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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夜涼,提前備下的炭盆在廊下一字擺開,忙前忙後的小內侍正一邊扶着帽子一邊小心挑揀着最旺的炭塊。
謝濯體虛,受不得煙火熏烤,即便畏寒也得用煙塵最少的炭火暖着,所以給謝濯的炭盆必須得在外頭仔細捯饬好才能送進去。
蕭祈一身玄色龍袍,自寝殿外院快步走來,他登基已有大半年,至今還不習慣林林總總幾十個人的陣仗,總是走着走着就把一幹人等全部甩在了身後。
朝中國務繁多,處理政事不像打仗,再不耐煩也不能拔刀砍人。
蕭祈不過弱冠之年,有半數年月都是在異國他鄉忍辱負重,論起打仗行軍他是出其不意的行家,可一旦論起折子和奏章,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狗。
“他怎麽樣了?”
廊下燈火再亮,也照不亮蕭祈這張臭臉,他皺着眉頭拽過了小內侍的衣領往上一拎,立馬将瘦瘦小小的內侍阿澤薅得離地半尺。
“陛、陛下……回陛下,謝大人……那個,要不您先驅驅寒氣再、再再進去…..”
十六歲的小內侍男生女相,唇紅齒白,他生得纖細,在蕭祈這種行伍人面前像極了縮着脖子的小雞仔。
“.…..”
阿澤一結巴,蕭祈心中便有了數,他沉下本就不善的面色将阿澤放去了地上,動作之間倒還有點分寸,不像當初那麽莽撞。
“陛、陛下……”
“閉嘴,外頭守着,我今晚不見外人。”
“是。”
殿門厚重擋風,推開一道縫隙才能窺見室內的暖意,蕭祈冷聲撇下一句便邁步進殿,阿澤不敢多說,只得急忙恭順應下,又在心裏悄悄替謝濯捏了把冷汗。
寝殿內室換了裝潢,看着比蕭钺在位的時候素淨了許多。
蕭祈自幼遠離皇都,受不來父親富麗堂皇的喜好,他繼位之後足足貓在寝殿裏撬了好幾天,硬是把那些鑲金帶銀的東西全都摳下來充了軍饷。
現下,殿裏唯一一件金器就是謝濯腳上那根鏈子了,一頭固定在床尾,一頭拴在謝濯腳上,
純金質軟,不磨皮肉,細算下來,這竟是蕭祈做皇帝以來最紙醉金迷的舉動。
“站着別動,藏什麽藏。”
燭火微晃,帶得那鏈子也映出了點點流光,這鏈子原本就是個限制行動的用途,無奈謝濯腳踝細白,實在是讓人浮想聯翩。
蕭祈喉結一滾,勉強維持住了陰沉的神色,他扯開外袍甩到一邊,大步上去箍住了謝濯的手臂。
十幾本奏章自謝濯懷裏掉了一地,謝濯低眉垂眸的往床邊縮了一下,可論起力氣,他哪能拗過蕭祈,眨眼的功夫,蕭祈就将他兜進懷裏,狠狠掴了他的屁股。
“——唔!”
年少時打過的手板,如今一一報應了回來,謝濯又羞又疼卻也不敢亂動,只能揪着蕭祈的衣襟小聲悶哼,竭力忍耐。
“誰讓你幹這個了?誰讓你幹這個了?!你還嫌你好的慢是不是?!”
蕭祈打完一下仍不解氣,他罵罵咧咧的往謝濯臀上扇了第二下,直把謝濯疼得往他懷裏湊。
地痞無賴什麽樣,蕭祈這個當今聖上就什麽樣。
他自幼就待在宮城裏最偏僻的地方,靠着殘羹冷飯過活,蕭钺不問他的生死,更不會差人教他什麽禮儀詩書。
“不讓你忙,你非要瞎攙和,我看你就是病得輕了,還有精神批折子?!”
“不是……”
“什麽不是?!你就是存心要氣我!”
