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坐立難安

袁醍醐從自家挂金絲珠簾的暖床上驚吓地醒來,睜大雙眼,完全不能接受夢中的恐怖場景。

那種強烈的壓迫感和吞噬感席卷全身,仿佛深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泥潭,無法擺脫。

什麽恐怖場景?

她居然夢見一個男人在生生的咬她!!!饑不擇食的要把她生吞活剝!!!

袁醍醐感覺自己的舌尖都在輕顫,她用手背捂住嘴,可是連嘴唇都記得夢中男人炙熱的觸碰,而自己完全沉迷在了男人的氣息裏。

那是崔湃的臉!

體內的燥熱讓她害怕,是什麽激活了她體內深埋的情緒。

她在夢什麽啊?

袁醍醐用雙手捂住臉,不敢面對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一個與男人這般親密的自己。

女侍聽見內間的動靜上前伺候,并通禀了高氏貴女一大早就遣人詢問的關心。

袁醍醐從女侍的口中才得知自己昨晚竟是由謝潺送回家的。

宿醉的腦子讓她完全記不起中途發生了什麽,最後的畫面定格在懷德坊漫天的香粉中。

她吩咐女侍回複高家人今日的擊鞠訓練沒有變動,依舊如約到場。

袁醍醐揉着額角,做了決定,她必然要去找崔湃問清楚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

袁醍醐在家裏吃完延後的朝食,風風火火領着随從向金吾衛官署而去,比往日去的更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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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肚王參軍見她一臉嚴肅,小心陪着她往內側院走,并貼心地彙報着崔湃的及時動态。

“中郎将此刻在議事廳中……”

對于王參軍長長的情況彙報,她根本沒聽見心裏,整個腦子裏都在循環想着崔湃會告訴自己什麽真相。

“哎呀!貴女!!!”

王參軍的哎呀已經無法挽救想得入神的袁醍醐。

她根本沒看路,埋頭在回廊裏走着,與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滿懷!

“大膽!走路不長眼睛嗎!”

對方着了堅硬的铠甲,袁醍醐當即被撞得很痛,火氣一下蹭蹭往上竄,揚手就想一馬鞭甩過去。

還未甩開的馬鞭被截停在空中,被一只大手握住。

袁醍醐氣勢洶洶地擡頭看清了來人,居然是着甲的崔湃,當場呆了。

跟在崔湃身側的衆副将簡直驚掉了下巴,頭一次在金吾衛官署內看見有人要拿馬鞭打崔九郎。

“到底是誰走路不長眼睛?嗯?”

崔湃冰冷的叱責聲響起,沒有溫度的目光掃了一眼袁醍醐身後的王參軍,又盯着她的臉。

“誰讓你走來議事廳,內側院的路找不到嗎?”

袁醍醐回過神來,看清了周遭的環境,的确不是前往內側院的回廊。

她走錯路了,那麽不巧,正好撞上了崔湃領着一群開會的将領。

這樣尴尬的場面還被在場将領都看了去,她瞬間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王參軍被崔湃的一眼吓得後脊梁冷汗直冒,這是在怪他沒伺候好眼前這位小神仙了。

崔湃丢開袁醍醐握着馬鞭的手,嚴厲說道:“去內側院等着!”

嚴厲的語氣聽在衆将領耳中分外熟悉,崔九郎在軍中從來就不是一個好說話的角色,這個時候大家通常都是默不作聲。

袁醍醐扭了扭手腕,又想起他在夢裏的那張可惡的臉,硬氣說道:“好!我今日就在內側院等你把話說清楚!”

哼!袁醍醐背手握着馬鞭,大步離開,王參軍苦兮兮的連忙追上去。

衆将領:“……”

居然将中郎将硬怼了回去,汝南袁氏的女兒果然惹不起。

————

阿水見到袁醍醐氣呼呼的走進內側院,跟在她身後的王參軍第一時間給阿水遞了眼色。

心情不佳,勿惹。

阿水不動聲色的一句不問,默默在一旁伺候。

袁醍醐看着往常一樣規格的糕點和飲子,腦海裏閃現撒紅節上一杯杯剛剛喝完又不停斟滿的烈酒,找到了讓她記憶斷片的罪魁禍首。

昨夜的确玩大了。

因為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坊中世界讓她忘乎所以。

袁醍醐隐隐地擔心如果崔湃承認他們之間的确有過夢中的親密,她又該如何面對他?

這種焦躁讓她坐立難安。

時間流逝在光線的斜影裏,連崔湃匆匆趕來內側院的動靜,她都沒有發現。

阿水和王參軍已經知趣的退下。

崔湃的雙手放在身側,靜立室內,跟她同處一個空間,覺得周圍的空氣滿滿都是她的氣息。

他看見她微皺的眉頭,想起适才在回廊裏質問的語氣,她是在氣他的親吻嗎?是不喜歡嗎?

