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周唯仁啊,就是周定海那獨子,昨夜光着身子,滿身的臭味從顧公館裏被丢出來的。”

“還有這種事?”

“騙你做什麽?我可是親眼看見的,他還問人讨要衣服,都沒人理會他的。”

這幾日有關那周家公子的傳聞四散在街市碼頭,就連煙榻上也都在論這事兒,諷刺挖苦是免不了的,還有的說起這周公子便忍不住笑說是不是個傻子?竟那麽大年紀了還有把這拉在自己身上的一說。

周定海可快要被自己這兒子給氣暈過去了,周唯仁到了家中便是大吵大鬧,嚷着要去顧公館找說法去。

周老爺讓人攔住他,眉頭深鎖看着這個不争氣的兒子,他道:“你是要去找什麽說法?你且先看看自己是有什麽地方得罪了那顧從周吧。”

周唯仁蹙起眉頭,一屁股坐下,他憋氣道:“我有什麽地方得罪的?我好聲好氣的同他說話拍他馬屁就差沒把臉貼過去了,我不過是同那謝三打了一架……”

“你說什麽?”周定海打算了他的話,狠狠看着他。

周唯仁被父親的眼神吓了一跳,他道:“顧從周把謝稚柳從金錢門給贖了出來還養在了家裏,我也是恰好碰到,那謝三太不識相了,一見我竟就打了我。”周唯仁見周定海不理會自己,便轉向他母親,哭喪道:“娘,你看我這鼻子都還是腫的。”

周夫人抱着兒子好一頓安慰,兩人凄凄慘慘的鬧得周定海兩耳直嗡嗡,他問:“就因這事顧從周便這般對你?”

“是啊。”

“那看來他也不是什麽油鹽不進的人,怪不得王老虎那金錢門最近又開張了。”周定海臉上露出釋然,周唯仁看着他爹臉上的笑,心裏滿是不解,卻聽周定海說:“你快去給我梨園,讓他們把那秋小千帶來。”

秋小千是那梨園的頭牌,平素旁人都是搶着見他都是見不到的,此回周老爺花了重金把人給請到了家裏頭,只叫秋小千哼上了幾句戲文,便又讓他停下。

秋小千一臉的茫然,周定海打量着他,又拉來周唯仁,問:“這可比得上那謝稚柳?”

周唯仁雖不喜男人,可這秋小千卻是姿容豔麗,他看了一眼也不由得心猿意馬,他道:“是比那謝三好看,可爹你這是要做什麽?”

周定海輕聲道:“那王老虎能塞人給顧從周,我們便塞給他個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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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彪這日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一邊打着一邊罵,“定是哪個孫子在說老子。”

他不是什麽斯文人,說這話也都是脫口而出,要是在自家裏便就罷了,偏偏是在顧從周那邊。

顧從周幫他解決了金錢門的事,王彪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雖顧從周沒說什麽,可他硬是要把每月的營錢分出一分利給顧從周。

此刻正與顧從周回報着,他說了髒話,臉上起了紅,尴尬瞧着那正在切牛排的顧督辦,“哈哈,顧督辦是我失禮了。”

“無礙。”

顧從周并不在意,他說:“王老板是有心人,還是先吃完飯,我們再談吧。”

他說着把盤子裏的牛排一塊塊切好之後推到謝稚柳那邊,卻見謝三仰面靠在餐椅上,朦朦胧胧的樣子掀開眼皮,竟是動都不動一下直接張開了嘴。

王彪睜大眼,便看到顧督辦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叉子戳了一小塊牛肉遞到了謝三的嘴邊。

謝三咀嚼了幾口,點評道:“也太老了吧。”

顧從周頓了頓,刀叉放在餐盤兩邊,王老板還以為顧督辦要發作,卻看他只是食指輕叩餐桌面,側頭吩咐傭人道:“讓廚師再去煎一塊嫩些的。”

這可就真的是無法無天了,王彪心裏發緊,又細細思索着那謝三在自己這邊那段日子裏可否虧待他,王老板要被自己給吓破膽了。

便在這時管家走來,同屋裏的人說:“先生外頭來人了,是前幾日從我們這裏出去的周唯仁還有他父親周定海,周老爺特意帶了好些東西向您賠禮道歉。”

“賠禮道歉?”

邊上的謝三問:“還帶東西來了,都有些什麽?周唯仁那厮怎會這麽識趣大方?”

管家為難道:“有一個箱子,裏頭應該是些銀錢,還有……還有一個人,我聽周老爺介紹說這是專門帶來送給先生您的,是叫秋小千。”

最後三個字一出,王彪便一聲驚呼,“秋小千?那可是梨園的頭牌啊,別人瘋着搶着想見他一面,送給顧督辦?”