謝濯不回嘴還好,他病怏怏的一回嘴,蕭祈立馬連吼帶喊的繃起了青筋。
今年冬天格外冷,謝濯體弱,雖是千防萬防,還是在半月前染了風寒,太醫院當值的太醫連着換了兩輪,愣是沒能把人治好,他這着急上火的愁了半個月,就差從自己身上割肉給謝濯當藥,哪那曾想謝濯這個要社稷不要命的,居然還偷偷爬起來替他看折子。
謝濯病中虛弱,被蕭祈一吼更是差點眼前一黑直接過去,可他總不能晾着快要爆炸的蕭祈不管,不然參加明天早朝的文武百官怕是有得罪受。
“.…..你自己忙不過來,我怕你太累。”
蕭祈自小就是個暴脾氣,宮中所有人都避他如瘟疫,唯有謝濯一個敢伸手去給他捋毛順氣。
謝濯等蕭祈吼完才不慌不忙的擡起手去替蕭祈攏起了散落的碎發,他面色發白,更顯得凝在眼尾的小痣殷紅如血。
“你這幾日,睡得都晚,我是瞧你……咳……我瞧你白日裏沒精神,怕你累……”
“——閉嘴。”
再兇的小野狼,也只需一口蜜糖便能收拾的服服帖帖。
謝濯話音未落,蕭祈滿身的氣焰就徹底消失了,他惡聲撈起謝濯抱去床上,又婆婆媽媽的拉過被子将謝濯裹成了一個球。
“那還不是因為那群老東西廢話太多,要不那點折子我早看完了!”
持刀勒馬的手隔着被子撫去了謝濯身後,蕭祈嘴上繼續罵罵咧咧的絮叨,手上卻頗為小心的替謝桢揉了兩下,他邊說邊俯身抵去謝濯額上試了試體溫,覺出不算太燙,才勉強放心。
“行了行了,你趕緊閉眼休息,我看完這幾個就睡,不要你管!”
“好……”
謝濯蜷去床裏點了點頭,最重最急的那些折子前兩天就處理完了,餘下的瑣事,蕭祈自己能夠應付,他忍下喉間細癢陷進床裏,蕭祈蠻不講理的捧着他臉一嘬,嘬得他唇上發疼。
桌案和床榻是寝殿裏為數不多的講究地方,蕭祈不習慣久坐,白日跟一群老臣學着議政已經足夠讓他腰酸背痛渾身發僵,所以他夜裏回來基本都是站着看折子。
紫檀木椅、蘇繡軟墊、還有墊了軟綢的腳踏都是給謝濯用的,蕭祈小心翼翼将這些東西搬去一邊,生怕弄出動靜吵了謝濯休息。
他将地上的折子逐一撿起,收到桌案上碼齊,他登基不滿一載,地方上的大事小情都得托人仔細盯着,好在謝濯在多年前就幫他想了這一步,蕭钺死後,謝濯留意過的人紛紛走馬上任卡住要職,這才幫他分擔了一部分壓力。
縱使如此,蕭祈依然對政事頭大,他天生就不是個讀書的命,帶字的東西看三頁就能煩到以頭戗地。
可身在其位,必謀其政,蕭祈再渾也懂得這個道理,他轉身熄了殿裏的燈火只留手邊一盞,然後耐着性子翻開了第一份折子。
夾在其中的字條上寫滿了工工整整的蠅頭小楷,蕭祈板着臉色小心拿起,照着燭火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這字條上面先是條理清晰的列出了折子的大致內容,而後又寫明了需要回複的朱批,一字一句皆是簡潔清晰,不像酸腐文人連篇累牍的掉書袋。
這些都是謝濯替他做得功課,他書本底子薄,最開始的時候,連謄抄都抄不利索,謝濯得時刻守在他身邊替他答疑解惑,那會他們經常一熬就是一通宵,生生把謝濯困得偷偷喝參湯。
如今的蕭祈已經進步不少了,他知恥後勇,頭拱地的惡補着年少時落下的功課,謝濯生病這段時間,他已經能獨自料理一些政事,雖然會被那些嚴苛的老臣耳提面命,但至少不會再把人家氣得直拍胸脯。
十幾份折子,夠蕭祈抓耳撓腮的耗上一個時辰,等他應付完了,謝濯早已蜷去床裏睡成了一團。
他熄了燭火脫衣上榻,也不管手上墨跡沒洗,直接伸手往被子裏一撈一摟,手足并用的圈牢了謝濯。
寡淡的皂角香讓他覺出了疲累,他埋去謝濯發間沒出息的嗅了好幾下,直到差點把謝濯吵醒,他才停下動作,安安生生的摟着謝濯合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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