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宮城深深傳漏早

想到這裏,轉身離了銅鏡,又在這屋舍內晃悠了幾圈。他只覺屋內狹仄逼人,左邊一轉,乃是書架,轉過不遠,又碰到了桌子,一個不小心,害得膝蓋吃了一跌。

齊北海撫摸着膝蓋,暗暗叫疼,心道:“這個地方,比之島上的風景疏朗,可是大大不及。” 他卻不想,這升龍城內,寸土寸金,能在皇城繁華區域,置下這座宅子,所費也是不侪。

他只覺得這屋內擠擠挨挨,放了無數的家具,連個轉圜的空間也難。此刻只嫌屋內氣悶,出了門,看看月上中天,心道:“馨兒也該回去了吧,”一想到這裏,一雙腳竟是自作主張一般,迅速向來路而去。

所幸路上一陣清風,吹得他有所清醒,心道:“趙昀那厮不讓我見馨兒,這小子陰險狡詐,不能再次着了他的道兒。老子絕對不能回去當了他的面和馨兒說笑。且去門口看看馬車是否走遠。”

心中計議已定,瞬間幾個起落已經穩穩落在後院門的大榕樹上,那馬車規規矩矩停在院門首,車夫也被請了進去飲茶等候。

齊北海心道:“他們竟然還沒走。” 透過樹蔭,月光清冷,撒了些些在他的臉上。等了半晌,卻不見天馨出來,心中焦躁,又不敢再次扒瓦片聽壁角-他吃了這個虧,今夜斷斷不敢觸了那陰毒小子的黴頭。只好捺住性子,一等再等。忽聽得院門吱呀一聲,天馨已攜了丁香,登車而去。

齊北海暗暗後面跟随,到了宮門口,眼見得天馨二人的馬車碌碌,入了宮門。守衛森嚴,他一時不敢莽撞,只得在旁邊黑影裏暗暗等待。

過了不久,時交子時,趁着侍衛換崗的空檔,他施展輕功,悄悄掠上了宮牆,伏在角樓一望,不覺傻了眼-四處宮室縱橫,決然不知哪一間才是佳人安居之所。“

馨兒剛剛回去,想是還沒入睡。”只需覓着燈光一間間的看過去,必然無錯。他又想道:“這國王老兒果然窮奢極欲,蓋這麽多宅子,也不曉得幾輩子能住過來。”

他本從西南角而入,進去之後,朝着第一座燈光輝煌之處而去,走得近了,一股食物香氣順風撲入了鼻孔,勾得他饞涎欲滴。心道:“是了,這必然是皇帝老兒的禦廚。”

一時之間心癢難熬,再次運起扒瓦大法,果然下面炊煙袅袅,熱氣騰騰,幾個大竈同時亮着明火,幾位禦廚熬煮湯水,煎炒烹炸,各司其職,有條不紊。他暗暗咽了口水,心道:“要不是找馨兒,必定嘗上一嘗。”

齊北海心念一轉,想道:“馨兒貴為王太女,怎能住在如此偏僻的角落?必定要朝中央的光亮處看看。” 他想到此節,又自恃輕功過人,當下毫不遲疑,如夜枭一般,縱橫跳躍,四處尋找。

不過片刻,又欲停在一處大殿借力,忽然看到殿角飛檐之上,匿着黑影。心中暗叫僥幸,忙悄悄地轉過殿角一處芭蕉之內,閉了呼吸,悄悄聽了動靜。只見那屋內,早已滅了燈燭,等得片刻,窗子吱呀一聲開了,那黑影更不遲疑,輕身跳了進去。

齊北海心砰砰而跳:“看這陣勢,斷斷不是侍衛。”他暗運內力,察覺四下無呼吸之聲-除了自己。當下更不遲疑,浮光掠影搬掠到了滴水檐之下,宮殿匾額之上。伸長脖頸悄悄一看,原來是翠華宮。看宮內牆邊,廊下,種滿了芭蕉,此刻涼風吹來,發出沙沙聲響。

他心想,也不知是甚麽王後妃子的居所。于是凝神細聽。只聽得女子聲音道:“過幾日我便出城去真教寺,你怎麽這麽莽撞-金兒這幾年可還好嗎?”

