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星月長路
姜黃、石青、朱紅,粉末在空中炸出交織的花朵,絢麗爛漫。
身着吉祥天女服飾的袁醍醐受到巡游坊衆狂熱追捧,一層粉末一層祝福,袁醍醐深陷其中,待從頭到腳被狠狠祝福了一邊。
她猛然發現崔湃于香粉亂陣中全身而退,随即抓起滿滿一把抛向崔湃。
崔湃閃身一個反手,一把朱紅撲在袁醍醐臉上。
!!!
袁醍醐大笑沖過去就想反擊崔湃,近在咫尺,又怎麽都捉不住他。
崔湃晃身抓住她張牙舞爪的左手,“剛剛是在說誰身手不好?”
袁醍醐昂起臉湊近他,崔湃被她的親昵動作毫無防備的擊在心口上,慢了一拍。
就是這一拍讓袁醍醐抓住機會一把姜黃粉正正抹在崔湃臉上。
“說得就是你!”
“……”
崔湃甩甩頭,厚粉飛散。
巡游的隊伍沿街而過,最終彙聚在婆羅門寺的浮屠前,歌聲繞耳,今夜無眠。
焰火的光打亮兩個人五彩斑斓的臉,不知是興奮過頭還是烈酒上頭,袁醍醐的視線開始恍恍惚惚。
崔湃問她:“刺激嗎?”
她望着崔湃笑得心滿意足,“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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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湃拉着她的手,穿越狂歡的人潮,走向懷德坊的坊門。
人潮成為喧鬧的背景,緊閉的坊門前悄然站立一人,白袍如月,獨現于茫茫夜色中,安寧祥和。
像是早已料到會有人等待,崔湃神色沒有絲毫詫異。
待他倆走近,葉迦沙直視崔湃平靜的臉,颔首微笑,“我送你們出坊門。”
長安城已經宵禁,對于犯夜的他倆,葉迦沙的語氣中沒有半點不妥。
崔湃沒有說話,袁醍醐朝葉迦沙揮手告別。
門吏得到葉迦沙的示意後毫不猶豫打開門閘,在葉迦沙平和的注視中,崔湃一臉冷峻的牽着袁醍醐離去,沒有回頭。
門吏,沒有見到金吾衛中郎将的銀魚符就打開了坊門。
葉迦沙在告訴崔湃,懷德坊是他說了算,對于不請自來的人,他說能走才能走。
在崔湃出手點燃火祭的那一刻,兩個人心照不宣。
————
出了懷德坊,沿着空曠的坊街過了西市,便走到了東西橫街上。
路還有很遠。
袁醍醐揉了揉額角,恍恍惚惚,她突然站定,一臉本女郎從來沒有走過這麽多路的委屈,“我走不動了!”
她搖晃了一下,被崔湃扶住手臂。
“……”
這是醉了?
崔湃望了一眼看不到頭的橫街,返回城東的路,對于一個平常出門不走路的高門貴女而言,的确是段遙遙無期的歸途。
算了。
崔湃單膝蹲下,拍拍自己肩膀,“上來。”
意識到可以不用自己走路,袁醍醐二話不說立刻爬上崔湃的寬背,摟住崔湃的脖子,“你是個好人!”
崔湃輕嗤,行動上卻是任勞任怨。
他背着她,漫步走在寂靜無人的街上,只有月光下被拉長的身影。
星河耿耿,長路漫漫。
銀漢迢迢,月兒圓圓。
不用自己走路的袁醍醐開始對于宵禁後的長安滿是好奇,她趴在崔湃的背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近到崔湃都能感受到她甜膩的氣息。
星宿列張,橫斜天穹,金鈎鬥轉。
袁醍醐指着朱雀門正上空,興奮大喊:“北鬥七星!”
隕星自鬥柄末端搖光向天權方位劃去,拖出長長的尾翼之光,一顆兩顆三顆。
“是彗星!”
崔湃也擡起頭,望向朱雀門的上空。
少年入衛,無數個巡防的夜裏,他獨自一人數遍三垣二十八星宿,少年曾經也想過何時才能将夜空中的星海壯闊與人分享。
未料到在今日在此刻實現。
崔湃的臉上有了笑意,她陪着他一起遙望星辰閃爍。
“長安的夜真美。”
袁醍醐看着深夜中陌生的城市,坊牆整列,屋檐高聳,宮城巍峨,暗夜中亮起萬家燈火,與漫天星辰交相呼應。
“的确很美。”
這是崔湃守護的長安,每一盞燈火背後都是鮮活。
“延福坊的阿郎在和面準備明早的蒸餅,興化坊的王大娘子哄着幼子入睡,居德坊遠道而來的胡商才入住歇腳,是努力生活在這裏的人讓這座城市有了價值,讓這座城市曠古爍今,無與倫比。”
話說完,袁醍醐沒有了響動,微微聽見極輕的呼吸。
她睡着了。
崔湃莞爾,背着她一步一步心底踏實地走着。
……
小哥哥,不要打架,會痛。
你,是誰?
我是謝梵境的女兒哦。
……
年少偶遇,粉團兒似的小人兒擦掉了鬥毆少年嘴角的血痕,一打五的猖狂少年第一次聽見有人告訴自己打架會痛。
少年去尋人的時候才知道,謝梵境的女兒離開了長安。
只因當初遇見一瞬間
命運從此轉了一圈
想去牽感情線
偏偏天不随人願
如果不是匆匆的離別
怎會拼命想再見
多想念多少年
遇見你一刻才知初心不變
……
他記得,她卻把他忘了,不過,回來了就好。
崔湃背上的袁醍醐睡着并不是很安穩,隐約能聽見她斷斷續續的呢喃,崔湃側耳傾聽,聽不真切。
“崔……湃……”
醒了?
