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忍痛苦

晨光熹微,一個黑衣蒙面人站在一棵樹的枝丫上,樹木郁郁蔥蔥遮擋住黑影,他目光如鷹,盯着泥濘地面行走的二人。

陵定山附近數座大山連綿,經過兩日大雨,道路泥濘不堪,地面上其中一人穿着粗木麻衣,頭戴幂蓠,身形削瘦,此時正東張西望,好似欣賞着四周景色。

另一男子走在前方,高鼻深目,五官深邃立體不似中原人,腳步沉穩有力,此時正用劍自草叢斬出一條路,以便讓後面的人更順利地前進。

雖然看不見頭戴幂蓠的人是何模樣,但看到神色肅殺的男子蒙面人下定決心,拿出一個瓷瓶自言自語:“最後一瓶引蛇粉,真舍不得用啊。”

他打開瓷瓶,将裏面的粉末灑向地面。

不多時,各個角落傳出“嘶嘶”聲,草木樹叢裏,隐隐綽綽顯露出無數令人不寒而栗的吐着信子的蛇影。

“主人小心!是引蛇粉!”暮秋嘯一聲大喝,立即将一把匕首抛給殷翊護身,同時右手劍風淩厲,斬斷了飛竄到兩人身邊的數個蛇頭。

殷翊左閃右躲,有些狼狽地躲避從旁竄出的各種蛇類,接住匕首後,當一條蛇咬住幂蓠,他還未出手,暮秋嘯的長劍寒光一閃,蛇瞬間被切成兩段,恰好劍風帶起黑色羅紗,一瞬間展露了其中谪仙之貌。

蒙面人看到其展現的剎那真容,更加确信自己找對了人。

可惜大範圍搜索下,只有他一人找到他們,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那個侍從,帶回頭另一人也算是完成活捉任務吧。

暮秋嘯将殷翊牢牢護住,欲帶殷翊突出重圍,說時遲那時快,伴随着數條斷成兩截的蛇身,一抹漆黑的人影陡然出現在暮秋嘯身前,一抹劍光随之閃現。

“铮铮”劍吟蕩起劍氣,數個呼吸間,暮秋嘯腳步沉穩,不離殷翊半寸,手中長劍與蒙面人已交手了數十個回合。

兩道劍光碰撞無數次,殷、暮二人身邊頭身分離的蛇的屍體也不斷增加。

蒙面人額頭滲出冷汗,他以為在一盞茶之內足以完成任務,竟是托大了。接下任務時,樓主曾将兩個人的容貌畫像給了樓裏的人看,還特地指出這黑衣男人不能小觑,現下看來,果真不假。

看似輕盈的劍招實則剛猛迅捷,但長劍在對方的手上卻如同一根柳枝,完全沒有負劍之感,如若不是對方還要應對四周突襲的毒蛇,恐已身首異處。

而看似狼狽的貌美青年也并非毫無武功,用看着漂亮的招式險險将襲向他的蛇類砍成了兩半,并無黑衣男人那種淩厲攻勢。

這用起匕首的架子倒是擺得很足,雖然效果并不算好。

電光石火間,暮秋嘯長劍在手,疾如雷電,劍光劃破蒙面人手臂的衣服,破損之處暴露出一個“金”字小篆。

殷翊和暮秋嘯看到這個“金”字後,意識到這人是來自江湖刺客組織“四象居”。四象居一向收錢辦事,完成過許許多多令人咋舌的買賣,堪稱不死不休。

蒙面人察覺不妙之際,胸口衣襟再被一劍劃破。

一小包東西被長劍挑起,劍光一閃,只有四分之一手掌心大小的藥紙包落到殷翊手上。

“主人,這是引蛇粉的解藥避蛇粉,抹在衣服便可。”

蒙面人大驚失色,大喊道:“你不怕這是毒藥?!”