那男子道:“金兒樣樣都好,就是眼疾難醫,我在雪山,覓了雪蓮草,卻沒有明顯的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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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嘆道:“你都盡了心了。想是天意如此,誰也難為。這樣也好,他只消一輩子平平安安,高高興興的,比什麽都好。”

那男子道:“不提他了,我這幾年都在尋覓從竹葉長老那裏覓來方子的藥草,倘若找齊了,未必不能有些效驗。唉,阿容,想不到咱們上次分別,竟然轉瞬過了這麽久。若非你那從兄作梗,我們也不會十年分離。”

那女子低低道:“我陳家自是對你不起,但你看在這一雙孩兒的份上,不要尋他的晦氣。一是,他若出事,我陳家難以保全,李朝難以保全,二是,你若出事,金兒可怎麽辦?”

那男子沉默半晌後,方道:“馨兒呢,馨兒還像以前那樣調皮嗎?”

那女子道:“早就長大了,你還當她小孩子不成?如今她被陳家壓着,李旵逼着,又要即位,又要聽話,正煩惱得不知如何是好呢。她從小跟我四處游蕩,閑散慣了――如今只不過趕鴨子上架,給人做嫁衣罷了。”停了停又道:“過幾日我帶她出來見你。”

那男子道:“你一月前送我信中言道,多則一年,必能出宮,可是真的?”

那女子道:“如今李朝多事之秋,事關運命,回天無力。你且安心等我,等了金兒即位,我還流連這裏做什麽?只是倒是我也需要你的臂助。”

那男子嗯了一聲,道:“我黎家滿門被斬,這江山到底姓陳姓李,與我更無半點關系。我在此間等你便了。”

那女子道:“好,趁着夜深,你也趕緊去了。”

齊北海心道:“哎喲不好,這不知是哪個小老婆的寝宮,深夜不睡,偷偷幽會她的情人。唉,我可千萬不能露出行藏,否則一旦被捉,哪裏還能讨了好去?” 他打定了主意,更将呼吸壓得無比綿長,似有若無,忽然隐隐約約,聽到了遠處的腳步聲。

這群人來得甚快,眨眼間到了宮門口,砰砰地拍起門來。有人禀告道:“王後,殿前指揮使陳守度緊急求見。王後低低應了一聲,又催促道:“快走,快走!”

齊北海道:“哎喲,這女人竟然是王後,這男子卻斷斷不是國王-如果是國王,怎會穿得這樣黑麻麻地,跳窗而入。大大地不妙,王後私會情郎,卻被我撞上。”心中又道:“這陳守度深更半夜,來這裏,莫非是替國王老兒捉奸?”

須臾之間,這陳守度已經到了殿前。只聽他躬身道:“王後,陛□體有恙,請王後移駕。”

王後殿內道:“指揮使請先行,我即刻便去。”那陳守度應了一聲,轉身而去。齊北海暗暗松了口氣,誰知他長身而起,直撲殿頂,同時抽刀斜劈。這一下兔起鹘落,殿上伏着的黑影,急切間應變不及,硬生生滾了開去,肩頭被刀刃卷到,已經是受了重創。二人也不答話,身形電轉,已然過了幾招。黑影吃了一刀,不敢戀戰,急急遁去。

守度躍下殿頂,正看到王後開了殿門而出,便輕聲道:“侍衛守護不力,正讓這賊子鑽了空隙。守度之過。”王後輕輕哼了一聲。

齊北海看這王後,身形高挑,五官纖細中透着病弱。月下看不清楚面色,只覺舉手投足,婉約動人。心道:“陳守度,你真是陰狠,你砍了她老情人,她心底恨不得殺了你,面上的功夫還需做到。”只見一行人匆匆而去。

齊北海耽擱了一會兒,瞧了人已經去遠,悄悄摸到禦膳房吃了一氣,無事便躲在了禦花園內偏僻處休憩,這樣呆了一兩日,也吃得膩了。心知宮門似海,找到天馨殊為不易,正打算趁了夜間出去,誰知在此巧遇。

因将此事一一說了給天馨聽,特特略去了王後與那黑影說話的諸多細節,免得天馨聽了猶疑難堪。

天馨聽完,微笑道:“昨夜晚間,我才見過你說那黑影――這樣前後看來,他竟然是我生父,而且我還多了個哥哥-我心裏亂得很。”

齊北海見她一雙長眉,微微皺起,不由笑道:“若是再要告知你一件事,現下只怕你吃不消。罷了,還是一會再說罷。對啦,兩日沒有見你,不如咱們去江邊的芳汀樓坐坐?”

