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翻雲覆雨看禁中

過了中秋,天氣晚間已經是非常涼爽,只是白天正午,稍稍有些熱意,今年又不同往年,閏了一個八月。趙昀每日在家,無非請安回來,讀書寫字,或是練練功夫,十日內倒有都在家裏。黎佛金也早出晚歸,有時甚至幾日不歸。趙昀知他一番情思,也不去多加管束,由他自來自往。

官家罷朝,已經一月有餘,日日由皇子親代其勞。趙昀無職務在身,只在家裏用功。這幾日說是皇帝身體越發不好,第二個八月初一,禁中傳來旨意,立趙昀為皇子,授武泰軍節度使、成國公。此舉朝野嘩然。但史彌遠把持朝政十餘年,誰敢與之争鋒?不過暗暗腹诽而已。

第二個八月初三,皇帝身子不爽,将将已到彌留狀态。史彌遠命了侍衛速去迎接皇子趙昀。又特特地囑咐道:“現在宣的是沂靖惠王府的皇子,不是萬歲巷的皇子,如果接錯了,斬。”衆人哪敢不從,急急地奔出去傳令去也。

卻說大皇子趙竑,已經得知皇帝崩殂。不由緊張萬分,也激動萬分。他對阿彌道:“我即位後,定要你常伴身旁。”說畢早飯也顧不上吃,匆匆出了屋門,從後院,穿過幾重院落,到了前門,萬分焦急地在門口張望,等人宣召他入宮。這一等從早上就等到了中午,卻連早飯還沒吃上。他見宮使從自家門口經過,卻沒有進來,過了一會,又簇擁着一個人匆匆而去,感到十分迷惑。殊不知這正是趙昀被接進宮中。

趙昀進宮以後,沿路靜悄悄地鴉雀無聲,道路兩側警衛森嚴。他入內拜楊皇後,楊皇後說:“如今,你就是我的孩子了。”趙昀伏地叩頭不止。楊皇後起身上前,牽了他的手,叫了起來。趙昀感覺到這雙手,雖是秋季,卻帶了冬日的清寒,不免偷眼一看。只見這楊皇後一身缟素,風姿楚楚,卻在眼角帶了一絲魚尾紋出來。

心中不由悄悄想道:“不知道我那馨兒,老去後是否也這般模樣?人生如此,譬如朝露,實在令人心生惆悵。”

且不說他一肚子念頭,面上只乖乖的,由楊皇後牽了手,同赴寧宗靈柩前舉哀。

但見靈堂內一片雪白的紗幔後,隐了一具黑色大棺。他自幼喪父,與父親甚少接觸。被史彌遠選中以後,又在外游歷,與寧王相處,也不過是遠赴南越的途中。今日見這新任的父親嗚呼哀哉,不免心生凄涼,跪在靈前哀哀哭了一會兒,心道:“陛下,不管你生前主意如何,如今是我做了這皇帝,我定會替你守住這片河山,你且安心睡罷。那大皇子,趙昀也斷斷不會與他為難。”哭完,又起身恭恭敬敬,焚香祝禱。

且不說他在這裏哀哭祝禱。直到了晚間,楊後才召趙竑入宮。趙竑入宮時,随從親衛都被攔在宮外。史彌遠帶趙竑至寧宗柩前舉哀,然後令親信殿前都指揮使夏震陪同。随後召集百官朝會,聽讀遺诏,仍引趙竑到以前的位置。

趙竑覺得事情不對,不由問了夏震道:“指揮使,今日之事,我豈當仍在此位?”

夏震見他形容憔悴,眼神惶急,不由動了恻隐之心,但哪裏敢說了真相,只得騙他說:“未宣讀先帝诏命以前還應該在此,宣讀以後才即位。”趙竑心內稍安,轉頭卻發現燭影中已經有一個人坐在禦座上。正憤憤之間,忽聽遺诏宣了趙昀即位,不免眼前一黑,差點摔到。

此時百官下拜,恭賀新皇帝登基。趙竑這才恍然大悟,悲憤萬分,不肯下拜。夏震強按着趙竑的頭逼他叩頭,登基儀式終于完成。

丹墀下百官朝拜時,趙昀猶然身處夢中,忽然覺得這登基之路,順利得有些奇特,而追逐天馨的路途,卻道阻且右,需要傾身以赴。

登基之後,按照規矩,趙昀尊楊皇後為太後,居住在上陽宮。自己挪了進去,發現不過單身一個,外加幾個侍衛。他年方十九,身邊未有一房姬妾,說出來令衆大臣既是詫異,又是喜歡。詫異的是,這麽大年紀,如果尋常人家少爺,早已是孩子繞膝的時候,偏他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又聽得他的來歷,同情之餘都是暗地裏嗤之以鼻。其時史彌遠把持朝政已經十餘年,誅殺異幾從不手軟,尚能侍立在丹墀之下的三品以上大員,如若不是其門生,也斷斷不敢公開叫板。歡喜的是這小子平素并不起眼,如今迅速崛起到天子至尊,又未有妻子,倒可以曲線救國,走走裙帶的路線。

