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山雨欲來終須去

天馨下了朝,乘了車,直奔乾元殿,此刻已到掌燈時分。她幼時常見父親坐守此殿,案上奏折堆積如山。此刻殿內仍是一條長案,文房四寶排列其上,但各種奏折,都不見蹤影,一摸案上,塵灰浮土,清晰印下了指印。她嘆了口氣,回頭對丁香道:“咱們走吧。”

二人出了殿門,穿過角門,向後面的翠華宮行去。天馨在宮內的居所,跟陳容本在一處。她緩步走了過去。見陳容居住的屋子,整齊潔淨,一塵不染。想起她從今日脫出牢籠,不覺微微笑了起來。

如今且說,趙昀等人換了陳容出來,車行得三五十裏,就與黎峥、陳容、佛金等人拱手作別。轉身率了衆侍衛,一衆鐵騎,沿着山路,朝欽州而去。

懷義道:“咱們大船已開至欽州港等候,艙內貨物如何處理,還要請公子一個示下。”

趙昀點了點頭。他轉身問懷安道:“史大人有聯絡了嗎?”

懷安恭恭敬敬遞出了書信,趙昀拿出看完後對懷安道:“你告訴史大人,我們十日內返京,屆時黃金一并奉上。”懷安應聲而去。

趙昀看看天色,揚鞭一指前面的高山,道:“今日且翻過這座山頭,山下覓了客棧休息。”

衆人齊齊應了一聲,朝山上縱馬而去。如今已經八月出頭,雖然秋暑猶烈,那山間的樹木,早已紛紛挂紅染黃,映了夕陽,五彩缤紛。趙昀道:“欽州這幾月生意如何?” 懷義道:“這一段想是南越內亂,邊境竟然清平了不少,前幾日我回來時,恰恰逢五之日,邊民們都忙着做生意呢。不過是拿魚蝦換些米、書、紙、筆之流。”

趙昀笑道:“小子,誰問你這個!我問的是蜀地的那幾個大戶來貨不曾?我這次到了南越溜了一遭,發現無論是南越還是邕州、欽州、廉州一帶,家常婦女都喜歡穿戴些蜀地錦繡,想是因為錦繡花樣,比別處好些。你只管留了心告訴欽州的黃管家,來了這個,務須進貨。”

懷義道:“殿下!記下了!只是平時不要老是念叨這個,哪裏像是甚麽太祖之後了?!”

趙昀淡淡道:“油嘴!生意生意,人沒有好生活,哪來的意氣風發?噢,對了,蜀錦給我留下兩匹好的來,我也有用處的。”

懷安道:“還用您吩咐,早備好了,就等着您拜天地呢。”

趙昀不由笑了起來,忽然道:“現在這裏由得你們放肆,等下到了欽州,我也要端起殿下的款來,誰敢漏嘴,別的不說,先清了三大件-以後可以長長久久的伺候我了。”

後面的一個黑臉侍衛還憨憨問道:“什麽是三大件?”

衆人轟然大笑。

說笑間,上了山梁,原來這山路甚是平坦,盤旋而上至山頂,又盤旋而下至山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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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昀走馬上了山巅,衆人在一處平臺停下,此時彎月在天,星子小小,遙望來路,燈火點點。 衆侍衛都下了馬自尋方便。遠遠聽到衆人嘩嘩放水聲,還有人低聲笑道:“小子,看好了!這就是三大件!可是無上之寶啊!”

趙昀心想:“也不知馨兒睡下不曾?等忙完了手上要務,真得趕緊回來,趕緊回來!” 聽到衆人撒野,不由興起,走了過去,解褲一發而至,大笑道:“咱們今日君臨南越高山,他日收服陳守度那蠻子!”

懷義道:“我不想別的,有個南越妹子愛惜我,咱這輩子就不下床了!”

趙昀忽然想起了天馨,不由心裏一熱,俊臉一紅道:“好小子們,都別胡吣了。”

趕緊趕路的緊要。

“那史彌遠老大人還等着咱們回去獻寶呢!”

衆人齊齊應了聲是,跳上馬,沿着山路,盤旋而下,俗語說:“下山容易上山難。”

果然如此,衆人只得更香功夫,早已下到了官道,遠遠望去,路右邊一處小小的房舍,露出燈火,令人倍添溫馨之意。

衆人歡呼一聲,趙昀叫了一人道:“此處是兩國交界地帶,仍需謹慎為上。”

那懷勇當前一馬,沖了過去。過去後只見房舍內,一燈如豆,一個中年漢子,服色黧黑,倚着桌子打瞌睡。懷勇問道:“店家,可有休憩之所?”

那店家想是正神游夢裏,忽然憑空響了個炸雷,驚得身子一晃,差點從凳子上跌落,揉揉眼睛,看懷勇身如鐵塔,顯得房間身為逼仄,不禁道:“小店地方小,只有三間上房。”

懷勇從懷內掏出一錠銀子,道:“快做些吃的來。”

那店家為難道:“咱們這已經是晚上,只有些湯餅,您看?”