天馨想了想道:“也好。”

且說趙昀自那日宮中歸來後,坐在室內,回思當日發生的事情,覺得大有蹊跷。至晚間飯畢,暗衛方才來報,說是天馨率了一幫人馬,浩浩蕩蕩出城去了。

趙昀立即起身,換了衣物,一躍而起,剛上了屋脊,卻看到屋檐上一人,也是一身黑衣,只聽那人道:“殿下要出去?在下正要找您。”這人一口官話,說得生硬之至。

趙昀心中暗道:“慚愧!常年潛蹤,今日倒在陰溝裏翻船。”于是笑道:“我以為你最終不來找我。”

那人也笑道:“我盤算了許久,似乎除了求殿下,在下無路可走。”

趙昀道:“今日我已放你一馬,而你也已脫身而去,盡可隐姓埋名,遠走他鄉。為何現下還來找我―――莫非,莫非,你是來挑戰貓的耐心?”說話間,仍帶着笑意。

那人道:“此處非談話之所,請殿下随我來好嗎?聽一聽我的心聲。”

趙昀不耐道:“不了,我從臨安一路追來,追了我心愛的魚兒直到這裏,如今她掙紮在有水無水之間,請你替我想想,我是聽一只躲藏了十年的鼠輩的自白呢,還是拿水去救魚的命呢?”

那人沉默片刻道:“我願随殿下前往,如果路上有空,我也可以傾訴一番。實在是事情緊急,不敢拖延。而且我知曉那地圖的原委,又認得占城文字,殿下果真沒有興趣?據我所知,殿下此行,可不只是為了…”

趙昀無奈,只好沉聲道:“懷靜,跟著公主!有何事情,速速報我!”只聽暗影裏應了一聲,人已倏忽而去。

趙昀道:“我們下來說話。”進了房間後,二人各自扯開面巾,互相一看,卻是舊人。

原本他們中午在獅院見過了的。那人身形高大,面目沉穩,正是獅院校尉阿三。

阿三站在屋內,頓時顯得室內逼仄了起來。

趙昀道:“你且坐下,既然你有那麽長的自白。但本王惶恐之至,怕我對知音人這一角色,難以勝任。”

那人在一張交椅坐下,心中揣着萬千的念頭,他想了想道:“殿下,阿三并不敢啰嗦,簡便說罷-我是占城槟榔部落首領的兒子,當年随着占城國主兵敗被虜,如今―――我們想回去,堂堂正正的回去,聯合椰子部落,争奪首領之位。”

趙昀道:“槟榔,椰子是果蔬麽?我自小不愛食素。”原來占城一國,分了兩大部落,一名槟榔部落,另個便叫做椰子部落,這兩個部落合則聯姻,分則內戰連綿,一向是難得太平,偶然統一了幾年,也斷斷難當安南南下的鐵騎。這阿三便是上次兵敗被擄獲了來。趙昀故作不知,一時害得阿三也不好搬出部落首領兒子的款來。

阿三撓了撓頭,道:“在下占城阇耶波羅密首羅跋摩,求殿下臂助,我将向你證明,我們比安南的皇儲更為值得您投資。”

趙昀:“你的意思是,我投了財力人力給你,進行椰子和槟榔之間的争奪,然後每年,期待着從占城來的新鮮果蔬?”

那阿三道:“殿下說笑。他日我的主人若能重登大位,平定內亂,必會唯殿下之命馬首是瞻。安南,狼子也,而陳家則是這頭狼口中最獠利的尖牙。而您也說了,如今您追逐萬裏,不過是為一尾魚兒而已。若将此魚置于水缸之中,鋪以細沙,輔以海草,觀賞尤佳。但指望以一魚而禦群狼,現實嗎?是以阿三不請自來,待價而沽,只盼殿下明眼識貨。”

他剛才将自己全名報了出來,害怕趙昀一時之間記他不住,稱呼困難,是以又自稱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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