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千裏茫茫系紅線

衆人走了盞茶時分,只見牆壁上逐漸有水珠,再走得片刻,只見水珠滴滴答答,時時落在頭頂,肩上,地面的甬道也到了頭,再走下去,變得凸凹不平,地面上不停有水流,斷斷續續,衆人只得涉水而過,鞋襪盡皆濕透。齊北海擔心天馨受不了這等苦楚,卻看她一個人,走在前面,默默無言。硬氣中又帶了一絲可憐。心下惴惴道:“她千金弱質,如今卻要如此犯險,我怎樣也要護她周全。”

愈往前走,頭頂逐漸露出一線天空,又有幾棵小樹,恰恰長在山縫裏,遮了天光。最後幾人在山頂終得出去,原來站在一座石梁之上,對面是一個瀑布,嘩嘩作響,注入下面的潭水之內。

天馨道:“我來過這邊,此處是西山獨坐亭。” 說着揚手指了指遠處的亭子。那黑衣人面露喜色,原來衆人不知不覺,已經順着地道來到了城外的山林。

那阿三對着黑衣人說了幾句,也不理會衆人,一徑去了。

到得傍晚時分,阿三終于回來,幾人在此苦侯,早餓得腹中作鼓。一見阿三拿上食物,雖不過面餅清水之類,也開懷大吃了一番。

飯畢,阿三帶了衆人到了山腳下的林子內,只見停了一駕馬車,馬車邊等候着幾個黑衣人,還帶了一個婆子。這婆子将衆人看了一遍,将靈兒發髻打散,梳做少婦模樣,又給齊北海換了一套行頭,與靈兒扮做一對回鄉歸省的少年夫妻,給天馨梳了雙丫髻,穿了一身青衣,正是一個孩氣十足的小鬟;又将那黑衣人一身黑衣剝掉,與阿三穿了同樣奴仆衣服,跟在馬車後面。這樣收拾完畢,衆人匆匆上了路。

一路晝夜趕路,除了臨時買些吃食外,五人竟不作停留。齊北海默默地在沿路作下記號。只覺有數十高手一路追趕,卻保持了一上午的腳程,無論如何,并不現身。齊北海心下稍定,同時暗暗好奇這藏寶的龍脈,究竟在了何方。

衆人一路南下,途徑諸州,但見各地烽煙四起,流民離散,除了升龍城周邊尚算太平之外,各州割據,倒是免了一番如入城出城的盤問。天馨一路看來,不由心下黯然。原來身處京城,只覺安南雖偏安一隅,也是個百姓安樂的所在,不想出來京城,一路行來,各地兵火不停,道路禾苗荒疏,不覺想道:“憑我一人之力?能治得了亂世?陳家舅舅十年征戰,尚且不能一統,我李氏全仗陳家扶持。如今戰火四起,百姓不事農耕,長此以往,國力必衰。”

原來高宗皇帝當日出奔,令太子李旵娶了陳氏女為妻,這才開始了陳家把持朝野的歷程。說來陳氏一族,本是大宋靜江府人氏,戰亂中流落安南,在安南海邑幾代打漁經商,逐漸富有壯大,為李朝重用後,陳李之子陳嗣慶掃蕩其他殘餘勢力,晉封太尉前後征戰十幾年,對段尚、阮嫩等人用兵不絕,先後讨伐麻雷、國威州、大黃等地區,直至死前兩月,還在讨伐蒙栅山獠。于今若何?賊子打不得就降,官兵撤退後又反,各地效仿,生生不息。

天馨心想:“緣何我李朝兩年皇帝,如此不得民心?”自從知曉自己并非李旵之女後,心中又生出來一些倦怠的念頭:“就算我接替了父王這個位子,兵權仍然牢牢握在陳家,我一個人,只怕無力回天。”

轉念又想道:“這占城賊首,口口聲聲要拿了這地圖,去尋什麽龍脈,難道這裏面當真有什麽了不起的寶貝?說起來陳家算是黎家大仇人,也是我父王的大仇人。這個寶藏,寧可毀掉,也斷斷不能落在陳家的手上。”當下計議已定,下了決心緊緊跟著,看個究竟。

一路上譚靈與齊北海扮做夫妻,那譚靈也不客氣,指使着齊北海,拭幾掀簾,遞飯端茶,不一而足。

天馨暗暗地發現,她的這個仁兄,以前見了諸多女子,從不假以辭色。自從見了這靈兒以後,人像是失掉了魂魄,一雙眼牢牢系在靈兒身上。

天馨暗暗哀嘆,果然是見色忘友,自己在他面前宛若空氣一般。有時天馨在他面前一句話說了三遍,他才恍惚收回停住在遠方的目光,笑着對天馨道:“這樣啊!放心吧,殿下一定會找到我們的。”

天馨看着他凝目之處,只見衆人找了一處林泉所在,休憩片刻,馬兒正在吃草。而靈兒,正在草地上逗大黃,大黃看得主人手中的雞腿,嗚嗚低叫。

天馨低聲笑道:“大哥為何不徑直向她表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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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北海道:“我在樓上,與那椰子部落的領主攀了交情,靈兒想必對我心有提防,一路上總不肯對我和顏悅色。”

天馨噫了一聲:“大哥如何認識那領主?”

齊北海道:“十數年前這位領主曾經取道還珠,我父親與他有一飯之緣。”

天馨道:“這次去掘寶,你是否也要分一杯羹?”

