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黃袍加身癡夢遠

懷安等人面見了天馨,不免心生歡喜,又看了阿彌,不自覺地露出狐疑神色。天馨忙道:“這位阿彌姑娘,正欲和我一起出逃。不必生疑。”

懷安這才抱拳道:“姑娘,适才懷謹已經回來,咱們主子聽你到了此處,十分歡喜,約莫明日一早,便能到得此處。如今我們人單勢薄,且在此處歇息,明早再做打算。”

幾個人悄悄呆在塔內,只聽得喧嚣了一夜,都暗自惴惴的,卻又懷着對天亮以後的好奇和向往,就這樣等到了天明。

如今卻說那趙竑,跟着潘家兄弟,快馬馳到了府衙,被讓到了大堂的尊位上,面南背北,又有潘家兄弟獻上了早已織就的黃燦燦龍袍,不由分說給披在了身上,又換下了發髻上尋常玉冠,換上了官家的冕旒,一齊跪下,山呼萬歲。

趙竑坐在這裏,只覺大志初成,卻又心中惴惴,不免問道:“山東的紅襖軍,怎麽還沒來?”

潘壬道:“說是明早就到,如今正在路上。”

趙竑又道:“你先下去,拟了诏書列舉史彌遠罪狀,明日率二十萬精兵,直搗臨安。”潘壬應聲而下。

趙竑坐在那裏,看看身上龍袍,恍如夢中,想起史彌遠矯诏,不免心中恨恨道:“老賊,朕必流你三千裏。”

一時心神恍惚,不免朦胧一夢。不知怎地,夢到那趙昀走了進來,望着他笑道:“兄長,做皇帝滋味如何?”

他愣了一下,喃喃道:“也無非如此,尚不若攜阿彌泛舟與錢塘江上,清風朗月,何等自在?”

趙昀道:“既然如此,又為何反我?”

趙竑心中糊塗起來,對啊,既然如此,又何必造反?我不過為了争這口氣罷了。

正昏昏間,忽然有人耳邊輕呼道:“陛下!陛下?”

他悚然驚醒,擡頭一看,只見那潘丙正跪在案前,禀道:“陛下,湖州知州謝周卿率官吏來賀。”

趙竑整整衣冠,道:“命他們進來!”

潘丙應了一聲,只見一個老人,白發蒼蒼,頭戴幞頭,腰橫玉帶一身州官打扮,率了衆人,恭恭敬敬行禮如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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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寒暄間,只見潘壬匆匆來報,道是昨日雪深天寒,李全的兵馬不免阻在了路上。正心生凄惶,不免覺得這幫酸儒在旁聒噪得腦仁隐隐作疼,又因一夜沒有睡好,只覺得煩躁不堪。

忽聽得門外嘈雜之聲,潘壬出去一問道:“臨安府抽調了大軍臨了城下,臣迅速糾集軍隊迎敵!”說完倉皇而出。

趙竑問了謝周卿,才知府衙內可使的州兵,不過三五百人之數。而潘家兄弟的精兵,也不過是太湖上的漁人及各府家丁而已。不免心內突突地跳,叫道:“拿筆墨來。”

謝周卿拿了筆墨,他迅速展開了紙張,寫了折子上報朝廷,只道潘壬作亂,一邊又急急忙忙率了州兵,追拿潘壬,急切間,也沒忘記換下了黃袍,親***毀了才罷。

正在忙亂間,忽然身邊竄出一個州兵打扮的人來,淡淡道:“濟王殿下,且随我來。” 趙竑匆忙間勒了馬,回頭一看,只見那人眉眼精致,眼波流轉,正是史家舜華。

他心中只道此事定然無幸,遂吩咐了州兵只管前行捉拿潘家兄弟,自己卻放緩了辔頭,随着舜華,慢慢溜出了大路,到了一處小小的園子邊,兩人下了馬。

史舜華也不多話,上來便拔掉了趙竑的冠冕――原來他方才心內惶急,卻将這最打眼的冠冕忘了取下來,一邊拿了根簪子,替他挽了發。又脫掉自己的州兵服飾,給他穿上了。道:“你現在就走,最好永遠不要回來,不要讓人知道你是誰,尚可留得一命。”

趙竑立在那裏,不免沉吟了一會兒,對史舜華道:“我自知難逃一死,也不願就此落了罵名。你且帶了我過去。”

史舜華方才給他換的這根簪子,卻是兩年前見了趙竑,偷偷買就。如今人雖如玉,事過境遷。見他如此固執,也難以扭轉,只好道:“那你随我過去。”

趙竑道:“我怕再過一會兒,就沒機會和你說這話。你現在過得可好?”

