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蒙在視野裏的血色,像極了人間上元節時張挂在橋頭檐下的紅綢,亦像極中秋夜飄過燦爛銀漢的浩浩燈流。這一刻真也碎了、幻也碎了,別離一瞬,似将半生光陰都淩遲了。
将裴茗拉回神的,是南宮傑音嘶泣下的一聲水師兄。白無相朝前走了幾步,裴茗叩緊牙關望向他手中,看那垂地的發梢刷出一道道參差暗紅的枯筆,斷頸處嘀嗒點點,潑墨不停。師無渡鬓發散亂,青絲被粘膩的血漿糊成了長堤邊糾纏攣結的柳枝。裴茗腦中空白一片,半晌冒出個念頭:自己得幫他理一理。可他擡不起手,也立不起身,只胃中有所反應,卻是突然翻絞起來,随即喉中苦得厲害,彎下腰不住地幹嘔。帶着血跡的酸水積了一灘,爛成糜的心幾乎也要一并瀝出。裴茗的表情也扭曲了,汗與淚融混着,順着頰側不住抽動的肌肉連串滑落。
靈文幾乎站不住,與明光一樣慘不成聲。白無相冷眼觑着這二人,挂在唇角的暴谑漸漸斂去,目光愈加陰寒。他猛地轉身,将掌間首級與壁上殘軀一并打進熔岩裏。南宮傑施術要撈,白無相卻使劍氣阻擊,水師身首異處的遺體就這樣被赤浪淹沒。
謝憐早就白了臉,連忙上前将靈文拽住,以防她沖動行事——別說已經搶不回來,就算搶了回來,也全無意義。人死魂滅,如油盡燈枯,再無複生之望。
裴茗的肩背劇烈地抖索着。他聽見崖下聲響,卻強忍着不願擡頭。師無渡救下他,為的就是讓他活着;他怕自己看一眼後,就害水師兄的苦心白費了。只得摸索着去抓斷劍,五指握得緊緊,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什麽。
隔着漫長的時空,似曾相識的血與殘刃,勾動了裴茗心底塵封已久的另一種痛。這痛楚滋長在九重宮裏、金玉階前、明光劍下,有着雜糅萬端的內裏:悲憤、哀矜、惑惘…說不清是對天、對人還是對己。裴茗知曉為人臣者須為君盡忠,死也是天經地義,遑論割舍私情、為護駕而斬殺昔日部屬;而國有國法,手下副将起兵謀逆,自己便是再不知情,終究也難辭其咎。但做了抉擇後,曾經出生入死的滾燙回憶,令他畢生都在後悔——自己當初不是沒有法子瞞天過海放舊部離開。可若真如此,又怎能保證自己不會陷進另一方更加煎熬的泥潭?樹欲靜而風不止,是非猶自來招惹。忠不可愚,義不可昧,寸步難行如困孤礁,不論選哪個,都注定要背負難以解脫的自劾與自責。左右兩難是往昔埋葬的苦,有心無力是今朝新喪的恨。這似曾相識的畫面,也滋養起似曾相識的痛楚,都是回看血淚相和流的委頓無望,失了生機,再也供不起沖冠一怒。相逢意氣,指水盟松;青林黑塞,百年歡笑…皆枯敗零落、血肉模糊。
熔湖中怨靈躁動着,發出的聲響殘忍又饑渴。連番對戰,又布禁陣,白無相亦氣傷血耗;但除盡兩大心頭之患,他後顧無憂,便恣肆更甚,拂袖大笑。堪稱癫狂的聲線中,透出一份揚眉吐氣的痛快:
“銅爐又如何?毀我烏庸江山,焚我烏庸子民,害我颠沛慘絕,如今不還是被我控于股掌之間!上古神祗又如何?冠冕堂皇見死不救,一心想看我落敗如喪家犬,如今不還是作泥作土,跟着仙京一起灰飛煙滅!他師無渡能耐再大,還大得過那些神官和這銅爐山麽?什麽命不由天,什麽五行生克!任你人道天道,最後不都是要臣服于我!!”
