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此恨何極酹江月

史彌遠當時正為如何收拾趙竑頭疼腦漲,見了孫女這般模樣,不免收起了心思,打點精神,四處求醫問藥,慢慢地熬過了三四個月,終于是逐日見好了起來。

因此史舜華去朝上銷了病假,即刻被皇帝派了這個差使,著即刻侯二皇子于明州海防處。她前些時日日日在家養病,雖然對這大皇子心中念之系之,卻無由得見。不期今日甫一接到趙昀,馬上就在鄰船聽聞了阿彌的琴聲歌聲。

她心中雖然傷神,卻仍然想道:“如今皇帝正在病中,他怎麽有如此閑情雅致,跑到這裏優游自在?”

想到祖父告誡自己之言,回身命阿蠻道:“傳令衆侍衛,悄悄的起錨,繼續趕路。”

阿蠻道:“不要和大皇子打聲招呼?” 舜華知道她心系其姊,道:“咱們回了皇都,還有大把機會呢。”

阿蠻低低應了一聲出去。這畫舫雖然精致,卻比鄰船小了不止一倍,因此起了錨後行走迅速,悄無聲息地滑出了十丈之外。那大船逐漸變小,變小,終于縮成了一個小小的亮點。只有阿彌的歌聲似乎彌漫在水汽中,經久不散。史舜華遠遠望過去,終是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

時已夜深,江上水霧茫茫,似乎天邊的月亮也變得模糊而發黃,如同帶了毛邊仿佛。趙昀正一腔情思沒落腳處,對着江月長籲短嘆的時節,忽然艙室窗戶響起了輕輕的敲擊聲。趙昀道:“誰?”說畢推開了窗子,月色下人影婀娜,笑容淡淡,不是別人,正是史舜華。

趙昀一見是她,立刻開了艙門道:“史小姐,這麽晚怎麽還不睡?”說畢讓了她進來。原來這畫舫的居室只在二層,小巧的一個隔間,平時都是為了舜華休憩之用。為了避嫌,趙昀在一樓的花廳內先搭了個鋪位,睡了其餘諸侍衛,分班睡在艙內,換了人手船上把守。

史舜華道:“這種天氣,真是奇怪,感覺潮濕悶熱,竟然不怎麽睡得着。你怎樣?”

趙昀苦笑道:“我也一樣,不過聊作歇息而已。”

史舜華搬來兩張椅子,圍着桌子放好,又走過趙昀的鋪位,打開了小櫃,低□來,取出一個小巧的壇子,複又站起,拿了酒壺酒锺,道:“良夜無眠,舜華冒昧求殿下陪我一醉。”

趙昀看她就着月色,輕車熟路,知道是個慣家,無聲一笑,接着他閑閑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說畢從榻上起身。因為輾轉反側,所以趙昀并未脫掉外衣,這下起身,甚為方便,也不至于給史舜華造成尴尬。他哪裏知道,史舜華大大咧咧慣了,哪裏又會放在心上。

兩人圍着小巧的圓桌坐下。白天趙昀只顧大吃,忽略了對這張桌子的觀察。這時就着月光,發現這這桌子圓形,小巧精致,用了大理石為面,映着冷冷的月光。令人感到一陣涼意。趙昀想當初史彌遠置辦這家具,想是供女子玩些雙陸,倚着桌子,或是讀書,或是臨窗遠眺,估計斷斷料不到會有這用途。

這時,史舜華已經滿上了兩杯,二人微碰了碰,史舜華道:“适才的情形,殿下也看到了。估計明日到了臨安,還不知如何熱鬧呢。今夜算是偷閑一刻,咱們先盡了此杯!”

趙昀也不客氣,他這幾日晝夜行路,在船上無事可作,氣悶之極,對天馨也是思念之極,此刻酒入愁腸,倒是澆灌了胸中塊壘。

但這酒甫一入口,清甜無比。杯酒入肚,回味又十分綿軟悠長。趙昀不由喜上眉梢,贊道:“我家常也做些好酒生意,無論是塞北的蒲桃酒,西域的美酒,都比不上這個出挑。這是甚麽來路?求史将軍賜我一壇鑽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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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舜華笑道:“我竟不知殿下日日玉堂金馬,還用像市井俗人一樣的做些逐利之事?不過我這酒麽,是從我家後園子的石榴樹下面刨出來的,不多,好象不過二十壇而已。”

她意猶未盡地又給二人滿上,道:“這酒,據說是我出生之時,祖父埋下的,等待我有朝一日出了閣,拿出來大宴賓客所用。我也是有次挖蛐蛐,無意間發現的。實在耐不住酒蟲呼喚,就偷偷取出一壇。既然投您所好,我們今日不醉不歸。”

趙昀又飲了第二杯道:“果然好酒!史将軍有所不知,咱們可不是玉堂金馬出身的公子哥兒,不過是湊巧被狗屎運砸中的貧苦人。”

史舜華奇道:“你難道不是寧王兒子?”