史舜華點頭,又搖了搖頭。原來她上次去了安南,卻奉了黎佛金的囑托,要求沿途護好她這妹子,誤打誤撞,在此又逢着了故人。

趙竑道:“當日一見你,英姿勃勃,氣韻天成,趙某又不是瞎子。我想終有一日,我要收拾你的祖父,又如何博得你歡心只得作罷。算來算去,只是咱們無緣。”

說完這話,竟是翻身上馬,再也不肯多說一句。史舜華道:“你放心,阿彌我會替你好好照顧的。”

趙竑也不吭聲,随着她行了半路,在飛英塔前落了馬,快步走了進去。

原來此時,趙昀微服,已是來了此處。他一擡眼,便看到趙竑匆匆而入,見了他,就要下拜,忙攔住道:“這裏沒有官家,不過是個等你迷途知返的兄弟。”

趙竑左右一顧,并無別人,愣在了當地。

趙昀淡淡道:“我當日逐你出京,實則為保全兄長的性命。可惜你不懂韬光養晦。潘家兄弟如何能事成?想來也和史家脫不了幹系。如今這步田地,做弟弟的只能盡力救你。史家必有後着,卻不是你我所能防備。如果你願意,現在走了,也許能百年無憂。”

趙竑道:“你是想讓我詐死?”

趙昀淡淡道:“你一日不死,史彌遠一日不能高卧。你說呢?”

趙竑思索了一下道:“他來就來,不過為兄卻是對你不住。那昭聖女王也不知去了何處。”

趙昀道:“此地的不是昭聖女王,不過一個尋常南越丫頭而已。”

趙竑道:“我願引頸就戮,也不願落百年罵名。”

趙昀見勸他不動,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趙竑轉身退了出去。

這時塔後轉出一人,道:“沒料到他這麽固執。”

趙昀轉身握住了她手道:“馨兒,我們也該離開此處了。”

衆人悄悄出了城,直奔臨安府而去。

天馨與趙昀初秋分別,初冬相遇,分開時間,不過三月有餘。但彼此一見,反倒有些生疏。為的甚麽?天馨偷眼打量趙昀,只覺不過短短時間,趙昀風神氣度,比起當日別時,竟然淩厲了許多,只覺眉目清朗,見了她也是淡淡的,全無別後情味;趙昀看了天馨,只覺分別之久,似有年餘,佳人似有長成不少,雖是一身男裝,但那顧盼生波的神色卻叫人神為之奪。有心上去親近,又礙于侍衛随行,不好十分随便。因此兩下裏都是淡淡的,叫天馨千裏思慕的心情淡了許多。

适才出了飛英塔,阿彌就伴着她上了馬車。兩人默默無言了半晌,只聞得窗外簌簌雪花,北風頻頻吹打了馬車,獵獵作聲。

天馨不由得擡手,推開了窗戶,一股冷風脅裹了雪花撲了過來,目光迷茫中,她看得趙昀就在馬車右前方,黑衣黑馬,有心叫他,又怕惹了阿彌笑話。正在這當口,趙昀似是聽到了甚麽,回眸對她溫煦一笑。她臉色一紅,疾忙關上了窗戶,撣了撣風帽上的雪花,若無其事道:“這馬車裏,倒是有點悶。”

阿彌好似沒有聽到,一雙手托了下巴,隔着窗戶看向外邊。半晌說道:“不知濟王殿下此刻是否已經回了白蘋洲。” 說畢扭身過來,似是下定了甚麽決心一般,對天馨道:“請姑娘幫我向官家求個情,我不願回臨安府。”

天馨知道她心中所想,奈何今次事變,雖則與趙昀見了面,但忙亂中似乎與他話也沒有完整地說上一句,見阿彌言辭懇切,應道:“你放心,我會和他說的。”

不覺間到了渡口,二人下了馬車,但見雪花落在了江面,倏忽消失不見。江面一片白茫茫地,雖則沒有結冰,看來也沒有幾艘船只。

趙昀吩咐了幾個人,拿了舢板,轉身向天馨而來,天馨心中忽然沒來由地抖了一下,便聽他道:“走,跟我回家。”

天馨疾忙道:“這位阿彌本是湖州這邊的人,還要回去的。”

趙昀瞥了阿彌一眼,了然一笑,道:“你可以走了,記住多規勸我那兄長,趁早避走,方是上策。”

阿彌福身謝過,轉頭上馬而去。

趙昀忽問懷安道:“史家舜華怎麽還沒來?”

懷安說:“她說還有事體未完,要咱們先行一步。”

趙昀皺了皺眉,攜了天馨,登了船,将天馨迎入了船上的暖閣,又給她寬了狐裘,抖落了風雪,兩人這才倚着窗邊坐下。

天馨看他一身家常的墨色袍子,隐隐約約走了花紋,金冠束發,看起來端的是俊逸絕倫,又帶了一絲以前少有的威嚴,天馨猶豫了一下,欲上前卻先退了一步。

趙昀看她這躊躇的樣子,不由張開懷抱道:“馨兒,快過來。怎麽幾個月不見,朕就變作了老虎不成?”

天馨弱弱道:“聽你這自稱,我倒是該下拜的。”

趙昀上前一把拖過來她,抱住坐下道:“傻丫頭,我來瞧瞧,怎麽越發消瘦了。”

說着雙手捧了她俏臉,就認真看了一會兒。天馨驚慌之下竟然忘記了反抗,兩人就這麽大眼瞪着小眼,對看了一會兒。天馨是一雙圓圓的大眼,炯炯生華,趙昀卻是一雙鳳目,凜凜生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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