很明顯他們之間的親密讓她産生了困擾。

崔湃朝她走近了幾步,挺拔的身形擋住了射入窗框的光線,袁醍醐被罩在他的陰影裏。

眨眨眼睛,袁醍醐看見自己的影子融進了地面上另一個高大的影子,好似抱住自己。

她心裏驚跳了一下,轉過頭看見了兩步開外的站着的崔湃。

崔湃身着铠甲,顯然是從議事廳下來後就直接回到了內側院,還未來得及卸甲,與他的行動相反的卻是他沉穩的臉。

袁醍醐從這個男人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樣,跟往日沒有任何不同,如果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親密行為,為何當他面對她時,還能這般淡定自如。

兩個人不能就這樣對視一下午,崔湃率先打破沉默。

“你要跟我說清楚什麽?”

我想聽,我很想聽。

“我,我想問你昨晚發生了什麽?”

袁醍醐沒有底氣的問詢出口,背後的小手緊緊扭着馬鞭。

“女侍告訴我,昨晚是五哥哥送我回的府邸。”

“……”

輪到崔湃微皺眉頭,“我們之間的事情,你忘了嗎?”

他們之間果然發生了事情!!

袁醍醐長長的睫毛顫動,她深吸一口氣,“我,我昨晚喝醉了,我記不起來了。”

如果夢裏的場景是真的,這讓她如何啓齒。

崔湃深深的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她在害怕,為什麽要害怕自己。

擡手整了整铠甲的錦布領子,崔湃拼命忍下即将脫口而出的真相。

是的,他們已經親吻了!

“你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

袁醍醐欲哭無淚。

如此随便,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過于輕浮,可是這是她從小到大的第一次跟一個男人有過親密。

她一張要哭的小臉,崔湃看不下去了,把真相和盤托出,對她幼小的心靈來說會不會是個負擔?

崔湃想起她昨晚在親密中青澀的反應,心尖都化了,顯然她從未跟其他男子有過親密。

足夠了,他應該知足了。

崔湃轉過身,走到堆滿案牍的書架前。

他閉了一下眼睛調整情緒,再睜開的時候似乎恢複了平靜,伸手随意拿起一卷書軸。

他回答了袁醍醐一開始的問題:“昨晚你喝醉了,吐了我一身,送你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謝五郎。”

只是吐了他一身嗎?

袁醍醐從擔憂中大大松了一口氣,全身從緊繃狀态解除。

她看向書架前背對自己的背影說道:“昨天玩的很愉快,給中郎将添麻煩了。”

“我先去崇仁坊球場與文珺彙合,中郎将稍事休息後自行前來便可。”

語音剛落,袁醍醐逃命似的跑出了內側院。

她忘了他們的相遇,她也忘了他們的親密,也許,在她的心裏,根本就沒有自己。

崔湃握緊的拳頭狠狠砸在書架上,震落了半壁的案籍。

與匆匆離去的袁醍醐擦身而過,又聽見內側院巨大的聲響,阿水頓住腳步提起漆竹圓籠,對裏面活蹦亂跳的小黃雀說:“看來今日賣萌也是不管用的。”

————

離骠騎将軍組織的擊鞠競技只有兩日了,高文珺隐隐約約感覺到袁醍醐和崔湃之間微妙的變化。

袁醍醐再沒有像以前那樣總是纏着崔湃問個不停。

自從那日在懷德坊歡度撒紅節之後,這麽刺激的經歷這兩個人卻絕口不提,讓她一個人獨白,沒有響應。

可是,她記得祭祀大典上崔九郎是如何英武無敵,如何将扮演吉祥天女的袁醍醐捧到了天上。

這般提面子的經歷不在柳善姜面前反複宣揚,真是大大的可惜,連她高文珺自己都十分羨慕呢。

奈何她那個虛假好友實在扶不上牆,技能太差,丢人現眼。

難道分開之後,他們兩個人有了什麽矛盾?

崇仁坊球場裏,崔湃依舊是要求嚴格的中郎将。

大的技術分類已經練完,最後的準備時間裏,崔湃開始着重抓一些細節技術,比如握球杖的部位。

女子臂力遠遠不如男子,他強調握杖的位置一定要跟你常用的擊球習慣相對應。

崔湃順手拿過排在順位第一的袁醍醐的球杖,做了幾個遠近球的擊打動作,示範了握杖的最佳位置,又讓袁醍醐出列嘗試一遍。

袁醍醐接過崔湃還來的球杖,覆握在他剛才握過的位子,殘留的餘溫像是燙着了她的手心,球杖居然握掉了。

“……”

衆人猜想一定是賽前緊張,可以理解。

崔湃看在眼底,沒有吭聲。

袁醍醐迅速撿起來,力圖鎮定的模仿着崔湃握杖的樣子,将球準備無誤的擊中球門。

只有她自己心底清楚,剛剛那一握,崔湃殘留的餘溫讓她似曾相識,那是夢中崔湃握在她頸後的溫度。

袁醍醐閉上眼睛,最近總是反複夢見這個場景,讓她難以正視崔湃的臉。

她心虛地根本不敢看他。

再堅持一下,只要過了擊鞠競技,她和崔湃就不會再有天天相見的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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