殷翊聞言,不疑有他地拆開紙包,看着前方刀光劍影,替暮秋嘯答道:“避蛇粉的效用只有一盞茶,從你從現身到現在,一盞茶即将過去,你無數次想要脫身,以及左手數次摸向胸口,就差不多确定避蛇粉是在其中了。”一邊解釋,殷翊一邊在衣服上抹上銀色粉末,發現蛇類立馬對他避如蛇蠍,然後全部襲向暮秋嘯。

寒光明明仍在與自己的劍纏鬥,然而眨眼不及,蒙面人還未看清哪裏來的劍招擊落了自己的劍,猝不及防間,他人已經被一腳踢翻在地,一抹肅殺的劍光直刺他的脖頸。

“慢着。”頭戴幂蓠之人突然出聲。

只一聲便止住了就要取他性命的一劍。

黑衣男子腳尖一提,蒙面人看到自己的劍落在男子左手。

嗖嗖數下,又有無數蛇影落地,這一次,毒蛇只襲擊了黑衣男子一人,到了下一刻,他看到黑衣男子僵硬了一瞬,原來是背後的貌美青年拿出避蛇粉随手抹在了黑衣男子的側臉上。

蒙面人正要咬破牙齒內的毒藥,卻聽悅耳的聲音道:“可別自殺,我還要讓你給我帶話回去呢。”見他似乎不再有動作,地上徘徊不去的毒蛇即将咬上來的瞬間,那人将紙包內的剩餘粉末撒在他身上,毒蛇瞬間收回牙齒,不甘心地離去。

殷翊俯下身,撩開幂蓠黑紗,對地上的蒙面人莞爾一笑,惑人的狐貍眼內卻如寒冰地獄:“回去告訴你們的買家,我殷翊與他們,不死不休。”

說到最後,聲音帶着笑意,卻仿若深淵獸鳴。

丢盔棄甲的蒙面人消失在林間,先前還會稍微說幾句話的殷翊沉默了起來,暮秋嘯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便繼續默默開路。

不一會兒,視野逐漸開闊,兩人終于遠離了山林,來到官道。又走了足足三個時辰,途中休息過兩次,殷翊和暮秋嘯到達了一處驿站。

暮秋嘯去買了兩匹馬,打聽了離這裏最近的城郡。

殷翊自知現在的處境,明白暮秋嘯是想讓自己住舒适的客棧,順了順棕色馬駒的鬃毛:“我不想過逃亡一樣的生活,但卻也不能不顧處境。咱們此行,游山玩水地走,住住山洞也挺好。到了城郡就小心些采買必要的幹糧吧。”

語氣聽着有商有量,實則一錘定音,并不需要暮秋嘯的回答。

牽着馬走在行人稀少的官道上,殷翊忽然問道:“暮秋嘯,你是不是有不少疑問?”沒等對方回答,殷翊又道:“你這次再不回答,我可就生氣了。”

暮秋嘯:“主人自有思量,屬下不敢妄議。”

殷翊回頭看向身後,看到暮秋嘯的眼神不如聲音那般凜然,有些慌亂,像是不知怎麽面對他的不悅,眉頭緊皺,左眼角的淚痣也因這份生動變得委屈起來。

殷翊陰晴不定的臉上泛起笑意,他一躍上馬,回頭對愣怔的暮秋嘯道:“抓緊趕路。”

抓緊缰繩,夾緊馬腹,殷翊戴上幂蓠:“駕——!”

幂蓠由風飄吹一角又垂下,遮蔽了足以讓天地都黯然失色的容顏。

黑衣男子策馬緊随其後,以黑色發帶紮束而起的長發在空中掠出一道弧線。

策馬疾行數小時,又到了另一座不知名的山林時,天色漸暗,茂密的樹枝交錯,騎馬改成牽馬,殷翊擡頭之時,看到月亮挂在了頭頂。

找到今晚落腳的山洞,殷翊随便吃了一點幹糧坐在火堆旁,讓暮秋嘯去外守着。黑衣男子沒有異議,恭敬地退到三丈之外,背脊挺得筆直,雙臂環胸抱劍,謹慎地靠坐在洞口。

生蛇蠱再次發作,這次輪到腹部疼痛難當,宛如刀絞。

殷翊背靠冰冷的岩壁,咬緊牙關,不讓一絲悶哼聲洩露出來。

這生蛇蠱從七日前被種下,四十九日才會将中蠱之人完全折磨死。而從此地趕往西始崖,每天騎行百裏地,僅需十餘天可到,所以即便不緊不慢地前往也來得及……

殷翊将腦袋埋在雙臂間,交叉的雙手緊緊抓住腿上的衣服,雙眸緊閉,痛至差點出聲時,一口咬住了小臂。

暮秋嘯坐在山洞前,遙望月光,沒有回頭,主人一定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狼狽的模樣。