趙昀道:“在被史相挑中之前,我父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九品縣尉,他去世甚早,若不是托養與外祖之家,我母子三人還不知流落何方。是以我得了這個機會,一是感激史相遴選之恩,二是視錢財猶如萬鈞之重。生平最愛,就是黃金。生平最好,就是尋求黃金的法門。如今,我終于知道,人生兩樣最好,一是黃金,二是玉人。”

史舜華聽了這句話,不由哈哈大笑:“沒有想到,堂堂的貴介公子,也在這裏講究逐利之法。你說的玉人,是哪個?”

趙昀心中一痛,朝着月亮微微笑道:“此間事一了,我就去逐我的黃金和美玉去了。”

史舜華想到趙竑如玉風神,喃喃道:“玉人,玉人,非良玉不能拟其美也!”她趁着酒勁,彈着桌面,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有美一人,宛在水中央…”

忽聽道水面潑辣辣一響,接着有人躍上了船,跳進窗子,揪住二人就走,一邊叫道:“姑娘,你怎麽知道在下在水裏!”一邊喊道:“大家快走!快走!”

趙昀和史舜華被他脫出了艙外,齊聲喝問,一個道:“你是誰?”一個道:“怎麽是你?” 趙昀見到這張與天馨一模一樣的臉,不覺愣了一下。

佛金道:“我嫌悶得慌,悄悄跑出來玩,剛才湊巧聽到那大船,派了幾艘小船,攜帶了火箭,直追過來,須臾便至!”

史舜華聽了這話,更不遲疑,命令侍衛脫去铠甲,換上水靠。此時已有火箭嗖地一聲射中了船帆,迎風便著。

史舜華問趙昀道:“你可懂些水性?”

趙昀點點頭。史舜華回身命:“你們十人,負責保護殿下,另外十人,随我逆行游回,鑿沉對方船只!”衆人齊齊應聲。

時正午夜,月挂中天,江水深寒。黎佛金贊賞地看了一眼史舜華道:“好計謀,好膽略。我先送了姐夫到安全地帶,再回頭找你。”

說畢,衆人齊齊下了水。白天江面甚是平靜,到了晚間,潮漲潮落,甚是洶湧,趙昀一下水,便被激得打了個寒噤。幸喜旁邊有黎佛金精通水性,拖了他載沉載浮,向岸邊奮力游去,過得約莫盞茶時分,衆人游到了岸上。佛金對衆侍衛道:“在此保衛主子!侯我們上來。”

說畢扭身一跳,瞬息沒了蹤影,趙昀遠遠望去,只見适才的畫舫早已火光沖天,映得後面小船上的幾個黑影影影綽綽,兩邊似是已經交上了手。

且說佛金奮起力氣,瞬息游了回去。游到小船近前,只見幾個黑衣人已然與史舜華的侍衛鬥了起來。那些侍衛平素訓練有方,但在這些江湖高手的面前,仍是相形見绌。

佛金凝神一看,似乎并沒方才女子的身影,他看侍衛尚可支持,便潛入了船底,卻見船底一個身影,正在奮力,拿了刀斧,砍那船底。只是畢竟女子力氣有限,江水又填了不少阻力,一時之間,效力不顯。佛金迅速游到她對面,作了手勢,要她躲開。

誰知她眼神倔強,不肯退後。他上去攜了她退後三尺,随後慢慢游過去,凝神運氣,輕輕一掌,拍在了船底。随後攜着舜華飄然而退。只見過了片刻,那船底忽然四分五裂,逐漸散開,船上的人,正沉着應戰間,突然腳下一晃,撲通撲通都落入了水裏。

那女子先露出不可置信的驚異來,忽然又綻出了笑容-但此時她在水中憋氣太久,臉龐不由得便顯出了青白之色。

佛金心中一急,輕輕把唇印了上去――是要為她度氣的意思。舜華喘勻了氣,愣了片刻,一個巴掌遞了過去,只是隔了江水的阻力,打到佛金臉上,倒像是輕輕搔癢一樣。

舜華猶豫了一下,忽然又游向了佛金,輕輕地抱住了他的腰身。佛金得了這個鼓勵,心中一蕩,又貼了上去,他一心求索,舜華婉轉相就,二人在水裏纏綿了一會兒,那些侍衛早已知情知趣地遠遠躲着了。

佛金将舜華送到了稍遠處,轉身躍出了水面,與那幾個江湖人士戰在了一起。他身法靈動,掌法多變,過得片刻,把這幾個偷襲的江湖人士給打得乖乖地漂浮在了江上。然後攜了舜華,向岸上游去。

二人到了岸上,只見諸人早在案上等候。阿蠻過來扶住舜華,舜華早已臊紅了臉龐,幸喜天黑,無人看見。

趙昀問道:“對方沒人漏網?”

黎佛金一抹臉上江水道:“這個你放心。今夜幸虧遇上了。不然我姐姐就白白等你了。”

趙昀聽他說得不祥,也黯然道:“此次北上多艱險,難為你跟了我來。”

黎佛金道:“方才那女子是誰?我想讨她做媳婦兒。象我父母那樣過日子。”

趙昀并不知他二人江底□,笑笑說:“人家那麽好讨的?這是我們杭州第一美女,史相唯一的孫女,國中唯一的女将軍。”

黎佛金咂舌道:“這麽厲害,這可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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