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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解開她的手機看看,聯系一下家人。”
“身份能查到麽?”
“哦,剛才給她檢查身體的時候,外套兜裏有身份證,不是本地人。”是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
“那就不好說,她在這兒有沒有可以聯系的家人。”
“那先等人醒了再說吧。保持安靜。”
“是。”
額頭上搭過來一只冰涼的手,許佳菱突然睜開眼。
“醒了。”額頭上的手收了回去。
“你中午的時候,在警務站前的長椅上暈倒了,我們送你過來的。”
許佳菱閉上眼,嗯了一聲。
然後說:“剛才你們說,我聽到了。謝謝你們,我一會兒就去繳費。”
一個年紀不大的輔警說:“要不然你先給家裏人打個電話,讓過來接你,這吊瓶打完還得一陣子。”
“不用。”許佳菱阖上眼。
一晃二十年,竟只是做了一場夢。
“要真的死了該有多好。”她嘴唇動了動,喃喃自語。
剛才那個護士湊上來,輕聲說:“你不要害怕,你就是坐在風口,着了涼,沒有大的問題。”
床上的人恍若未聞,睜開眼眨了眨,撐着胳膊要起來。
“你手上有針頭,小心點。”
許佳菱掀開被子,挪到床邊的時候扯了一下,手背傳來刺痛,她也沒有回頭看。
順手拔針頭的時候,才發現輸液管裏已經倒進去了半管血。
手背上的針口往外冒着血泡。許佳菱只是呆呆的凝望着窗外的大雪。
過來幫她壓針口的護士被她不着痕跡的避開。
剛才那個輔警彎着腰,問她:“你想要什麽,我們幫你。”
許佳菱呆呆的臉上,忽的慘然一笑。
“我想要一句對不起。”她擡頭,看着眼前的人說道。
那雙眼睛沒有任何焦距,笑着笑着,眼淚就下來了。
“我想要一句對不起。”這一遍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過去從椅子上拿起自己的衣服,手機和身份證在桌上,她一并拿着出了病房。
那兩位警察追上來,說送她回去。
“你這樣出去不安全,要不還是給家裏人打電話,或者我們送你回去。”
許佳菱聲音很平靜,“有多危險,比死還危險麽?”
“我早就死了,從我生下來,是女孩子的時候。”
其中一位警察說:“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你只是感冒,能治好的。”
許佳菱垂着眼,低低道:“治不好了,我花了四年。治不好了。”
她去咨詢臺問了繳費窗口,結束後徑自出了醫院。
許佳菱不認路,只是漫無目的走,正好是下午放學的時間,好多穿着校服的小學生從她身邊經過。
前面走着幾個小學生,裹着厚厚的衣服,書包沉甸甸的,雪天路滑的緣故,幾個小朋友緊緊牽着小夥伴的手。
許佳菱想,此刻這些小朋友們都穿着統一的校服,念着同一冊課本。可也許,他們當中,此時此刻就有一個,也正經歷着、或者已經經歷了一場源自他們原生家庭的謀殺。
可能他或她也會在很多年後的一天,突然醒悟,自己的生命一早就被結束在了多年前的某一不經意的時刻。
口袋裏手機嗡嗡的響,許佳菱往人行道邊上走了走,電話是孫晨打來的。
“怎麽了?”許佳菱接通電話。
“喂,我這會兒要吹蠟燭切蛋糕了,你要不要沾點光,湊上許個願?”
許佳菱愣了一下,看了眼日歷,今天是孫晨的農歷生日。
她居然給忘了。渾渾噩噩了一整天。
“對不起啊,我今天,我忘了,你想要什麽,我回頭給你寄過去。”
孫晨沒有接她的話,只是語氣很急促的說:“快點,許個願,我要吹蠟燭了。”
“啊?”許佳菱一愣。
“蠟燭要燒完啦,許個願,一起吹。”孫晨又催了一遍。
許佳菱伸手接住滿地飄灑的輕雪,想了片刻,輕聲開口。
“我希望,所有的不哭的孩子也能有糖吃。還希望,衆生平等。”
孫晨安靜了片刻,說:“好,幫你許了。蠟燭已經吹了。”
“謝謝你,孫晨。”許佳菱說。
孫晨說:“你怎麽不問我許了什麽願望。”
許佳菱笑了笑,回他:“你今天是壽星,不管許什麽願望都會成真的。不過……我猜你的願望是努力賺錢,早日暴富。”
“你還真猜對了一半,暴富是不太可能了。不過我可以賺錢,給你買好多不二家的芒果牛奶糖。”
……
“你怎麽……”
孫晨說:“那時候,我見過你在一本書裏,藏着幾張不二家的糖紙。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你不是只喜歡吃薄荷糖。”
“許佳菱,不管你發生了什麽,我們幾個永遠站在你這邊。”
許佳菱緊蹙着眉頭,眼睛裏脹的難受,她回孫晨:“我知道,謝謝你,謝謝你們。”
她努力了四年也沒有治好自己。而身邊的這些人卻在慢慢的拯救她。
“孫晨,我想……打個電話。”
“行,那我先挂了,這邊朋友也等着呢。”
“好。生日快樂!”
挂斷電話許佳菱翻到熟悉的號碼,遲疑了一秒,然後撥通……
電話響了好久,快要有提示音的時候對方才接起。
“咋了。”
許佳菱睫毛微顫,長長的吸了口氣,然後開口:“媽,我記得我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早上上學,你幫我往書包裏裝早餐,沒有罵我,一直笑着送我出門……”
“你說這個幹嘛,沒事我挂了。”母親打斷許佳菱的話。
許佳菱接着說:“我就想問一問你,這件事,你還記不記得。”
“你當我一天到晚很閑麽,我記這個……”
“可我記得。”許佳菱搶過話,“可我記得,我記了二十年。那是你唯一一次替我裝好早餐,笑着送我出門。”
許佳菱在心裏默道:就是因為這樣,以至于往後的這些年,我每每要放棄你的時候,總會因為你二十年前那天早上的一個笑臉,而選擇原諒你,原諒你加注在我身上的這一切。
電話那頭傳來聲音:“你打電話過來就說這個,我還忙着呢。沒事我挂了。”
“等等。”許佳菱問:“媽,為什麽後來,後來你再也沒有幫我裝過早餐,送我出過家門。”
那邊吼了一句:“你到底想要幹嘛,翻這些舊事做什麽?”
我想要一句對不起。
這麽些年,如果你肯有哪怕一絲的悔意,都足以驅使我放過我自己。
“媽。”許佳菱輕不可聞的喊了一聲,随即靜默了足足有半分鐘。
“那我挂了。”她說。
寬闊的街道,依舊川流不息,周遭仍是漫天的飛雪。
舅媽的離開是在這樣一個雪天,自己的生命終結之日,卻早已無從記起。
她剛剛跟孫晨的電話裏,還有沒宣之于口的願望。
她還希望,所有的姑娘,不用舉着塑料瓶,藏在角落裏喝完剩下的牛奶。不會有人給她們稚嫩的小手,留下終身的舊傷……
她希望,這個世界,少一些許佳菱。
不,最好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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