崔湃站住腳步。
“放我……下來。”
一句話說得也不清楚。
崔湃沒有行動,袁醍醐拍着他的肩膀不滿,“放我下來……”
喝了酒的女子惹不起。
崔湃無奈放下她,才轉過身就被她戳着胸口說:“柳善姜叫你什麽來着!”
“……”
“哦,我想起來了!柳善姜叫你九哥哥!”
袁醍醐自言自語。
她叫他九哥哥,也叫盧祁三哥哥,崔湃無話可說。
“她喜歡你!”這不是一句疑問。
崔湃挑起眉頭,女孩家的心思他從來不懂,也沒有興趣去了解,他和柳善姜之間是幼年的情誼。
袁醍醐手指自己,“我,不喜歡!”
不喜歡什麽,不喜歡他嗎?
崔湃怔怔站着,如墜冰窟。
“我不喜歡柳善姜喜歡你!”“你給我聽清楚了嗎!”
蠻橫不講道理。
崔湃無奈,“聽清楚了。”
“好。”
袁醍醐點頭,踮起腳尖吻了上崔湃的唇,突如其來。
柔軟的觸碰讓崔湃瞬間失血,她的唇上有烈酒的醇香,只是輕輕的一下,袁醍醐退開幾寸,得意笑着。
崔湃嚴肅地看着她,手指有力地握了握,終是張開手掌扶住了她的纖細的頸項,阻止她繼續後退。
不要輕易招惹一個男人,玩火注定要付出代價。
她的打賞,他很鐘意。
崔湃吻上了袁醍醐的唇,甜蜜香醇,醉人。
久旱逢甘露,讓人欲罷不能。
袁醍醐推着他的肩,奈何力量懸殊太大,過了許多,身前的男人才放開她。
她大口喘息,嗆到自己,咳個不停,辛苦地彎下腰。
崔湃輕拍在她背上,想緩解她的不适應。
是他,做過了,沒控制好力道。
崔湃正心懷歉意地心疼她,卻見袁醍醐抓住崔湃的一支手臂,哇的一聲吐出來。
“……”
崔湃僵硬的站在原地,面色難看。
一地污穢,濃烈的酒氣揮散。
崔湃想起她在慶典上一杯接一杯的豪爽。
酒量這麽差,還逞什麽強。
袁醍醐吐完,四肢無力的攤在崔湃懷中,崔湃拍拍她的臉,真是醉得不輕,瞧這個狀況是走不回城東裏坊了。
打橫抱起她,崔湃準備走到下一個坊門,想着讓值夜的武侯弄輛車,就聽見一陣馬蹄聲自遠處傳來。
————
一隊巡夜的金吾衛軍士出現在崔湃面前,倒替他節省了力氣。
“給老子站住!什麽人?”
還沒走近,金吾衛軍士就聞見撲鼻而來的香氣,一身香粉的兩人站在空曠的橫街上,高大的男人抱着胡服裝扮的女子。
金吾衛軍士歪着嘴,從酒肆裏帶走胡姬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娘的你不知道長安城宵禁嗎,初到大唐?”
金吾衛不客氣的一掌拍在崔湃的肩膀,月光下崔湃轉過了有彩繪的臉,冷冽地看向來人的眼睛。
帶隊巡夜的劉隊正(正九品)傻了,這個胡人男子怎麽長得如此眼熟?
他揉了揉眼睛,借着明亮的月光再看了一眼,這哪裏是什麽胡人,這分明是崔家九郎!波斯食肆裏打架的那位神仙,沒想到又被他撞上了!
劉隊正顫抖的收回了拍在崔湃肩頭的手。
“中,中郎将?”
其它軍士點着火舌子過來照亮崔湃,吓得铿锵跪了一地,“中郎将安康。”
崔湃點頭,還算狗眼沒瞎,“去弄輛車來。”
劉隊正領命而去,崔湃繼續抱着袁醍醐在橫街上走着,只是背後遠遠的跟着幾個牽着馬的金吾衛。
————
崔湃趕着馬車才入盛業坊門,就在坊街上遇上謝潺領着一衆袁家仆從呵退門吏,非要騎馬出坊尋人,跟入門的他們正好撞見。
謝潺翻身下馬,幾步走過來一撩開車簾終于見到裏面呼呼大睡的袁醍醐。
閉着眼睛長舒一口氣,往日裏溫潤儒雅的禦史中丞狠狠一拳打在崔湃胸前,崔湃沒有還手。
?
禦史中丞一怒為紅顏?
金吾衛禁聲。
袁家仆從護送着馬車,跟着謝潺離去。
崔湃揉着胸口,望着他們遠去的方向。
“今晚你們什麽都沒看見。”
金吾衛跪了一地不敢擡頭,“喏。”
他們是知道了什麽秘密啊,聞名長安貴圈的謝五郎和崔九郎為了一個胡姬半夜裏拳腳相向。
劉隊正在心底哀嚎,只有他知道崔九郎抱着的哪裏是什麽胡姬,乃是汝南袁氏的貴女!
一次胡肆鬥毆被砸頭,葡萄酒撒了一臉。一次橫街犯夜,被禦史中丞打了一拳。
自己盡是看見中郎将最狼狽的一面,這是什麽運氣,不該看的都讓他看見了。
完了完了,升遷無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用之前寫的“風兒輕輕帶着微微的涼”那一段,沒想到遇上郁可唯的《夙願》,用在這裏更好。
那就再推薦一首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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