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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濯淺眠,蕭祈早起上朝,從不在殿裏穿衣洗漱,而是統統在殿外解決。

辰梁歷經六代君王,像蕭祈這樣光着腳蹲在自己寝殿門口穿鞋洗臉的,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蕭祈登基後,沒往後宮填一個人,他年少暴戾,惡名在外,不納妃反倒讓不少養了女兒的世家松了口氣。

宮裏不進主子,內侍和宮女随之遣散了大半,平日裏跟在蕭祈身邊伺候的,只有阿澤一個內侍。

天邊晨光未明,阿澤困兮兮的候在廊下偷偷揉了揉眼睛,蕭祈穿衣戴冠全是自己動手,向來不讓人近身,所以他守在這也是傻站着看眼。

半刻鐘的功夫,蕭祈換好衣裳擦了把臉,他這身龍袍玄色打底,收腰束臂,看着更像是武人的勁裝。

“你仔細守着,記得看他喝藥。”

“是。”

蕭祈動身前又特意囑咐了一邊,阿澤年歲小,心思細,對謝濯又忠心耿耿,細究下來,他更像是專門貼身伺候謝濯的內侍。

“我要再看見他批折子。”

“不、不不會了,絕對不會了!”

阿澤打了個激靈,被吓困意全無,他立馬打起精神把頭搖得飛快,信誓旦旦的連聲應下。

蕭祈是什麽脾氣他最清楚,上次他按照謝濯的吩咐悄悄送了一回筆墨,剛巧被蕭祈抓了個正着。

蕭祈倒是沒罰他太狠,只讓他拿着筆把所有墨汁都用掉,可他不識字也不會寫,只能苦大仇深的杵在外頭畫了一晚上的小王八。

大概是不想再連累阿澤受罰,謝濯難得消停了兩日,老老實實的靜養。

湯藥、藥膳、點心,流水似的送進殿裏,謝濯食量小,口味叼,吃不了太多東西,最多喝兩口湯,大多數的點心都勻給了阿澤。

阿澤是被蕭钺養在身邊的小內侍,蕭钺在位的最後幾年格外昏庸無道,越是病勢嚴重就越是迷信鬼神命數之說,他按照占蔔出來的生辰八字點了世家血脈沖喜,那家人不忍割舍嫡子,便偷梁換柱,抓了阿澤這個連姓氏都沒有偏房庶子來應付。

阿澤入宮那會不滿十四,蕭钺久病纏身喜怒無常,若非謝濯明裏暗裏出手護他,他恐怕早就被折磨沒了性命。

他們是共患難的交情,阿澤在謝濯面前總是更輕松一些,正巧蕭祈在前朝忙得焦頭爛額,反倒給他倆騰出了相處的空間。

滿滿一食盒的點心也養不胖阿澤的小臉,謝濯倚在榻上将手中的酥餅分成兩半,又多給了他半塊。

“唔,我聽說城裏最近可好玩了,好像還有外頭來的商隊和戲班子。”

阿澤貪吃,也好吃,他坐在寝殿的門檻上拼命往嘴裏塞東西,活活把自己吃成了一只鼓着腮幫子的小松鼠。

“我聽他們說啊,說長佑城已經有好多年沒那麽熱鬧過了,這年關的集市,酒樓,還有花……花街柳巷,都特別熱鬧!”

冬日午後,陽光和煦且溫暖,阿澤眉飛色舞的比劃着,眉眼間總算有了點少年人的活氣。

“花街柳巷”這四個字從阿澤嘴裏出來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謝濯板起臉來輕輕彈了阿澤一個腦瓜崩,顯然是犯了教書育人的老毛病。

“.…..你都跟誰學的。”

“褚钊啊,他前兩天跟我說的。”

阿澤挨了一下也不躲,反倒還仰起腦袋沖謝濯笑,他忽閃忽閃的眨着一雙杏眼,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有什麽不妥。

現下的阿澤和當年那個不肯讀書的小蕭祈有八成像,謝濯指尖一頓,再也逞不起夫子的威風。

褚钊是朝中最年輕的武将,年歲同蕭祈相近,愣頭愣腦,剛正不阿,自幼跟阿澤相識,卻勢單力薄,沒法阻攔阿澤進宮,後來褚钊眼見着謝濯保下了阿澤,于是便死心塌地的替謝濯給蕭祈賣命。

說起來,這兩個人也算是兩小無猜的緣分,雖然天意弄人,但到底還是保留了機緣,阿澤年紀小,還沒通透,可這事是藏不住的,他每每言及褚钊,眼裏的光都格外亮。

“你們啊.…..過兩天過年,褚钊也能閑下來,你就出宮去跟他玩吧。”

謝濯無可奈何的舉手投降,又将最後半個酥餅也一并塞去了阿澤嘴裏,他虧欠這兩個小孩太多,雖然局中人未必知曉,但他自己永遠不會忘。

“好啊,褚钊還說西市的棋館也重新開張了,衛公子還托他代話,說你還欠他一局棋,我還沒去過棋館呢,到時候能跟謝大人一起去嗎?”