他臉上盡數都是不可思議,下意識看向邊上的謝稚柳,就見那本來還是懶洋洋的謝三公子一下子就似打起了精神,從餐椅上撲簌簌坐直,他道:“送東西就送東西,還帶人過來,這周家人好生讨厭,呸,不識趣的東西。”

謝三從餐椅上蹦下來,此時廚師已新煎了一塊牛排端來,謝稚柳見了便大聲道:“不吃了,不吃了,胃口都沒了。”

王彪瞧着謝三發作,心裏實在是膽顫,就怕顧督辦不悅。又想到現在那周定海竟是想到了要送秋小千來讨好顧從周,那若是從他這裏出去的謝稚柳被冷落了,他這邊這條線可不就斷了。

這般想着,王老板仿佛看到了自己同這謝三站在一條搖搖欲沉的小舟上,偏偏這謝三還只會撒潑無賴,實在是怒其不争。

顧從周倒是覺得挺有趣,他打量着謝稚柳這不小的動靜,竟沒忍住笑出了聲。

謝稚柳驚訝看着他,“你笑什麽?”

顧督辦拿起餐巾輕輕擦拭嘴角,他緩緩起身,伸手捋了一下那什小醋壇子的頭發,他道:“這滿屋子的醋味你可聞見了?”

“什麽醋味?”謝三一臉的茫然,顧從周卻似吃了蜜糖,嘴邊掩不住笑意。

他那開心勁兒放在了明面上,旁人一看就都看懂了,就連王彪瞧着心裏的大石頭也陡然落下,緩緩松了口氣後,又見謝稚柳那糊塗鬼追着問:“到底什麽意思啊?顧從周你別和我賣關子,告訴我啊。”

周定海等人在大廳裏等了片刻,管家過來傳話,讓他們到裏頭小客廳裏去。

顧公館不是一般的氣派,秋小千雖豪門顯貴先過不少,可也是第一回 來到這樣的人家,他四處張望着心裏感嘆,若是真能被這裏的主人收了,那他可就真的不用再去大臺子上唱戲了,榮華富貴一生都是享用不完的。

到了小客廳,便見挑高的大面窗玻璃,紗簾綁紮起,窗前置着一套漆黑柔亮的鋼琴,他往前走了幾步,踩在了厚實柔軟的地毯上,像是踏在棉花上頭。

秋小千聽着邊上周老爺同人寒暄,他被輕輕推了一下,這位梨園頭牌随即擡起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喊了一聲“顧……”

話音戛然而止,他同顧從周對視,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驚異。

顧從周低聲道:“秋意?”

他這般說着,邊上的幾人臉色變了變,倒是秋小千露出苦笑,“我已改了名字,現在叫我秋小千吧。”

旁邊周定海恍然大悟,笑道:“原來顧督辦和秋老板認識啊?”

顧從周表情恢複得很快,他說:“多年前見過。”

周定海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彪心裏想,好個屁。随後他看向謝稚柳,就見那謝三臉上忽白忽紅,就跟調色盤似的,他原本還想着這一局定是謝三會贏,可誰會想到這秋小千竟和顧從周是舊相識。此刻他只盼這謝三別再惹出什麽事端,來讓顧從周厭惡可好。

謝稚柳也不知怎麽的,看着顧從周同那秋小千眉來眼去心裏便不快活,他是一刻都不想呆,冷着臉說都不說一聲,硬是從顧從周與秋小千之間擠過去,大聲道:“借過一下。”

他頭也不回,只聽“咚咚咚”幾聲,那松木樓梯都似要被他踩穿,周老爺見了便感嘆道:“顧督辦,您這裏的人可也該好好管一管了。”

謝三到了二樓,悶頭紮進顧從周的房間裏,揪着大床上的枕頭丢在地上,丢完了枕頭還嫌不解氣,又把顧督辦的被子也給掀到地上。

發作完了後他坐在空落落的床墊上頭,出神發愣,看着一地狼藉,有些無語。

他不知自己是怎麽了,這顧從周不就是見一個戲子而已,他何必生出這麽大的怒氣。

謝稚柳一聲長嘆,覺得自己腦子是進了水,他往後一靠,仰面躺在那床墊上頭,細想着剛才那秋小千的容貌,又捏了捏自己的臉,做了一番對比後,突然惡寒起來。他坐起身“呸呸呸”了好幾下,他驚懼的發覺自己竟然不由自主的同那秋小千起了攀比的心。

顧從周心裏惦記着謝稚柳,他雖是見到了故友,可也沒有多聊。周定海本想着再讓秋小千唱一曲給顧從周聽,顧從周也說改日吧,沒多久便送客了。

他們走後,顧從周便上了樓,一進屋便見到自己的被子枕頭都被丢在了地上,他搖着頭走到床邊。那謝三前世可能就是只貪睡蟲,此刻竟然就這樣睡着了。他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謝稚柳,只是一下,謝稚柳就睜開了眼,他盯着顧從周,第一句便是,“那秋小千就是個戲子,你也看得上?”

便是這一句話,掀翻了所有溫柔缱绻,顧從周一頓沉下了臉,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眯起眼審視着謝稚柳,多日以來的和睦相處一朝分裂,他道:“那我還是娼妓之子,你也是這般想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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