翌日,殷翊依舊笑意冉冉,好似從未有過晚上的痛苦掙紮。

接下來,殷翊和暮秋嘯日日急趕路,少有經過郡城住上客棧的時候,大部分都會為了防止暴露行蹤風餐露宿,而唯一能讓生蛇蠱消停會兒的辦法便是食肉,所以他也會命令暮秋嘯多打點野味,不論如何都要多吃一點。

殷翊為了在晚上遮掩生蛇蠱帶來的劇痛,有時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與暮秋嘯對話,着實鍛煉了一番忍耐力。

途中也遇到過兩次四象居的刺客,不過都被暮秋嘯擊殺了。

殷翊看出暮秋嘯的劍法偶有凝滞,偶爾臉色變差,對此心知肚明,卻也當做沒看到,任由對方全心全意的保護。

****

三個月前,不知是誰傳出武林上有一個名為輪迴谷的狠毒門派,這個門派會以殘忍的手段殺害武林人士,更會奪走他們的武功秘籍。武林各大門派聽聞此事後,一一派遣弟子前往神秘的輪迴谷,希望能剿滅此魔教。然而,殺了無數輪迴谷弟子自己也是元氣大傷,卻別無所獲,空手而歸。

輪迴谷自此後再次銷聲匿跡,但仍然是衆多江湖人士讨論的話題。

此時就在三個月前發生過一場大厮殺的山谷內,一片殘垣斷壁的廢墟裏,一道身影坐在地上,身前擺放着一堆宣紙,正用硬毫寫着什麽。

一位冰肌玉骨的女子站在其後側,低頭凝眸,滿是柔情地注視着盤腿而坐的人。

忽有“撲簌簌”的翅膀聲響起,一只雄健的黑鷹從空中飛掠而來,最後停在地上。鷹眸擡頭,對着那抹人影眨了眨眼,鷹眼中映出人長着一張圓臉眼大,容貌甚是可愛的青年。

圓臉青年伸出手,解下了黑鷹腿上的信箋,待看清楚紙上內容,臉色一變,随即提筆寫下兩張信箋。

其中一張為,他既已身中生蛇蠱,除毒無榭,世間唯有一人能解,恰巧我識得那人,不足為慮。

黑鷹很快帶着那張信箋離去,展翅高飛,于天空中很快消失不見。

寫好的另一張被卷起放入只有小指大小的竹筒中。

圓臉青年喚了一聲:“黃鹄師兄。”

“在。”一抹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單膝跪在青年面前。

“替我将這信箋送到西始崖的升天任海枯。”

默默站于後側的女子拿着竹筒,蓮步輕移,頭上的芙蓉步搖珠玉搖曳,更為女子添了一抹妩媚

歆黃鹄從女子手裏接過竹筒,看向氣勢與容貌不符,甚是不凡的谷主,問道:“我英明神武的谷主,需要屬下在那邊守株待兔嗎?”

“你自己看着辦,只要能帶回殷翊。”圓臉青年擺了擺手。

待歆黃鹄退下,貌美女子禀告道:“谷主,目前地下已空,按照您的吩咐,谷中子弟已在分批趕往新建的生死獄途中。”

“我們也動身吧,真期待再見小師兄的一天。小師兄啊小師兄,作為上一代谷主,讓輪迴谷走至今日地步,必須要付出代價才行。”圓臉青年,也就是輪迴谷如今的谷主阮冥連一絲留戀也無,甚至嘴角還帶着古怪的笑,與貌美女子一起離開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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