阿澤還是少年心性,一聽見能告假出去玩就歡歡喜喜的笑彎了眼,他捧着酥餅使勁啃了一口,興奮之餘還想拉着謝濯一起出去,只是他剛一問完就有人陰陰測測接過了他的話茬。

“是嗎,我怎麽不知道。”

悄無聲息摸進殿裏的蕭祈冷冷一笑,阿澤半塊酥餅噎在嘴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呆呆愣愣的皺巴着一張小臉看向謝濯。

“蕭……唔——”

可惜謝濯也救不了他,蕭祈先是輕車熟路的扯住他後頸把他往外一拎,又大步進殿,将窩在榻上的謝桢打橫抱起。

看出蕭祈另有目的,阿澤便很有眼力見的縮去了門口,順便還跪去地上窩成一團,極力藏好了身後的食盒。

蕭祈有謝濯在懷,自然沒空理他,只斜了他一眼便兜着謝濯往宮外走,倒也沒再管那盒吃食。

車馬是駛向宮城外頭的。

謝濯七葷八素的陷在軟墊裏,蕭祈連着往他頸邊嘬了三四個紅印才消停。

衛家幾十年前就已經衰敗了,衛淩這世家子弟家道中落,只能拿祖産出來開個棋館。

謝濯當年把自己手下的暗樁設在了這,前些年蕭裕勢大,很多事情不能放在臺面上說,衛淩這地方魚龍混雜,行事隐秘,方便掩人耳目往來交接。

蕭祈性子渾,最擅長不分青紅皂白的吃醋,謝濯借用衛淩的棋館為他結交了無數暗線,他非但不感念人家為他勞心勞力,反倒還小肚雞腸的封了人家店面。

“好了……我不去見他。”

謝濯手腳無力的推了推蕭祈的肩膀,他剛剛病愈,正是氣短的時候,受不了蕭祈這一頓狗啃似的折騰。

“你去,你去我就再封他半年。”

蕭祈的犬牙尖銳,像極了兇狠的狼獸,他扯開謝濯領口啃了最後一下,又膩膩歪歪的撈過謝濯的腳踝使勁親了一口。

那根束縛行動的細鏈已經除了,謝濯前兩日身體見好,他就給謝濯解了那東西,他并不想做金屋藏嬌的昏君,但他遲遲沒能真正掌控住謝濯,心下總歸有些不踏實。

“我不去,答應你了,我不去。”

蕭祈越是這樣色厲內荏,謝濯心裏就越不是滋味,他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揉開了蕭祈眉心的小疙瘩,又忍下喉間的澀意半合眉目,仔仔細細的往蕭縱額上落了個吻。

車馬到西市時,已過黃昏,這兩日折子不多,蕭祈提前處理完了今日的政事,難得有了空閑。

往年的年關,長佑城裏總是烏煙瘴氣,焚香、符紙、經幡、蠱術随處可見,只把百姓擾得民不聊生,蕭钺對這些東西深信不疑,朝中以蕭裕為首的自是趨炎附勢。

而蕭祈登基後則下手利落,斬草除根,将那些禍亂朝綱傷人性命的僧道一律斬首示衆,他做得狠戾決絕,明眼人個個拍手稱快,而那些被蒙了心智的也沒有出言反對的膽子。

長佑城已經很久沒有一個正常的年關歲尾了,謝濯同換了便裝的蕭祈下了馬車随處轉着,重歸舊貌的長佑城太陌生,他抓着蕭祈的袖口走了良久,居然還有些恍惚。

長街繁華,游人熱鬧,臨街的商鋪紛紛叫賣着自家拿手的東西,謝濯被路人擠得稍有踉跄,蕭祈立刻反手牽住了他的腕子,側身将他摟進了懷中。

“你跟着我走,別擠散了。”

喧鬧雜亂的人聲中,謝濯将這句話聽得很清楚,年輕的帝王掌心溫熱,暖得他有些失神。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就是這樣牽着蕭祈的手,偷偷帶着從未見過外面的小皇子出宮,那會蕭祈吃不飽穿不暖,身為堂堂皇子卻羨慕臨街小娃手裏的糖葫蘆。

在所謂的命局裏,蕭祈一生都從未真正擁有過什麽東西。

但這一切都在改變了,有他護着,這世間種種,誰都休想傷害蕭祈分毫。

“阿祈……”

謝濯眼底發酸,莫名的加了兩分手上力氣,緊緊攥住了蕭祈的手。

只可惜這周遭的環境太吵了,蕭祈忙替他擋開擁擠的人流,并沒有聽見他恍恍惚惚喚得這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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