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憶昨日

暮秋嘯出劍之際,殷翊握住了鋒利無比的劍刃,與此同時,“當啷”一聲,是薛筎用匕首抵着劍刃發出的聲音。

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暮秋嘯失了神的眼瞳重新恢複光彩,透過身前的薛筎,映出站起身的高瘦身影。

殷翊咧了咧嘴,表示手疼,随即用言語點出了暮秋嘯心中所想:“放下劍,薛神醫沒想害我。”

“哐當”,長劍瞬間落地,接着發出響亮的跪地聲。

暮秋嘯雙膝跪地,垂首,腦後的發尾自脖子後面分成兩縷,分別垂于胸前,放在身側的右手微微顫抖:“主人,屬下甘願受罰。”

喉結上下滾了滾,似乎再也無法抑制,一口血自隐忍不發的暮秋嘯口中吐出。

殷翊沒有理會暮秋嘯,将失血的右手負在身後,笑得一如剛才的豔麗:“薛神醫,暮秋嘯适才救主心切,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不會食言吧?”

匕首在薛筎的手指間靈巧地旋轉舞動,薛筎低頭看向暮秋嘯,視線落在對方被頭發遮掩的頸部,面目扭出露出一個讓人惡寒的笑:“暮秋嘯,如若我要殺了你才能解恨,然後給你主人解毒,你可願意?”

或許是因有血液堵在喉嚨,使得暮秋嘯發聲有些艱難,好不容易出聲,語調仍舊冰冷:“我需親眼看過你替主人解毒,确定主人無事後,你殺我便可。”

一雙鋒利的眼緩緩擡起,與薛筎半睜半閉的眸子對上,眼中有些掙紮。

薛筎舉起匕首,手起刀落,就要刺向暮秋嘯的頸部。

“不許躲、不許動。”殷翊一屁股坐回床榻,有些不耐煩地命令道。

暮秋嘯還真就不閃不躲,目光從薛筎的臉上移到了殷翊身上,看了一眼後,視死如歸地閉上雙眼。

匕首插入肉裏的發出“噗嗤”一聲,暮秋嘯的頸部頓時血流如注,而那血最初竟是黑色的。

汩汩的黑血中還有如半截手指般長得銀色細絲微微蠕動,跟随着流出來的黑血起來滴落下來。

薛筎拔出匕首,在暮秋嘯肩膀部位點了一處穴道,血流稍稍止住後,拿出一顆藥丸,看了眼忍着劇痛咬牙咬出血的暮秋嘯,随後往後一扔,直接扔向看戲的人手上,自己繞開暮秋嘯在桌邊坐下,非常嫌棄地繼續甩弄起沾血的匕首。

殷翊接過那粒藥丸,走到暮秋嘯面前。

他矮下身,擡起暮秋嘯蒼白無血色的臉,将藥丸塞入了暮秋嘯嘴裏,繼續命令道:“吞下去。”

近在咫尺的棕色眼眸有些茫然,下意識地張了嘴,等吞下藥丸後,眼睑忽然顫抖起來,上下唇輕顫,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輪迴谷中有一種毒藥名為‘銀蟲絕厄丹’,若有門人做了歹事,便會被喂下這種毒藥,只要動用了真氣,那便會大大加快銀蟲侵蝕身體的速度,最後死亡。”薛筎擦着匕首,“我這藥僅能解燃眉之急,正式的解藥我還要重新制作。”

似乎是沒得到反應,讓薛筎有些無聊,便又問道:“你們就不好奇,我一個外人怎麽會知道如此多的輪迴谷密辛嗎?”

殷翊充耳不聞,又看了眼暮秋嘯被刺了一道血槽的後頸。

他想将暮秋嘯扶起來,可這人失了魂般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一塊紮根地面的頑石。

殷翊眉頭一皺,心情不美,他撒手不管了,拂袖惱怒道:“不想起來,你給我跪到死算了。”

暮秋嘯後頸處仍在滲血,垂下來的頭發沾染上血跡,發尾甚至開始滴血。

怎麽看怎麽刺目。

殷翊只覺越發煩躁,只想狠狠踹一腳不知好歹的暮秋嘯。但他最後還是沒有下腳,只是沒好氣地問薛筎讨要了幹淨的麻布,薛筎似乎早就等着他開口,沒有刁難,只是嘲諷般感慨了句“暮秋嘯這是何德何能”還順便給了止血的藥物。

抹上藥粉,殷翊下手自覺挺重,暮秋嘯全程毫無反應,殷翊氣着氣着又不怎麽生氣了,粗中有細地給任人擺布的脖子纏了一圈,最後還在暮秋嘯脖子左邊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

他早就知道的,暮秋嘯性格寧折不彎,為還曾經殷翊的救命之恩,便可以将所有人情禮法都棄置身後,蹈鋒飲血地陪在他身邊,到了連自身性命都不在乎的地步。

——暮秋嘯,上輩子的最後,你已經還了我的救命之恩。這輩子救你也不過是為了讓你更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也就是你這種蠢貨,至死仍記大恩,真當犬馬以報。

殷翊好似又看到了那一幕。

中毒已深,又因困鬥導致全身是血的黑衣男子倒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一口一口的血像是從胸膛被擠壓了出來,汩汩地往嘴邊冒出,宛如雪地上展開了朵朵紅梅。

明明已經無力,暮秋嘯卻像是來自靈魂深處的不甘,歪着頭找尋找雙膝跪地的殷翊,顫巍巍地伸長手好似為了抓住他,在生命即将終結的一刻,嗓音沙啞似泣血:“主……人……屬下……不甘……我不甘……”