南宮傑吞下眼淚,半拉半扶起裴茗,顫着手取出方才在陣外等候時所作的符篆,抓出幾張貼在他身上,又将剩下的塞到花憐二人手裏,盡全力穩住氣息,在陣中道:“不能困戰…要先想法子破陣離開……活下去才能有機會報仇……”
前兩句是與花憐二人确認現今的作戰目标,後半句則講給裴茗,同時也講給自己。
謝憐一陣心酸,點了點頭,便向風信發出通靈,欲請他帶人來援,從外部協助突圍。誰知識海中噪鳴一片,靈音竟難以傳通。花城試着聯系引玉,南宮則傳音給奇英、泰華,通靈術也都受阻。
三人心知有異,齊齊看向白無相。白無相已料到原因,哼道:“陣法已将外界的通靈屏斷,你們再下力氣也是白費!”
語罷,銳利眼神掃過,目光鎖住了南宮傑:“靈文,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到我身邊來,可免一死。”
南宮傑不知他耍何花招,依舊站在裴茗身邊,眉峰緊蹙,不應聲也不動作。那清俊面龐上淚痕未幹,卻不掩淩厲神色,直直怒視,是鐵了心要同白無相對抗到底。
“你當真打算與他兩個同生共死?”白無相壓下愠意,又盯住謝憐,“那我把這個機會給你——仙樂。你要是不要?”
謝憐剛要回斥,白無相又補充道:“你若過來,我保證也不傷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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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一頓,謝憐側過臉去看身邊人。花城低頭對他一笑:“不必挂心我。是存是亡,我都陪着哥哥。”
仙樂心中激暖,亮聲對白無相道:“蒼生安危在前,謝某豈能為虎作伥!休想妖言相惑!”
“又是蒼生!”白無相目光轉冷,誅心振出一道劍氣,在身畔石壁上擊出個淺坑,“一口一個蒼生!你莫非忘了蒼生是如何你負你的?竟還要為他們賣命!”
“世上向來是陰陽并生、善惡共存,有黑也有白的!雖不乏落井下石之輩,可心懷坦蕩、俠腸熱忱者更是甚衆!蒼生中有人負我,亦有人愛我敬我信我助我。憑什麽僅因一部分人的錯,就混淆愛憎,令其餘無辜者承擔我一己之怒火?謝某不是完人,自知往昔為人處世确實存在不妥,而當初正是因此被你鑽了空子,扣上悲喜面,險些釀成大禍!而這八百年來我早就反思透徹了。将不滿和怨怼宣洩給天下,不過是逃避推诿、自欺欺人罷了!去歲難谏,謝某不追;但來日在前,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沒錯!”南宮傑也開口,既是抱不平,也是為了拖延時間,好推算圍陣的解法——方才她已與花憐在陣中商定了戰略。裴茗尚未緩過來,其狀态不知還能否接戰;若是開打,花憐兩個便是與主力,自己則負責争取一切時間破陣。
“…冤有頭債有主,那些灰飛煙滅的前代神官不是都已經付出代價了麽?人間也已滄海桑田,如今的芸芸衆生又有何辜?”靈文本是為了找些話頭,可問着問着,卻當真惑從衷來,“你将憤恨發洩于他們,又有何意義?”
“仙樂執迷,你也不悟?”白無相劍指南宮,竟給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錯覺,“不要告訴我連你也要為蒼生請命!…天上地下…不知有多少人,欺你女兒身,編排那蜚短流長,話本子更是寫得一個賽一個的髒——我不信你不恨他們!!”
南宮傑眼圈泛紅,深吸數口氣,才穩了聲音:“我并非以德報怨之人,自是不會為了‘大義’一詞就抛下恩怨以身犯險。只是‘在其位謀其政’這六字,是當年帝君冊封時所教誨,南宮時刻銘記于心,不敢棄忘!身為靈文殿主神,我但受一天香火供奉,便要盡一天排憂解難的職責;至于那些謗辱我的混賬,待秋後找他們另外算賬也不遲!”
