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記得初見眼似星

時交子時,城樓的梆子聲一聲聲傳了過來。只見西城門夜色暗沉,唯餘城門口兩盞白色燈籠,随風悠悠晃動。那值夜的兵士,就踱着步,走動着抵禦寒冷。

忽然前面車聲辘辘,逐漸近了城門。兵士大喊道:“停車,停車,怎麽這麽晚出城?”上前一看,原來車前做了個年輕後生。

這後生聽得喊話,“籲”地一聲,停住了馬車,一躍而下,恭恭敬敬道:“小人家住城外的白關鎮,媳婦急産,請了穩婆過去。”那兵士掀開簾子一看,果然是個老婆婆,攜了随身的藥箱。轉身向另個兵士道:“家裏生産,放行罷?”那個兵士擺了擺手,于是城門呀呀聲中開來。年輕後生一路稱謝,出了城門。

剛關了城門不久,又聽得馬蹄聲聲,只見一對兵士呼嘯而來,為首的兵士大聲喝問:“方才可是有人連夜出城?”兵士道:“果然是有的。”說畢詳述了一遍。

馬上将軍大喝一聲:“飯桶,這就是段将軍要拿之人!”說畢一鞭掃了過去:“滾!快點開城!耽誤了段将軍的事情,你也留意你的頭罷!”

兩個兵士屁滾尿流,打開了城門。這一隊軍士呼嘯而去。

出了城門三十裏遠,方會齊了那後生,正是齊北海所扮,車裏不是別人,正是譚靈裝扮的老婆婆。衆人相對而笑。都道:“這厮必定在後面,追襲我等。”

于是乎不敢耽擱,都換了快馬,連夜趕路。原來方圓百裏之內皆是交州地面,這段尚俨然是一方土皇帝。惹他不得,只能腳底抹油,溜得越快越好。

衆人連夜奔馳了一百餘裏,待到天色微微發亮,方才緩緩止住了馬匹,坐在路邊樹下,進了幹糧。

這裏距離升龍城不過百裏有餘。衆人緩緩行走,走了一天,不過五六十裏路,夜裏又在一處寺廟借宿。用了些齋飯,都覺食物粗砺,甚難下咽。到了第二日,衆人行到了中午,算是入了升龍城。

段楓一路上對媚酰體貼備至,博了佳人青眼,自然是美人在哪裏,他便在哪裏。兩個人便臨江而居,四處攬勝。天馨趙昀等人則被譚靈安排在京城內一處別業內。

天馨沿路并不多話,到了城內更是默默。入到晚間,她一個人默默地對着窗戶發愣。原來城內,新女王諸事正常,并未有突然失蹤的傳言。她不覺心下納悶,在晚間和趙昀一邊玩着圍棋一邊道:“你說誰能扮了我,這麽像?還是有人封鎖了消息?”

趙昀笑道:“傻丫頭,你覺得還有誰?還有誰和你同名又相似的?”

天馨張大了眼睛道:“難道是他?”

趙昀道:“陳煚急切間,找了這位仁兄,如今正在你的南郊別業,可有興趣探他一探?”

天馨沉默了一會兒,道:“也好,我也想看看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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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兩人出了城,只見京城處處張燈結彩,晚市經久不散,每家門口各各擺了茶花,其中以花海棠為最,因為此花甚是常見,花形豔麗,易于培植,而且又價格不高,故此成了家家戶戶的首選。趙昀和她一路走來,只覺升龍城內處處洋溢着過節的氣氛。笑道:“原來這裏和中原地帶習俗相似。”

天馨瞥了他一眼,道:“你們過節,難道我們就不過節了麽?”過幾日就是除夕,初三就是我母後的千秋,再者,百姓辛苦一年,不過就這幾日的好光景,自然是放開了慶祝的。”

說話間二人走出了街道,上了馬車,這馬車佩戴了譚靈府上特有的标記,是以城門守衛見了,都未加盤問,直接開了城門。出城之後二人直接向西南而去。

趙昀在車內忽然笑道:“你還記得咱們最初相見的時候麽?”

天馨想想,反問道:“不是去年在臨安皇城的山寺?”

趙昀道:“錯了。三年前我随着皇兄出使升龍城,那時在宴會上見過你。”

天馨道:“我怎麽不記得你?況且我也沒有出席宴會。”

趙昀笑道:“那時你隐在帷幕後面,一雙眼睛烏溜溜地,偷偷張望-我就站在大哥旁邊,對了,我穿了不起眼的侍衛服事。”

天馨想破頭皮,忽然道:“對了,我在後面看了看,被你發覺了。”

說到這裏,忽然前面馬蹄聲聲,瞬間有人阻了路。

只聽有人喊道:“趙公子,怎麽回來也不告訴咱們一聲?”

