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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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沅聽見喊聲，和鵝卵石作鬥争的腳步一頓，擡起頭來看向聲音的來源，表情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等到那人下了臺階往這邊過來時，卓沅才開口，聲音卻很小，仿佛不确定一般。

“鷺卓？”

那邊的人自然沒聽見卓沅的聲音，只是沖這邊揮了揮手。

“鷺卓！”卓沅又喊了一聲，這次聲音很大，喊完之後便快步往鷺卓的方向走去。

走了兩步又嫌太慢，幹脆蹦噠着跑了起來，這會也不抱怨鵝卵石上難走了。

“慢點，”鷺卓看他磕磕絆絆跑的樣子心驚，雖然自己也在跑，但還是忍不住勸道：“慢點，別摔了！”

卓沅自然不聽，還一邊跑一邊自信地說：“我平衡力超好的！”

可惜，老天爺從來不給吹牛的人好臉色。

下一秒，卓沅就踩空了一塊石頭，趔趄着眼看就要以頭搶地，好在被及時趕過來的鷺卓一把托住。

鷺卓還沒來得及調侃，就又被還沒站穩的卓沅一把抱住，這次差點兩人一起摔了。

好在鷺卓反應過來及時穩住，末了伸手拍了拍卓沅的後背，“看見我這麽激動啊？”

卓沅沒說話，但松開手時明亮的雙眼說明了一切。

鷺卓看着那雙眼，突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這是他第二次真正意義上的擁抱卓沅，上一次是七年前。

那時的卓沅沒有現在高，身形也是少年人的單薄，裝着滿心委屈卻不說，抱過來時像只想讨寵的小貓，讓人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他。

如今的卓沅長大了，也長高了，變成了從容不迫的成年人，可鷺卓依舊想摘星星給他。

許久，鷺卓才把沒說完的話補上，“......都投懷送抱了。”

卓沅沒理會鷺卓的調侃，此刻他心裏有百八十個問題争先恐後地想往外跑，可他最後卻只問出來一句，“你怎麽回來了？”

雖然松開了擁抱，兩人的距離卻依舊很近，近到卓沅都能感受到鷺卓跑過來後還未平複的呼吸。

和他一樣。

急促。

“回來陪你啊，”鷺卓說得理所當然，“看你一個人在海市過年，大晚上的還在江邊吹冷風。”

說完，又快又輕地用手指側邊抵了一下卓沅的臉。

“小可憐。”

兩人之間的氛圍有點黏，但卓沅沒躲，直到鷺卓自己主動把手拿開，才開口問道：“怎麽沒提前說一聲？”

“提前說了還叫驚喜嗎？”鷺卓說。

卓沅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笑意，于是也跟着笑了一下，今天一整天都很沉重的心突然變得輕飄飄的了。

不知是有什麽魔力，自鷺卓出現後的十幾分鐘內，江邊陸陸續續來了幾撥人，原本冷清的環境一下子變得熱鬧了起來。

卓沅看了會兩個打着手電筒的小孩撿石頭，轉頭對鷺卓說：“你這是什麽體質，到哪哪熱鬧。”

“我招人喜歡吧。”鷺卓說。

卓沅哼笑了一聲，然後把臉往外套的領子裏縮了縮。

“卓沅，”又過了一會，鷺卓突然叫他，語氣十分認真地說：“明年過年跟我一起回家吧。”

卓沅沒急着說話，似是在理解消化這短短的幾個字。

鷺卓便主動解釋道：“我想着你不願意回你家，明年幹脆去我家一起過年，不然一個人多孤單。”

卓沅靜靜聽完，仍然沒回答好或是不好，而是看似随意地問道：“那後年呢？”

“一樣啊，”鷺卓回答的很快，“話又沒有保質期，不會過了一年就不算數了。”

卓沅的表情卻似乎并不認同。

“一年可以，兩年可以，那七年八年呢？”卓沅說：“鷺卓，其實就算是說的話，也是有保質期，有時效性的。”

春節這樣一個阖家團聚的日子，誰家會願意接受一個外人年複一年的出現？

鷺卓被問得一愣。

他只是習慣性的對卓沅好，希望卓沅一直開心，發現卓沅自己一個人過年并不開心時就想着解決，話說出口時并沒有想很多，也沒有想的那麽長遠。

這會聽卓沅這麽問，鷺卓才不得不思考更多。

鷺卓沉默了一會後說：“你是不是怕我家裏人有意見？這個你放心，我爸媽早就知道你，也知道你救我和公司于水火的英勇事跡，他們說有你這樣的朋友難得，你去他們肯定高興。”

