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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天氣暖和了一些,謝稚柳的身體已經差不多好了,不吸鴉片之後他似乎是吃什麽都香的,被顧從周養着,白白胖了五六斤。

顧從周看他懶躺着不動,便總要拉着他出去走一圈,顧公館面積大得很,花式小洋房就有好幾棟,還有一個鐘樓,謝稚柳走在院子裏連連感嘆,“你可真是飛黃騰達了,這房子可比我家以前還要大。”

那都是法政府撥給他的,本來就是空房子留着也沒用,顧從周不在意這些東西,他走在前面,手杖點着地支撐着一小部分的身體重量。他們走到了一處玻璃花園前,謝稚柳以前從未來過這裏,他第一次見到這花房,只覺得新奇好玩,快跑着過去,走到那花房門前時還是知道要停下來等等顧從周。

“你怎麽那麽慢?”

他看着顧從周不緊不慢的樣子,一把拉住顧從周的手。

顧從周不作聲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推開門進入花房,便聽到謝三發出一聲唏噓,“這外頭看着挺像樣的,怎麽到了裏面一看都枯了了。”

“這個花房我還沒讓人打理,這裏的花草都是先前人留下的。”

謝稚柳聽着只覺得可惜,他松開了手走到一株耷拉下來的花葉前看了好久。顧從周走到他身邊,低頭瞧着他,還是第一次從謝三的臉上看到這樣認真嚴肅的神情。

“謝稚柳?”

顧從周喚了一聲,就見那平素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謝三少爺捧着一堆枯花站了起來,雪白的掌間揉着泥和幾片幹了的花葉,他擡起頭眼巴巴地看着顧從周,“這……這地方能給我嗎?我想在這裏養些花。”

顧督辦愣了,謝稚柳自己也知道他得了這個便宜哥哥,人家給自己戒了鴉片還好吃好喝供着,此刻又要提出些要求來還真的是說不過去。他見顧從周不說話,熱氣一寸寸冒到臉上,嗓子發緊,“你要是不答應就……”

話還未說完,顧從周便道:“當然是可以給你的,這花房也沒什麽用處,你要想養花就養吧。”

謝稚柳臉上一喜,“真的?”

“我騙你做什麽。”顧從周笑了一聲,聲音低低沉沉的落在謝稚柳耳畔,他把謝三的手拉到身前,替他撇去掌心裏的泥灰枯花,從衣兜裏拿出一塊灰黑格子方巾,替他細細擦拭過每個指頭。

謝稚柳看着自己灰撲撲的手被一點點擦幹淨,手指隔着一層布料被輕輕磨蹭,他咽着唾沫,剛才還沒紅起來的臉現在倒是一下子被煮熟了。

謝稚柳小時候就喜歡這些花花草草,謝老爺還在時問他長大了想當什麽,當時的小謝三童言無忌只說要去當個種花的,結果是被他父親要一頓痛罵,說他是胸無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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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謝三少爺明明只是想要簡簡單單養些花,卻因生在了這個富貴人家,連這在平常人裏看着最基本的玩意兒都做不成。

謝稚柳同顧從周說起自己從前的那些事,顧從周聽了便對他說:“在這裏沒人能逼迫你。”

謝三聽了哈哈大笑,抱着顧從周的手臂,半個身體都貼了上去,他仰起頭一雙招子亮晶晶的,顧從周聽他說:“哥,你才是我親爹啊。”

“一邊去,我還沒有你這麽蠢笨的兒子呢。”顧從周嗤笑一聲,話雖這麽說,身體卻是不動任由謝稚柳抱着。

有了那麽個花房任謝稚柳打理,他是一改前些日子懶散作風,一清早便起床讓司機載他去花鳥市場他親自去挑選。

出了法租界,渡口的市場一早上就是熙熙攘攘,剛進去都是雀兒的,走到裏頭才是買花的地方。謝稚柳掃了一眼,他是不給顧從周省錢的,他覺得不錯的都點了一遍,報出顧公館的地址,付了定金後讓攤主送到那地方去。對方連連說好,謝稚柳又擺了一回闊少爺的譜,樂滋滋的往回走,像只驕傲的小孔雀。

那花房是他花了心裏去想要完成的,一連好幾天都起早貪黑,顧從周本以為他就是三分鐘熱度,想不到竟是堅持了半月有餘,等到了真正完工的那一日,謝三就差沒吹鑼打鼓放爆竹了。

那日他特意在顧公館門口迎接着顧從周,看準着顧督辦一下車,便立刻上去拉着他的手臂,顧從周一邊理着衣服一邊往裏走,“你這是要去哪裏?”

“給你看個好東西。”

謝稚柳臉上都是笑,他嫌走路太慢便快跑了起來,顧從周被他拽着打了個趔趄差點摔了,勉強跟上這只脫了缰的小野馬,顧督辦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

“到了到了,顧從周你看這裏頭的花都是我親自去挑揀栽下的。”

謝三放開了手,而後圍在顧從周身邊打轉,他是真像個小孩,只要給點好處就是樂呵呵的模樣。

春日晚霞暮暮,萬道霞光似錦緞披下,謝稚柳拉開門,他走進那片花團錦簇裏,一層薄紅落在他漂亮的熠熠生光的臉上。

他問顧從周,那些花美不美?好不好看?

可這讓顧督辦如何回答,他的目光逗留在謝稚柳的臉上,想到了那句,人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人前亦黯然。他已經是見過了這世上最美的花,周遭花草都已黯然失色了,還讓他如何去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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