“記什麽不好,偏記那穿靴戴帽的場面話!…好,現在我收回此語!你給我記住,識時務者為俊傑!”
“帝君賜我的良言,你白無相有什麽資格收回?”
“我竟不知你原來是個鑽牛角尖的蠢貨!你那玲珑心肝呢?都被狗吃了嗎?!”
“差不多!前日神武殿上就随帝君一起死了!方才又死了一次!”
聽白無相呵罵,南宮傑本是怒火中燒,可不知為何,宣于口時卻成了無端的委屈與沮傷,兩句話下來竟愈發激動。
靈文真君向來寵辱不驚,何曾有此失态模樣。驚訝之餘,謝憐想起水師先前說過的話,心中一嘆,唏噓不已。
數句斥駁,既是責問也是發洩。待冷靜下來,南宮傑只後悔自己太大意——白無相方才極有可能是看破了自己意圖,故而有意攪亂自己心神、影響自己推算陣法的進度。可他眼中的惡與痛不是假的,若只是作餌,他沒必要投入七情六欲;南宮便又覺這不似圖謀,倒更像是真的一時失控了。
原地靜立半晌,白無相終于開口,憤忿深斂,聲音如披寒霰:“說,想怎麽死,我成全你。”
持劍踏出崖外,他浮空而行,步步逼近。似是感受到他的殺意,赤海沸震,火浪翻湧。南宮傑拔下烏金發簪,對着行至半途的白無相道:“死法這事,恕靈文尚未考慮過!”說罷揚手一擲,細簪化作流光一道,眨眼間嵌進陣法上方,正是星序中命宮所在之位。
白無相吃了一驚,沒料到她動作如此之快,旋即冷笑一聲,身形動、劍氣發,疾速攻來。花憐二人也同時出手,騰身迎上,舉力相抗。南宮傑也争分奪秒開始拆陣。眼前的陣法雖然複雜,但比起圍困仙京大陣仍要簡單不少,盡管機關繁多、陣眼也游離不定,但運動的軌道只有三條,不難推算。那發簪也是法器,南宮已用它将陣眼鎖在了機關分布最薄弱的一處,只是破解的步驟仍然麻煩,需花費不少時間。
先是鬥法,又是設陣,白無相耗損也不輕,攻勢遠不如之前狠烈;雖仍占據上風,可也的确被花憐二人牢牢絆住。交戰聲打破了裴茗悲頹的混沌。他擡頭盯着白無相,眸中兇光外溢,竟隐有血氣激蕩,提步就要上陣。南宮傑騰手拉住他,從自己乾坤袖中的一幹法寶裏挑出柄寶劍,塞進明光手裏,讓他把斷劍換下。又道:“老裴!我已開始破陣了,須得有人護法。你留下來幫我,好麽?”
