異象也?王太女若能遜位,改立宗室子,宣我安南國威,四方必然賓服。”這是閣老譚燮,譚太後之兄。太後一向與皇後不對付,看到天馨,橫豎不順,所以天馨聽了,并不奇怪。這話語出自老人一口,聽起來哆哆嗦嗦,卻獲得殿內處處應和之聲。

天馨道:“二位雖言之有禮,但天馨也有自己的一番看法。若德美則能撫遠,周朝重禮,為何傾頹?如向叛賊服軟,則會象大宋一般,步步敗退。依我之見,三家如今舉兵來犯,不過是趁着如今新舊交替,百廢待興,才興起了為亂之心。只需破壞了阮段二人的聯合,占城一向是我安南手下敗将,必不敢妄動。”

國王道:“依你之見,如何行事?”

天馨道:“如今二賊,阮嫩兵力為強。父王不妨下旨,封他個王侯做做;然後下檄文,征讨段賊,如此一來,二賊連橫必破矣。”別人猶自還可,只有陳守度,不覺瞟了天馨一眼。

國王眼中精光一現,道:“王太女此計策甚為可行。諸卿以為然否?”

衆大臣紛紛議論之後,一律将目光轉向了譚燮,是個唯他馬首是瞻的樣子。只見那譚燮道:“如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

國王看向天馨的眼光帶了一絲欣慰,道:“衆卿家夜半辛苦,明日早朝會見使者再議。”

衆人這才退了。

天馨退了出來,早有丁香在側殿等候,奉上了熱茶。天馨一邊啜了一口,一邊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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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道:“公主回去歇歇?”天馨道:“就在這偏殿歇下,不到一個時辰就早朝了。”

丁香取了披風,蓋在天馨身上。星漢耿耿,蟲聲啾啾,天馨坐在榻上,斜倚着榻上小幾,發了一會愣,朦朦胧胧似乎睡了。又夢到自己着了盔甲,指揮着樓船,橫渡白藤江,不提防斜刺裏一冷箭穿胸而過,回看一眼,那射手竟然是陳煚――她大叫一聲醒來,才覺天色微白,自己中衣都微微潮濕,出了一遍冷汗。丁香正伏在她身邊,沉沉睡着。

到得第二日早朝時分,衆臣魚貫而入,國王先是會見了來下書的使者,對阮嫩一方,恩賞有加,又下了蔭封的恩旨;着使者即刻前往宣恩;對段尚,則下了征讨檄文,吩咐各個州縣,沿途張貼,并委派了陳煚為讨逆将軍,即刻率兩萬兵馬出發。又在下屬某臣子搜出了與段尚往來交通的信件等物證,就地斬首,以宣王朝威嚴。

退朝後,李旵宣召了天馨,道:“這個通敵的大臣譚蔗,原是段尚同鄉,也是譚太後的遠房族親。二人并無太大交情,若說通敵,也是勉強。可是他上給朕二十個折子,全是谏王太女亂朝二十疏,他要死谏博名,朕偏偏不如他的意。”說畢忍不住輕輕笑了。

天馨面露不忍,但依她的經驗,李旵平日病弱不能治國,整日為病痛折磨,幾乎沒有一天是快活的日子。如今病體稍愈,便要事事出頭,一展手段。陳氏一家,也并沒有事事阻攔。只是這譚蔗,今以小錯身死,實在處置太過。

李旵觀察了天馨表情,嘿嘿笑道:“難道馨兒,竟然對此豎賊,懷有婦人之仁!不殺此人,何以立你之威?!何以震懾太後外家?如今你的舅家,諒必會全力扶你。你只好好努力便了。身為人君,原是至高無上,卻也無路可退。你要當心,小到李氏全族性命,大到我李朝國祚二百餘年,盡在你手中。你要當心了。”

天馨心情複雜,仍是頻頻點頭,跪下道:“父王且寬心,天馨一定會努力的。”

李旵點點頭,忽然,伸了右手,輕拂天馨額頭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倘使你不能坐穩這個位子,那也是我李旵命該如此。如果事有萬一,你要努力保着性命,活下來。”

他嘆了口氣,接着道:“如今天下之大,不止安南這彈丸之地,争執一生,又能如何?你只快快活活,活着便了。安南,安南!呵呵,哈哈!”