但別人想到了這層,争奈史彌遠就想不到?他在派了孫女迎接趙昀時,就已經裝了這個念頭。他想自家孫女天姿國色,趙昀這傻小子只要一雙眼睛落入了這美景,應該是斷斷不會放過,他懂得男女□水到渠成的道理,也沒有強逼,只希望二人水到渠成。見史舜華一反常态,天天從後門溜出去玩耍,雖然還是一副小子裝束,不知高興到甚麽地步,誰知拘了阿蠻過來一問,小姐日日出去,會的是一個不知何種來路的白身,不免氣得跌腳。

他心裏雖如此想着,倒也不敢拗她的心意,等了六七天功夫,他終于在一次晚飯功夫抓住了史舜華,又不敢明白相問,只是連敲帶打,說是宮內的楊太後多日不見她,心內甚為想念。又說趙昀文成武德,還未成親。正自說得興起,卻聽得孫女嗤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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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殺伐決斷,口蜜心狠,曾遣權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於玉津園槌殺韓侂胄,一向腹黑到家,對這個孫女卻是沒有一絲辦法。他氣得抖動着白須道:“丫頭,你笑甚麽?”

史舜華肅容道:“祖父,你權勢滔天,卻不思退路。如今擁立了趙昀,卻不擔心他一着反撲。不論怎樣,他是君,你是臣。他年方弱冠,你年已花甲。你總覺一切盡在掌握,卻不想百年之後,史家如何自處?你要聯姻趙昀,奪了他這最後一絲自由?”

史彌遠沉默一刻,探詢道:“你可在他那裏,聽得甚麽口風不成?”

史舜華道:“我只知他心裏另有所慕。”說畢嘆了口氣。

史彌遠哈哈笑道:“這有何難?哪個官家,不有三宮六院?你若喜歡,爺爺替你成全。”

史舜華道:“祖父,我若喜歡了旁人,你也為我做主罷?”

史彌遠心裏一驚,面上不露聲色:“哪家小子,能入我們女将軍的法眼?”

史舜華看了看史彌遠不似作僞,心中卻敲了警鐘,若是真的告訴祖父,萬一事情不諧,黎佛金能活着出臨安?她在腦中否決了這個想法,想着祖父不會這麽辣手,

道:“他是南邊來的,趙昀的朋友。”

史彌遠看她擺到了臺面上,道:“那你帶這小子,到咱們家來看看?”

史舜華聽了,心下一喜,道:“等他有空了再說。他是南邊來的行商,在此做些布匹生意。”

史彌遠聽了這個,非常失望,因為黎佛金的職業,無疑是最不為人高看的賤業,不免緊緊皺起了眉頭。

史舜華心中早有打算,大不了随黎佛金遠走高飛。人說女生外向,這話一絲不假。她祖父,父母自幼對她百般縱容嬌養,如今遇了中意男子,若是家裏反對,便欲扭頭就走。史彌遠也怕她沖動之下任性而為,所以不得已,也只能退了一步再說。

如今正是晚間,史舜華別了祖父,就随了阿蠻,穿花拂柳的回去。方走了一步,忽聽前面一陣忙亂,有人高聲道:“攔刺客!攔刺客!”

她轉身而去,只見數十個侍衛已經和刺客鬥在了一起。史舜華欲要上前,突然旁邊一雙手攔住,說道:“我來!”

史舜華一看,正是黎佛金。他一個揉身上前,與刺客鬥在了一處。對方身手詭異,使了一柄匕首,全是近身刺殺的招數,黎佛金久未逢了對手,這時與他鏖戰了一起。只見對方穿了一身使女裝束,面貌普通,武功詭異,身形靈活,一時之間,雖未落了下風,卻也非常難以拿下。黎佛金戰了一會兒,摸清了這丫頭的招數,更不客氣,掌上運足了內力,使得剛猛力道,只管劈了過去。這丫頭內力不好,近身不得,被這掌風,一下給逼出了三尺開外,轉身欲逃,卻被周圍的侍衛,一舉拿下。

天馨回頭看看,只見史舜華已經扶了史彌遠坐在長椅上,看來雖然受了驚吓,卻無甚大礙。史彌遠見刺客已被抓獲,喝了聲:“帶上來。”

一看那丫頭,不過平時院內執掌廚房事務的三等小鬟。這小鬟看起來并無懼色。

史彌遠微笑着道:“我還記得你叫小萍,誰派你來了這裏?為何要刺殺于我?”

那小萍極為平淡的面貌上波瀾不驚,道:“你矯诏篡君,人人得而誅之。”

史彌遠道:“我知你是何人指派,現在招了,還能留你一命,如果不然,就随你主子一起追随先帝。”

那小萍嗤笑了一聲,忽然垂下了頭,衆人反應不及,檢查才知她适才偷偷服毒而死。

史彌遠道:“想不到皇子竑,居然也有幾個死士。罷了,明日再做打算。”

侍衛此時擡了屍首下去。史彌遠這才轉眼,注意到了黎佛金一直靜靜立在那裏,他打量了一下,這黎佛金身量中等,面容清秀,問道:“尊駕何人,夜半探我相府,可是為了瞧熱鬧來的?”

史舜華在旁插口道:“祖父,他就是我說的那人。”

史彌遠點點頭道:“今次多謝尊駕援手之德,但這夜半相會的戲碼,不要讓老夫再次看到。”說着沖着史舜華哼了一聲,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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