這時,陣法正拆解到關鍵處。白無相突然驅動其中機關,陰冽鬼氣循着靈流溯逆反噬。南宮傑才說完,就被陣法沖傷,一口血湧到唇邊,殷紅順着唇角滴落。意識到還有活着的人需要自己保護,裴茗眼內狂戾漸削,恢複了幾分澄靜。他沙啞地應了聲好,低眼再看一眼斷劍,便将之收回乾坤袖中;随即擡掌貼上南宮傑後心,輸送靈力為她療傷。
岩漿緩緩漫漲,怨靈再度號泣着從火中湧出,包圍石崖,沖撲而來。明光緘息護脈,舉臂撐起結界,掌心蕩開層層金漪,将那些髒東西震開。下一刻青鋒出鞘,将軍割掌祭劍,換得浮明昭烈、垂光如雨。來襲的怨靈源源不斷,卻盡被克化。魔氛散去,但見裴茗執劍守在南宮身畔,不動如山。
至此時,破陣進度堪堪及半。南宮傑估測一番,至少還須大半柱香時間,可花憐二人撐不了太久,也亟需援助。而她是絕不願讓裴茗再入險境的。正心急,靈文忽想起乾坤袖中還封着一物,這關頭正可以派上用場,于是連忙取出,正是錦衣仙。
錦衣仙必須依附人身方可行動。而因其神智低微、不善配合,又薄于遠攻和鬥法,且每次操縱,都得付出兩成氣血作為代價,故而衆人并未打算利用其參戰。可此時窮途末路,南宮傑顧不了那麽多,化出個副身将錦衣仙穿了,又給它額外加了一倍氣血,下殺令道:“滅了白無相!”錦衣聽令,剎那間飛躍而出。
白錦孤勇,無視花憐,主攻在前。其力大無窮,以手代兵,拳風掌氣悍猛至極。瘋子打架不按套路,白無相一時間竟措手不及。有他壓陣,血雨探花和仙樂太子終于能緩一口氣,轉守為攻,對白衣禍世猛打窮追。
失利只是一時,白無相很快穩住狀态。他不欲耗費過多體力,便盡可能避免與錦衣仙近戰,卻總是難以拉開距離。被白錦追得惱火,禍世鬼王索性改了戰略,不再将突破口放在另外兩人身上,而是沉下氣來與之正面交手。錦衣仙渾不懼傷痛,操縱南宮傑副身,迎着誅心劍撲向白衣禍世。這是不要命的打法,短短幾息功夫,南宮已數次險些被劍刃碰到頸項。不止花憐心驚肉跳,連白無相都皺眉,直罵南宮傑沒出息、将半條命托給個只會蠻拼的傻子。
彼時,靈文副身受創不輕,左臂一道傷口深可見骨,腹背也有兩處劍氣貫穿之傷。疼痛與傷損是盡數反饋給本體的,南宮傑白着臉咬着牙道:“管他是不是傻,能壓你一頭就夠了!”話音才落,又捱了誅心一擊。
裴茗不斷輸送法力,靈文也不再分神,專心維持靈流運轉。誰料右臂忽然傳來一陣劇痛,竟是白無相一劍削斷了副體打來的右掌!而錦衣仙之行動不能以常理揣度,斷了手也只當是掉了個武器。見一擊落空,他當即變招,趁誅心劍尚未收回,左手一記重拳捶上白無相胸口,竟将他直直砸進了後方岩壁,又乘勢追擊,翻掌拍下。白無相本能一閃,才騰開身,便聞碎石聲響如轟雷,方才所在之地已成駭人裂坑。
面色沉肅,心中也不再小視,白衣禍世振袖一拂,在錦衣仙轉頭看來時倏然隐去身形。白錦掌心凝氣,朝他身形消失的地方攻去,只撲了個空;又四處張望,似在勘察白無相氣息,可終究難以确定其方位。
花憐二人心下一宕,連道不好,忙向石崖趕去,只因知曉白無相的作戰風格詭變老辣。先前鏖戰時他數度隐身,都是直奔威脅較大的目标而去——誘殺賀玄未果,又聲東擊西突襲水師,這會兒他定是要拿南宮傑開刀的。
探到圍陣散發的靈流已有紊亂之相,謝憐心知應是破解在即,萬不可功虧一篑。孰料匆匆沖到崖前,并未等來白無相出手;倒是發現錦衣仙非但沒跟過來,還被一道虛影吸引、朝着反方向去了。謝憐定睛一看,驚得睜大了眼:那虛像羅帶飄飄,居然是靈文真君華服淡妝的女相!