趙昀一長身,掀了圍簾出去道:“陳兄,事情倉促,當日未得拜辭。這幾日又剛回,還沒來得及拜會。”

只聽,腳步聲傳來,陳煚道:“她可好?”

趙昀道:“且上來說話。”

陳煚回頭命諸侍衛後頭跟随,随着趙昀上了車。這馬車外觀樸實,內裏鋪設也不甚華麗,只是家具器物,個個實用,頗為符合譚靈的個性。車內正面設了一榻,榻上設了一幾,幾上放了一盆水仙花,旁邊擱了一個香爐,此刻袅袅生煙。天馨正坐在左面位置,認真研究那盆黃水仙的花苞,轉眼看到陳煚進來,不由吃了一驚,不由尴尬笑道:“表弟,你怎麽這麽晚還在城外?”

陳煚尋了個位置坐下道:“馨兒,你這次被劫,我們都十分擔心,叔父姑母都是。”

說畢,眼神死死地盯住了天馨的臉。

天馨道:“我昨日剛剛回城,還未來得及進宮。我父王如今如何?”

陳煚道:“國王他如今一日間倒有半日是昏聩的,有時抱着師弟喃喃不休,有時又說師弟是假扮的――這幾日我簡直焦頭爛額。又因為叔父責我辦事不力,實在頭痛。對了,你怎麽回來的?我派了幾撥侍衛,都沒找到你的下落。”

天馨淡淡道:“總之是死裏逃生。吃盡苦頭。對了。你現下要去哪裏?”

陳煚回望了趙昀一眼。趙昀接口道:“如今黎佛金正在你的田莊裏圍獵休憩。陳公子就是來接應我倆。”

天馨恍然大悟。一路車馬,到了田莊,從後門悄悄地進去了。原來後門丁香早在苦等。見了天馨一身男裝,不由愣了一下,沖過去握住了天馨的手,說:“公主,真是太好了!”說畢淚水盈盈又帶着笑道:“公主這身衣服,倒顯得更俏皮了些。”

天馨緊緊回握她的手道:“丁香,辛苦你一直守在這裏。”

丁香道:“婢子的本分,湊巧王後也在這裏。

天馨一聽訝然道:“母親也在這裏?”

丁香道:“前幾日那位女王孝心一起,說要趁着節氣,帶太後來這裏休憩。”

天馨問道:“我父王呢?”

丁香沉默了一會兒,道:“一會見了就都知道了。”

幾個人從後門進入了花苑,只見假山嶙峋,竹影蕭疏,依稀還是夏日模樣。溫泉汩汩,滋潤了假山旁栽種的幾本茶花。

只聽涼亭裏隐約有說話聲,衆人迤逦走了過去。只見裏面端坐了一個婦人,三十許年紀,燭光下面容蒼白,帶了幾許病容,旁邊坐了一個青年女子,正在倒茶,轉身一看,不由呆了一下道:“你――?”

天馨乍一看到這女子,也呆了一下道:“你--?”

那婦人見了天馨道:“馨兒,你可算回來了。”說着站了起來,望着天馨,帶着笑容,眼淚卻一顆顆地落了下來。趙昀見狀,吩咐丁香帶路,暫時離開了這裏。

天馨道:“母後,你最近可好?”

陳容道:“好,好,過來見見你兄長。”說畢扯了那女子過來。

二人相對,不免訝然。原來天馨着了男子衣裝,黎佛金穿的卻是女子裝束。二人身高相仿,面貌相似,相互一打量,不免失笑。

天馨道:“辛苦哥哥!”

黎佛金道:“客氣什麽,快請我大吃一頓,這半月以來,真是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大口吃飯,久矣滴酒不沾,唯恐出錯。現下可終于自由了。”

說着嚷嚷道:“娘,我去去就來。”說畢褪了身上劈風,一個縱身,早上了牆外,倏忽而去。

陳容喃喃道:“這孩子。”

天馨問道:“母後,父王呢?最近可有好轉?”

陳容嘆了口氣,道:“自從你被強人劫持,他病的更重了。前幾日已經去了真教寺修養。”

天馨心中訝異不已,道:“父王病重,正需人照料的時候,如何被挪去了那裏?”

陳容長嘆一聲,半晌不答,後幽幽道:“你正登基之時,陳家說太上皇昏聩,影響了天時,故此下了罪己诏,避居在真教寺,而且不容我探望。”

天馨怒道:“這陳守度欺人太甚!”

陳容道:“當前朝政,都是陳家一手把持。我們婦道人家,能怎麽辦?”說畢她忽然熱切地望着天馨道:“馨兒,你也許是不一樣的!再過幾日就是你的登基大典,好生準備,母後要看着你登上王位,做一個好國王。母後就放心了。”

天馨不解道:“母後,我登基以後,也要你在我身邊,時常提點我呢。”

陳容微笑道:“我等了十幾年,為的就是這一天。你哥哥,或者是你,誰登基,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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