那一日,下着皚皚大雪,奄奄一息的聲音與瑟瑟冬風交纏在一起,吹進了殷翊的骨子裏,吹進了殷翊的心上,吹得他本就破了個大洞的心口,呼呼作響。

走神片刻,殷翊喃喃自語:“……罷了。”

他正要再次讓暮秋嘯起來,就見地上的人挪動兩條膝蓋,從面朝殷翊換成了面朝薛筎,随即“砰”的一聲,重重地叩首。

暮秋嘯一字一頓,字字真心道:“薛前輩,求您救我的主人,這輩子無以為報,下輩子我定當做牛馬以報。”說完,又給愣住的薛筎磕了兩個響頭。

殷翊遏制不住心頭火氣,臉上笑容卻更甚,彎了眉眼,好似一朵怒放的牡丹:“暮秋嘯,你這又欠我一命,下輩子你還要給我做牛做馬報答我呢,哪還有薛前輩的份。”

薛筎一時無言,別說他不會救殷翊,就算真答應了,他也不會要暮秋嘯這頭牛馬。光是看暮秋嘯今日和殷翊的對話,雖忠誠聽話,卻一根筋得很,簡直要氣死人不償命。

這種牛馬跟在身邊不是找罪受嗎?

“前輩,您既然知道輪迴谷,那應該也清楚輪迴谷藏書樓的秘籍不是誰都可以翻閱的。裏面除了有不少當世武林早就失傳已久的上乘功法秘籍,還有另外一些藏書,其中便有一本醫書。”殷翊不再理會頭和地好似連在一起的暮秋嘯,走向薛筎,“能否再與前輩做個交易。”

薛筎慢悠悠道:“你說,我聽聽。”

“一本複原編纂的《七十二醫論》能否讓薛神醫屈尊救晚生。”殷翊含笑道。

薛筎眉毛一挑:“江湖傳言倒也不假,你若想自救,我可不會答應。”

言外之意明顯,殷翊笑道:“暮秋嘯寫,您要覺得滿意,再救我,等我無事之後,我再告訴一個您想知道的人的下落,如何?”

“殷翊,你是不是知道什麽?”薛筎反問之時,看向右手,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

“阮冥能做到的,我亦能做到。除此之外嘛,晚生只知,當年武林中的醫者對此書如饑似渴。”殷翊直視薛筎臉上的露出的白骨,“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許是再無人在意了。”

早年中原武林出現了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西域魔頭,研制出了一種極其折磨人身心的煙霧毒藥,名為“噬骨毒”,使人無法對他近身三尺。

噬骨毒不會馬上致人死地,卻可讓接觸毒藥的地方長出的新肉長出後腐爛,長出後腐爛,暴露出人體的骨頭,如此周而複始不說,腐肉的區域還會逐漸向身體四周擴散,帶給人前所未有的身心折磨。

後來一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白發醫者現身中原武林,帶來了此毒的解決辦法。

後來的後來,西域妖人敗于當年的武林盟主金識岳之手。

接着成為武林英雄的白發醫者神秘的出現,又神秘的消失,只留下了一本《七十二醫論》交給金識岳。

此醫書裏除了有噬骨毒之毒的解讀之法外,另外還有他這些年所有的心血,包括其他中原不知的西域毒,以及他碰上過的一些奇毒解法,這些解讀之法不外乎都是用七十二種草藥中的幾十種按前後順序制成。白發醫者希望其他江湖醫者參照後,能從這七十二種草藥種找到更多的解毒之法。

然而,誰也沒想到,這本醫書當晚卻從金識岳家不翼而飛,無故消失。

金識岳深知自己之過失深重,第二日便退位讓賢,隐退江湖了。

即使後世衆多醫者對此本醫書如饑似渴,卻也再遍尋不着。

時至今日,已過去數十載,不論在意這本醫書的醫者還剩下多少人,薛筎卻必定是其中一人。只因上輩子,阮冥就是用《七十二醫論》以及某個人的下落為餌,讓薛筎心甘情願地治好了殷翊的眼睛,還讓殷翊和暮秋嘯再次成了甕中之鼈,落得只能供人戲耍的結果。

否則以暮秋嘯的實力,就算身中銀蟲絕厄丹,谷中其餘四位樓主同時出手,也能拼個你死我活,而非最終兩人狼狽被抓。

“還是說,已經有人先晚生一步與前輩交易了?”殷翊本不想多說,但薛筎怎麽都不答應的樣子讓他不爽,又多嘴說了一句。

“我适才思忖一番,發現與你合作更有意思。”薛筎,“我喜歡一個人做事,不喜歡被人窺視,早讓人回去了。”

殷翊的狐貍眼彎如月牙,深深做了一禮:“多謝薛前輩。”

薛筎掃開桌上的茶杯,從一個箱子裏拿出筆墨紙硯放在桌上:“筆墨紙硯在此,暮秋嘯,你也不想耽擱我替你主人解毒吧,還不快寫。”

對于薛筎的話,暮秋嘯毫無反應。

殷翊扭頭看向死也不起來的黑衣男子:“起來吧,我的命還要你來救。”

暮秋嘯聽到命令後緩緩擡起頭,愣愣地望着他,暗紅的血從額頭流血來,混着臉上沾了的塵土,濺在地上。

殷翊真是連氣都生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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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只有面對殷某人的時候,受才會那麽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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