為獲得更多法力,從前幾日起,南宮傑就一直化着男相。此刻見錦衣仙跟着自己的本相跑了,南宮傑來不及震驚,立即下令讓他回來。可這時白錦只顧去牽那虛像的手,對男相的命令竟置若罔聞。靈文焦頭爛額,正要念禁咒将之強行召回,不想白無相突然顯形,從背後一劍劈下。副身被毀,南宮傑丹田震蕩、口漫鮮血;而錦衣仙失了依憑,命令執行中止,也變回了普通衣衫模樣,從半空中落下,被白無相一把收走、丢進熔漿毀了。
錦衣仙落敗,花憐二人只得重新上前迎戰。一想到這邪門家夥盡耍些玄虛花招、幾乎将衆人輪流坑了一遍,花城就心中窩火;更讓他憋屈的是,偏偏每次使詐還都管用,連錦衣仙都被惑住了。血雨探花怒視白無相,執厄命擊斬,卻被對方偏鋒擦過,叫誅心劍傷了肩膀。謝憐忙以若邪绫掩護,與他轉圜攻防。
那畔,南宮傑不顧元神傷創,強撐着維持靈流運轉,裴茗也蓄力相協,供她足夠的法力、以防半途枯斷。待金光游走完最後一個周天,陣眼處白虹驟迸,機關潰破、法場漸散,結界終于分崩離析。
被裴茗扶着站起,南宮傑擦去唇角血液,急喚花憐、讓他們趕快撤退。可白無相緊攔慢阻、百般糾纏,二人如陷深沼,竟是難以脫身。花城知不可久留,耗是耗不過白無相的,必須制造機會。
一邊應戰一邊思索,片刻功夫,花城心下打定主意,通靈道:“哥哥,不如以彼之道還彼之身,我們也詐一詐他!”謝憐贊成:“好主意!”可旋即又覺此法施行不易。常言道,彩雲易散琉璃碎,越是珍重便越是脆弱,白無相深谙此理,其攻心幻術之刁鑽處正在于此。反之,若打算攻他的心,也必須了解他的軟肋。可于白無相而言,整個天下都是可以随意毀滅的,世間又有什麽人和事值得他在乎與珍惜的呢?
聽過謝憐的憂慮,花城道:“并非只有關切的情感能亂人心,憤怒同樣可以。一個恨之入骨者,亦能分散他的注意,到時我們便可趁機脫身!”
“他最恨的人?”
“嗯。我猜大概就是兩千多年前,那些陷害過背叛過他的人。”花城分析道。
“可他們不是都早已隕落了?我們一個都不認得,該怎樣幻化形貌?”
“并非是一個都不認得。”血雨探花凝眉遞去一個眼神。
仙樂一怔,随即恍然大驚:“你是說…!”
此時,二人已被白無相逼到一處死角,身後只有兀禿山岩,再無其他退路。花城沖謝憐點了點頭,又微微一笑,旋而揮手釋出百千銀蝶,同時騰身躍起、向外沖去。
譏哂一句雕蟲小技,白無相拂手揚起蒸灼熾焰,瞬間将銀蝶焚落。而支零的殘翅與飄飏的飛煙中,卻驀然現出一道身影——霜袍雲冠,儒倜清瘦,竟然是梅念卿!
白無相一下張大了眼睛。花城知時機已到,通靈讓謝憐快走,自己也做好了斷後的準備。誰知對方的反應并非想象中的暴怒,而是別開誅心劍,疑聲問道:“你沒事了?”
血雨探花不明所以,但已近敵身,便也無暇探究個中異樣。餘光瞥見謝憐從旁側順利繞脫後,花城迅速催動厄命,朝白無相腹間橫劈而去。盡管話剛出口時,白衣禍世就覺察到了異樣,可對方動作太快,誅心又已偏開,格擋是來不及了。
志在必得,花城原以為此擊定能将白重創,孰料刀刃竟被對方赤手抓住、硬生生定在半空。他盡全力往回抽,厄命居然紋絲不動。再看白無相,掌中盡是鮮血,五指卻仍然緊攥着,額上青筋暴突,面色陰沉得可怕。
獰視着紅衣鬼王,白無相眸光毒戾,幾乎是從牙縫裏咬出聲音來:“他也是你能冒充的?!”