說畢轉身扶着太監而去,喃喃道:“阿容啊阿容,你日日避我如蛇蠍,如今,我便讓你的女兒,日日憂心。夜夜不能成寐。你想要的生活,你過不了。你的女兒呢,一樣過不了。哈哈。不不,我們的女兒,哈哈!哈哈!”

天馨朦朦胧胧聽得此言,心中黯然,知道父親的狂疾又有發作之象,急急跟在後面,送了父王返回內廷,又吩咐煎了藥服侍李旵飲了,侯他漸次睡下,方才出來。又要拜谒母親,到了翠華宮,侍女道:“王後今日一早就去了天禦寺,尚未歸來。”只得随着丁香,怏怏而歸。

二人信步而行,不覺又到了禦花苑,原來這花苑處于大內東南,占地極廣,接連各處宮室,二人信步而行,意欲穿園而歸,回公主的宮殿-端元宮休憩。

走過太液池,雖節氣已過,太液池上仍是荷香陣陣,微風吹過,荷葉蕩漾。此時陽光燦爛,南地猶烈,天馨再忍不住,微微眯了眼睛。

兩人過了太液池的柳堤,又到了扶桑苑,昨日花尚是紅豔豔地,今日已然色作淺紅,有了要謝的模樣。院內花樹密密匝匝,只留了一條甬道,勉強容得一人通過。

忽然聽得鳥叫,啁啾啁啾,天馨引着丁香,循聲覓了過去,見一人正立在花樹之間,腦袋上還有擠掉了幾片葉子,朝着天馨微笑。正是齊北海,她微微笑了。

丁香也迅速施禮,低低道:

“公主,我去外面守着。”

齊北海朝丁香感激一笑,道:“偏勞你了。”

天馨見丁香去遠,方問道:“前天沐浴,如何去了這麽久?我還以為你悄悄地回老巢了。”

齊北海面露尴尬之色,口中嗫嚅了幾聲,道:“那日我急急奔出去,卻發現了幾件怪事,說與你聽。“

他當日急急奔出,不知掠過幾處院落,見深巷裏有個院落極大,夜間卻無一點燈火。進去了之後,竟然是荒廢已久,連個人影都沒。

他去了後院花苑,分花拂柳,急急朝水源而去。遠遠看得池水,只往下一跳。卻不料這方小小的池子,由于無人照料,早已浮萍滿池,裏面胡亂生長了些魚蝦青蛙,被他這一吓,青蛙各各奮勇争先地上了岸。游魚四散奔逃。

他在這裏昏昏沉沉,不知呆到了幾時,方倏忽醒了過來,想着回去換去身上衣物,手腳并用爬出水池,不期被滑了一跌,一抹臉上,順手帶下兩片浮萍,心道:“哎喲,回去趙昀那厮倒不怕,若是被馨兒撞見了,那可大大地不妙。”

他一向占島為王,性情爽朗不拘,自見着天馨,忽覺局促,自己衣物不潔,怕唐突了佳人,又看趙昀人物俊秀,衣裳精潔,自自然然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這下兩腳沾水,滴滴答答,在室內翻騰了一番,所幸原主人想是走時匆忙,竟給他在淨室內覓得一件襕衫,穿在身上,攬鏡自照,也是一方人物。只是走動起來,有些礙手礙腳。他左右看了幾眼,自覺眉目俊朗,意态潇灑。想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啪啪”輕輕打了自己兩個耳光,輕輕道:“人家貴為王儲,哪是你肖想的?真是忒傻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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