平心而論，卓沅知道鷺卓的話說的沒問題，是一個好哥哥、好朋友說的話，可他聽了這些話不僅沒有開心，甚至連今晚突然見到鷺卓後的欣喜都消失了。

他不是一個很悲觀的人，卻在鷺卓這永遠都十分消極，消極到甚至連更尖銳的問題都不敢問出口。

你有對象之後呢，結了婚之後呢，還年年回家都帶着我嗎？

你要怎麽跟別人介紹我，同事，朋友，還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

雖然有點矯情，但卓沅覺得既然最後還是要回歸原點，不如一開始就不去改變。

但今天鷺卓奔波千裏是為了他，卓沅不想因為自己讓氣氛變得不愉快，便笑笑不再繼續讨論這件事。

氣氛卻突然陷入了沉默。

好在有傳說中的有樣學樣，卓沅從鷺卓那裏也學會了這一套，“去吃飯吧，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

鷺卓為了早點回海市，今天趕場一般，前腳在親戚家拜完年，後腳就往機場趕，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更別提吃飯了，這會也确實餓了。

于是鷺卓點了點頭，兩人便一前一後離開江灘。

坐上車，卓沅拿出手機，準備找一家恢複營業的餐廳，鷺卓看見了便說：“我路上預約了一家餐廳。”

卓沅便放下手機，“哪家餐廳？”

鷺卓說了一個名字。

卓沅覺得耳熟，等鷺卓把車開到大路上時才想起來，是海市一家高檔私房菜，價格是令人望而卻步那種。

卓沅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有必要吃這麽好嗎？”

“過節嘛，”鷺卓手指敲了敲方向盤，“而且前段時間忙，你簽了那麽大一單生意也沒給你辦慶功宴，今天正好補上。”

卓沅便沒再勸，只說：“那你夠省事的，一頓飯打兩個名號。”

鷺卓順着他說：“那就只過節。”

高檔餐廳不愧是高檔餐廳，環境和價格都到位了。

點完菜，卓沅突然叫住剛準備離開的服務生。

“還要點什麽嗎？”鷺卓問。

卓沅指了指菜單上酒水一欄，“過節不應該喝點酒嗎？”

鷺卓想也沒想就拒絕，“不喝。”

“那我喝。”卓沅也不強求，自己選酒。

鷺卓無奈地伸手直接把菜單扣上，說：“怎麽這麽有瘾。”

“沒瘾，”卓沅說：“小酌怡情。”

“誰知道你是小酌，還是會喝高了耍酒瘋。”鷺卓說。

“不可能，我酒品很好的。”卓沅擺手反駁，但确實不再去動菜單，眼看着服務生将其收走。

“你酒品好？”鷺卓一臉不相信，“不是你喝多了拉着我給我講一元二次方程的時候了？”

卓沅笑了一下，沒反駁鷺卓的話，只問：“那你酒品好嗎？”

“還行，喝多了就犯困睡覺，別的沒什麽。”鷺卓說。

卓沅在暖和的室內待久了有點犯困，這會撐着下巴和鷺卓說話，看起來懶懶的，“這麽肯定，別是喝斷片了不記得了吧？”

“這話說的，”鷺卓點了點桌子，突如其來的勝負欲，“別的我不說，斷片是肯定不會斷片的，所有事都記得清清楚楚。”

卓沅拖長了調子“啊”了一聲，表情沒什麽變化地反問：“是嗎？”

其實這只是正常拌嘴的對話，但鷺卓卻被問的突然有些心虛，總覺得卓沅這個語氣似乎意有所指，針對的就是七年前那場醉酒。

他說他什麽都記得，卻從未提起過那個吻，聽起來很像渣男行為。

但鷺卓屬實是有些被冤枉。

那個吻雖然是卓沅主動親過來的，但鷺卓也沒拒絕，且他到底比卓沅年長，便自動把這件事的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鷺卓本想等卓沅酒醒再談，也設想了很多種卓沅可能會有的反應，雖然并不是種種都有完美的應對策略，但鷺卓是想認真對待這件事的。

可第二天卓沅的反應卻在他的預料之外，他好像根本不記得昨晚有這麽一個插曲。

鷺卓猶豫要不要主動提起，但最後還是出于私心選擇了隐瞞。

私心也只是因為卓沅年紀還小，如果并沒有什麽，鷺卓不想因為這樣一個意外而影響他以後的人生，即便真的有什麽，等他長大了再說也不遲。

鷺卓不是沒懷疑過卓沅是否真的不記得，但卓沅對他的态度沒有任何變化，之後也沒再提起過這件事，鷺卓便認定卓沅不記得。

只是當時沒想到，卓沅會離開七年。

如今再見，許多本可以說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正當鷺卓因為心虛而不知怎麽接話，強裝鎮定地拼命在腦中搜尋想要說點什麽時，恰巧服務生過來上菜，解救了一場危機。

之後兩人都只顧着吃飯，即便是說話也只聊了些沒營養的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