白無相被激怒,本該是情理之中的結果,可端由不對、時機不對,于是事态的發展,便也遠超預料,甚至脫離了一切已有的認知。花城心道糟糕,來不及收回厄命,胸口就被誅心一劍穿透。白無相又一把掐住他脖頸,将他大力掼向下方石崖,殺意竟比先前任一時刻都要濃烈。
花城重重摔落,跌進懸岩下一處逼仄角落裏,尚未站穩就再度捱了一道掌氣,幻術被破,現回本貌。扶着石壁,他勉力直起身,卻見白無相俯沖而下,一刃寒光鎖喉襲來。
因靈脈傷損、聚氣遲鈍,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和距離內,花城已來不及撐起結界,也來不及移出攻擊範圍了。這時卻見一道白影從旁側驀地閃現,竟是謝憐趕來、不顧一切地攔在了花城身前。
血雨探花雙目欲裂,大喊着哥哥要将人推開,可是已經太晚。他雙手才剛碰到謝憐雙肩,誅心便裹挾着虐風煞氣,刺上仙樂咽項。
叮一聲脆響,世界仿佛都靜止了。劍落的那一剎,謝憐抖了一抖,這顫動也通過緊挨的掌心,蔓延至花城全身,從他眼中催下兩行烏紅的血淚。卻不想,接下來忽山鼓石震,穹壑中嗥起蒼聲沉嘯,崖地上倏然拔起一條岩龍,将白無相掀了出去。
白衣禍世駭異至極,剛在半空穩住身形,便覺側後方沖來一股淩冽寒銳之氣。匆匆回首,竟見萬尋怒濤似連山噴雪,傾瀾激浪中,一黑一白兩條水蛟辟烽蹈焰、勢同雷轉,向自己猛地紮來!
悸詫滿心,白無相愣了一霎,才想起凝力阻擋,而屏障尚未結成,就被水龍擊破。他半邊身子砸上洞壁,只感內腑被巨力碾壓撕扯,而脈流凍挫、遍體寒麻,口中溢血也無知覺。
事态突轉,花城卻顧不得其他,趁亂搶下謝憐,抱着他避到一邊,不停念着哥哥,哭腔都急了出來。好在謝憐并無大礙,只是被他眼中赤淚吓了一跳。血雨探花擡手伸向太子頸間,十指欲觸卻又不敢,生怕那光滑白皙的完好皮肉都是假象,自己一沾就多了個血窟窿。
灼熱靈力在渾身竄湧,謝憐卻也沒心思管這異樣,忙拽過若邪绫,一邊給花城擦臉一邊安慰道:“三郎莫怕,我這不是好好的麽?”說着,幹脆抓起他的手,按向自己脖頸,“不信你碰碰,我真沒事。方才那一劍,咒枷替我擋……哎?咒枷呢?”
剛剛急昏了頭,花城這才發現,謝憐頸上已空無一物。而就在先前九死一生處,漆黑的玄鐵咒枷正靜靜躺在地面上,已然斷成兩截。
水龍翺過,兩道身影一先一後,分別落上兩座石崖,正是本該形殒神滅的師無渡和葬身火海怨靈之口的賀玄!衆人驚矍,目瞪口呆。
遙遙看向黑水,花城作惱火狀,聲音卻欣幸難掩:“就知道你沒事…!怎也不通個靈給我?”
“我傳過音的,只是沒通。”賀玄一抿嘴,表示無奈。
“倒也是。”花城展顏,心情大好。他側目看向白無相,“要怪也不能怪你,得怪到他頭上!”
與此同時,明光與靈文望着面前的人,俱是難以置信。裴茗根本不敢眨眼,直到淚又漫起一層,才閉目擠回去,顫聲低喃:“…水師兄?”