齊北海面露尴尬道:“這個嘛,不義之財人人得而取之。”

天馨道:“可這寶藏卻是李朝先祖所貯藏。算了,反正放在那裏也是白放着。”

齊北海道:“我這次來,當然也有別的事情。就是―――算了,到時你就知道了。”天馨平時看齊北海一向是個直腸子,可今日卻成了欲吐還休。

天馨看了看他漆黑的眸子,這一看像是蜻蜓點水似的,輕輕一觸便即躍開。“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她悠悠道:“你奉了殿下之命,要将我救出升龍城是不是?”

齊北海的眼睛一眯,繼而哈哈笑道:“小丫頭只會胡思亂想。”

天馨道:“他許了你什麽好處?還珠島?升龍城的所見所聞,令你改變了主意?”

齊北海嘿然不語。

天馨繼續道:“我非李家女兒這件事,瞞不了多久。就算我不是,陳家也不許我太平太久。你們一定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這麽安排我出安南的吧?”

齊北海忽然靜靜道:“小丫頭片子,不要想那麽多了。既然你在路上遇到了趙昀和我,我們就對你負責到底。”

天馨道:“那麽我如今的地步,是不是也是你們負責的一種呢?”

齊北海見她雙眉軒起,嘴角下撇,不由微微地笑道:“這只是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所幸,并沒有太壞。”他靜靜欣賞着靈兒帶那只大黃奔騰跳躍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馨兒,以前從未來得及問你,如果不是公主,你喜歡做什麽呢?大哥都支持你。”

天馨眼睛微微眯起,看遠處流泉洩玉,道:“這處處擎肘的國王沒得做-倒也罷了。只是你們須得幫我,護住我父王的一條命。至于我做什麽,我還真地不知道,也許學學種菜,繡花?或者臨安府開個小小的鋪子?如果這次探寶還能留下小命的話。”

天馨忽然一轉念,道:“趙昀呢?他來不來?我忽然有點害怕,寶藏什麽樣,我真的沒興趣。”

齊北海道:“你說呢?”他這個人有時正經,有時有賤兮兮地。天馨扭了頭去,跳跳蹦蹦,沖向了靈兒那裏。

幾人在路上已經行走了八九天的時間,總算今日到了白藤山內,只是那占城領主與阿三對地圖研究了半天,似乎不得其門而入。三人也樂得自在,只在草地上河邊悠游。

靈兒看見天馨跑來,目露驚訝道:“三日內我接着了家族傳信,說是女王已經即位。我每次看到你,總覺得你要麽是假公主,要麽就是鬼魂兒。”

天馨對着溪水看看自己和靈兒倒影,不覺哀嘆一聲道:“抛卻公主這個身份,我覺得你實在比我優秀太多-冷靜自持倒罷了,你看看這水裏倒影,我覺得我真的是個小丫鬟呢。”

靈兒一笑,那笑容也是天姿國色,氤氲着水紋一波一波蕩了開去:“漂亮有什麽用?各有各的緣法,我看你那大哥,就對你上心得緊。”

天馨咧嘴笑道:“啊,我大哥讓我問問您,他一路扮做夫君,可還稱職?”

靈兒臉色一赧,微微笑了一下。

天馨道:“我去去就來。”說畢疾步走向齊北海,朝他耳語了幾句。只見他望向靈兒,臉霎時紅了,還笑着點了點頭。

天馨又快步返回,對靈兒道:“我大哥他對姐姐極為仰慕,願意繼續扮做仙子的夫君,追随左右,就是不知靈兒姐姐意下如何?”

靈兒停了這話,又凝神看了齊北海半晌,卻見那玉白的脖頸都泛出粉紅來,她低低問道:“他真這麽說的?”

天馨笑道:“斷然無假。我這大哥,今年都二十六七,媳婦兒的影子還沒哩。”

靈兒想了半晌,忽然從袖中珍重取出個荷包,又從荷包裏取出份東西,抖開一看,原來是份文書。靈兒紅了臉道:“你将這物事與了他,如他滿意,就在上面簽上他的大名。”

天馨不敢細看,拿了便給了齊北海,這時齊北海湊上前來,只見這一篇書字上寫的是:“今有男名XXX,自願入贅,自此侍奉二老,尊敬妻子,生死無怨。”

譚靈自其兄出使臨安後,整個譚家經濟事務,無不落在她一人身上。她為了家族事務,婚姻一拖再拖,終于拖成了個老姑娘。如今兄長在臨安意外身亡,她更收起了這番心思,直欲長侍父母身邊,今見齊北海人物俊傑,氣度不凡,一路照拂,對他與賊首是個相知的事情,也一點點看得淡了,而那齊北海的俊朗不凡的身姿,卻一點點地,印在了心裏。

齊北海道:“我是個孤兒,爹爹媽媽都沒了,入贅不入贅的,有什麽打緊。”說畢四處尋筆,因衆人急切間趕路,哪裏備得。

卻不料譚靈轉身上了馬車,轉身拿來了筆墨,就着一塊現成的青條石,研磨潤筆,遞與齊北海,齊北海再四打量了譚靈幾眼,拿起筆來,刷刷刷刷,簽了自己的大名。

譚靈拿來,細細吹幹了墨,珍重疊好,放進了荷包裏。兩人互相看看,俱都微笑起來。

天馨看齊北海,又看看譚靈,心想:“這二人約莫是傻了。” 一個是豪富之家,一個嘯聚海島,偏生兩人都是能夠自作主張的人,在此随意訂了終身,也不知究竟如何。但心裏隐隐約約地覺得,兩人都是洞察世事,閱歷豐富的人,約莫是不會錯的。忽然覺得自己和齊北海的距離似是拉了千萬裏遠,心下愀然,忙裝着看那占城人在那瀑布前左右探看,卻不得其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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