這時,衆人都解鞍下馬,紛紛道:“店家只管做了來吃。” 說畢紛紛解下了佩劍,放在桌案之上。就在此時,忽然屋內火起,懷勇站起便欲出去。

趙昀沉聲道:“不可,此時出去,必有伏擊。”雖然這店舍不過稻草作了屋頂,那火箭一一的投了上去,迅速濃煙四起,衆人矮了身子,一躍而出,對方的火箭早已一枝枝招呼了過來。

幸虧衆人身手不弱,但出得門來,自己的座騎卻一個個,倒在了地上。敵人的火箭也住了手,黑暗中并無人影。趙昀沉聲道:“分三路,退守叢林一隊,向前突擊一隊,第三隊掩護。”

衆人應了一聲,分路而進,不知為何,靜悄悄沒半點人聲。如果不是店舍被燒得吡蔔作響,真如做夢一般。衆人出來片刻,官道映着彎月,如一條灰色長帶延伸無涯,旁邊并無半點人聲。

趙昀道:“全神戒備,早日到渡口,再做打算。”

由于衆人都有功夫在身,長夜奔馳,倒也不覺如何,只是時常想着身後有毒蛇一般的人物,随處伏擊,不免心有惴惴。

而那伏擊的首領,隐隐立于山麓附近的高樹之上,淡淡道:“殿下只讓我們稍加教訓,這樣夠了罷?” 其餘諸人皆保持沉默,四野更是寂靜無聲,只聽風從山峰吹過去,傳來陣陣蟲鳴。

衆人夜奔如喪家之犬,直到天亮,才到了北路海港。見了船上迎風飄展的海鷹标識,趙昀并未松氣,直到見了齊北海親自迎了出來,才不自主放松了緊張的站立姿勢。

這一上船,諸事順遂,大船飄搖一日,到了晚間,方到了欽州碼頭,只見人熙來攘往,裝卸貨物,又有商人,即刻交易的,不一而足。趙昀下了船,早見廣南西路轉運使,也就是其挂名父親,趙抦在碼頭上恭恭敬敬的迎接。

趙昀疾步下船,攙扶起趙抦道:“父親,這不是折殺小兒了!”

趙抦微微笑道:“可不敢當皇子如此稱呼,您這次立了大功,如今史丞相傳皇上手谕,命您即刻回京面聖。”說畢他又悄悄告訴趙昀道:“聽說聖躬違和,已經十日不進水米。”

趙昀聽了一驚道:“前月我離京,陛下不是身子甚為康健?我這裏還備了些時鮮果子,着人快馬快馬加鞭地送過去了。這會子也該到了。”

趙抦苦笑道:“具體情形,本王也不知。只是陛下前些日子派使快馬傳你回去。說有急事相商。”

趙昀點了點頭,随着迎接的隊伍,進了欽州府衙。沿路發現,欽州海市發達,多有南越漁民,駕船過來,兜售着魚蝦海鮮,也有內陸客商,開了各種貨品鋪子。

本地府衙對此并未嚴加看管,只不過每戶定期繳納些賦稅而已,樂得官民兩便。

近日來,南越忙于登基禪位之事,境內有頻生內亂。大宋君臣,也忙于聯蒙抗金,故此此地生民,借着這段和平年月,竟然是越發熱鬧了起來。

二人進了內室,趙昀問道:“父王,如今陛下命我回朝,我是回?還是不回?有心奉旨,又擔心如今陛下病重,無法掌事,怕有去無回。”

趙抦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他雖與你并無血親,卻也是名義上的兄弟,設若萬一,皇兄駕鶴,你只需順着他便罷。我觀趙竑,為人雖然驕傲了些,心地也還是不錯的。他登大寶,自然也需要人左右輔佐。俗話說:打仗親兄弟。他與史相一向不睦,你平素沒與史相結交過吧?”

趙昀道:“我年小不懂事,平日裏除了侍奉父母雙親,不過是走馬逐歡,沒幹過多少正經事。若說史相的事情,我只不過今年四月去相府參加了一次什麽簪花宴,聞說史相有個孫女,長得甚是美麗,不過沒有見着。”

趙抦道:“這就好,你且早日上路罷。父親這裏,暫不勞你看顧。”他猶豫了一下道:“萬一你長兄容不下你,你可去攬月坊裏毓秀胡同找翰林院的宋東城大人,求他保了你出去。”

趙昀跪下,鄭重拜了謝。趙抦又道:“你兄弟二人,要和睦友愛。萬一你生了不臣之心,無論結果,皆給做父親的留條後路。”

這話正說到了趙昀心上,他心跳如鼓,面上卻笑道:“謝父親教誨。”

二人擺了飯,靜靜吃畢。趙抦到了這裏,料非長久之計,故此連家眷也不曾帶。倒也落得來去自在,在邕、欽、廉、梧諸州巡視時,起動十分便宜。當晚二人便歇在了府衙。

第二日趙昀起了個絕早,拜辭了趙抦,帶了随身侍衛,登船順風而去。來時走的內陸,回京一是事态緊急,二來昨夜遭了火襲,三來要押運寶藏,故此取了水路,從欽州出發,一路過惠州、廣州、泉州、福州、溫州、臺州、明州,此時距離臨安府,不過兩百裏水路矣。

只是夜間火襲之人,一路上再沒露面,也沒發難,想是趙昀等人沿途不過加些補給,稍作停留而已。這樣晝夜疾馳,終于在明州地界停船上岸,此時距離臨安府,已經在兩日裏程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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