之前那事帶給師無渡的尴尬本就不多,此刻再見二人,師無渡心頭只剩死別後又得重逢的慶愉,混一抹酸楚的思念;望向裴茗時,還多了一股無端卻真切的心安——一直聯絡不上對方,他真怕自己誤了什麽性命攸關的大事。
師無渡喚了聲裴兄,又喚了聲傑卿:“對不住,我來遲了,讓你們擔驚受怕了…”
洞內火光明滅,可水橫天身畔沒有影子。南宮傑看着他白紙般毫無血氣的面龐,紅着眼圈道:“水師兄這是說的什麽話!”裴茗心中難過,再也忍不住,竟将師無渡一把圈住。懷中身軀冰冷無溫,卻魂氣清冽,使他想起前日自己捧在掌心的那團脆弱沉渾的靈魄,于是不自覺摟得更小心了些。
若是二人之間還似以往,師無渡肯定要擡手回擁、勸一句“裴兄莫擔心”的。可這會兒驟然挨在一起,占據心頭的反倒是不自在。他踩了下裴茗的腳,趕緊抽身退開,又拿扇柄戳他一下,壓下微亂心緒,正色道:“莫忘了形!小心白無相!”
被對方一提醒,明光反應過來威脅仍存、自己還在戰場,于是迅速收斂情緒,揚劍立在師無渡身側,警惕萬分地盯着白衣禍世。
南宮傑進山較晚,尚不知這二人的牽絆,只直覺他們之間氛圍不對勁,但也無暇多思。她被之前那可怖情形吓怕了,忙用簪尖劃破手指,翻出空白符紙、當場畫起護魂的符篆來。師無渡跟裴茗倒是默契,不約而同将她攔住。她又是破陣又是祭錦衣仙,必須好生歇息,萬不可再耗靈力了。
三五句話的功夫,白無相已回過了神。他抹去唇角血跡,面色十分難看,眼神掃來、虎視眈眈;而誅心劍竟漸漸變得赤紅,熔漿竟也随之沸騰爆濺。師無渡明白,惡仗将起;白無相是孤兵,恐怕已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而他亦絲毫不懼——冤與孽、死與傷,青玄的命和自己的命,他都發了誓要加倍讨還的。
水師要與明光上陣去,來不及将靈力勻給南宮傑,便閉了嗅覺,從乾坤袖中抓出三個糖球遞了過去:“委屈傑卿了。”靈文一看,正是有價無市的極樂坊稀罕特産,便剝了一顆吞下,笑道:“多謝水師兄。”師無渡又取了三顆,別過臉塞給裴茗:“吃完後三個時辰內莫要離我太近。”裴茗面露菜色,可事态嚴肅馬虎不得,為保險起見,也還是痛心疾首地吞了。
“對了,”南宮傑已經開始運氣療傷,又在通靈陣中問,“水師兄,你究竟是如何…?我們明明都看見……”
師無渡輕嘆一聲:“是玄鬼。”
“黑水沉舟?”裴茗訝異。
賀玄聽見,轉頭望來,不鹹不淡地向這邊瞥了一眼:“白無相要動作了。”
師無渡眉峰微蹙,掌心一翻、再蓄水龍,銀鱗崔嵬汗漫,于半空中盤旋騰轉。牢牢盯着數丈外的禍世鬼王,水橫天對南宮與裴茗道:“此事說來話長。待解決了他,咱們再詳敘!”
而對面崖上,血雨探花服過賀玄遞的靈丹妙藥,便要提刀再戰。謝憐則握住他的手,厚潤靈力自掌心贲流湧入。簡單固防了花城經脈後,仙樂再次從他手中拿過厄命,又将若邪交予對方,仰頭溫聲道:
“三郎,你總喊我哥哥,我卻常常受你照顧,甚是慚愧。如今法力恢複,我這當哥哥的,也要護着你、替你出出氣才是。我去去就來,你在此安心療傷——順便,請三郎助我提防着,以免白無相耍些陰招,可好?”
花城仍堅持要去,但力氣竟拗他不過,便也知謝憐咒枷既除,靈脈暢、法力通,正是鼎盛狀态,只好滿面擔憂地點了頭。
“多謝三郎,”謝憐沖他一笑,“那我的後背,就托給你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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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