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情愫

躲開東院主子， 邱婉兒帶着木兒躲去主院，去找這趙府另一位主子套套近乎。雖說那趙家主母也不傻，起碼比現下的趙家千金好應付些。

趙雪娥連日來的種種疑問與試探， 分明對某些事已有所察覺，至于哪方面的察覺，邱婉兒都不用深想，終歸是對自己不利。

這趙家千金可不是個處事無憂的單純小姑娘， 能騙她到如今地步實屬不易， 當下情勢太糟了， 婉兒左思右想，覺得不能坐以待斃， 是時候主動出擊了。

當然，不能冒險找趙家人攤牌。這節骨眼兒，絕不能先向趙家人自爆身份， 那後果将會是兩柄明晃晃的奪命刃， 一前一後朝自己劈來……

時隔幾日再見趙夫人， 婉兒只覺她整個氣場都變了。準确的說，對她态度不似從前的親切，看過來的好幾束目光，都帶了極深極嚴的威壓。

以婉兒的理解， 這是趙夫人對她此前所為的不滿，更是對她往後行為的警示與施壓。

眼神施壓還不夠，趙夫人竟能一邊逗着木兒， 一邊說出心裏話來：“天兒，今次你這事， 我們全家都不再追究，但望你今後謹言慎行， 做好贅婿的本分……若再有負我女兒累我趙家的舉動，你會後悔的。”

邱婉兒額上一大滴汗，朗聲回應：“謝岳母大人開恩！天海定當竭盡所能，待雪兒至上！”

張口就來，婉兒都佩服她自己。

可惜了，經此一事，趙家上下該是對她防備極重，處處盯着，往後行事需更為謹慎……

擺臉結束，也得到滿意答複，趙夫人一個話鋒突轉，臉色也跟着鋪上溫和與關切：“天兒，你的傷勢如何了？”

婉兒不防她問，先是愣了愣，才如實答道：“傷已大好，謝過娘親關心。”

“可我觀你臉色還是有些虛，這兩日無事，讓雪兒運功給你治一治吧，木兒我來照看就行。木兒，夜裏到姥姥的院子來住好不好？”趙夫人說着，把木兒往自己懷裏圈了圈。

木兒搖頭：“唔姥姥，木兒要和爹爹住！”

“你爹爹身體還未痊愈，不能陪你，聽話，姥姥帶你睡。”

除了木兒，在場的人都聽出來了，趙夫人是何意思。其餘人倒沒甚麽，邱婉兒是尴了尬，更犯了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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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大人，您不是連這種事都要管吧？！

可不，趙夫人對自家女兒的終身幸福是操了大心，眼下還得把趙家血脈的延續大計提上日程，如今女兒女婿的事定下來，沒了顧慮的她就差把話明明白白攤出來……

木兒仍是不情願，也還謹記娘親的話，在姥姥面前決計不可鬧性子，要做個乖巧聽話的孩子。而他扭頭去看自己娘親，也沒見對方向他使眼色，不見對方出言反對，他便不再堅持，點頭順了姥姥的意思。

邱婉兒笑眯眯的，瞅瞅木兒再瞅瞅岳母大人，暗暗咬牙：簡直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當日晚膳，一家子圍在大廳一起用了，因為有木兒，氣氛比往時更顯熱烈。趙家是大戶人家不假，但也算江湖門庭，飯桌禮儀不太多的，木兒呆了幾日，不再拘謹如初，有至親陪着，有兩個疼愛他的大人圍着，他是吃得倍兒香……

反觀他爹娘，就有些相處怪異了。整頓飯下來毫無交流，只在趙母示意下起了些禮貌的互動，最為親昵的，也只是當爹的給當娘的夾了幾筷子菜。

遠沒有新婚小夫妻的相親相愛黏黏膩膩。

趙夫人就頭疼。心道自家女兒莫不是對女婿的事還心存芥蒂……

飯罷，趙夫人留了木兒下來，也不多說甚麽，打發女兒女婿回去，由得兩個小年輕折騰，只要能折騰出個小孫孫就成，芸兒那丫頭成親半年懷孕，自家閨女怎麽也不能落後。

于是，趙府下人們見他們的小姐姑爺兩口子，踩着輕快的步子，悠悠自在穿過雨後清涼的庭院，閑閑散步，享受二人時光……

那是他們多日未見的養眼佳眷。

午後那場雨終于在飯前徹底停歇，現今還有夕陽餘晖撒下，空氣不燥熱且格外新鮮，是夏日裏最事宜人們飯後消食活動的環境與氛圍。

這舒适的當下，邱婉兒也不得不卸下一身戒備，與不再句句難她的趙雪娥閑庭信步，聊一聊風月，扯一扯家常。

可是哪裏來那麽多家常的，她們成親前後待一塊兒的時間，都遠不及她賈姑爺與随身侍從相處的長……所以，二人閑扯沒幾句，話頭就繞在了周邊人與正經事上。

“芸兒近日開始愛鬧脾氣了，師兄镖局家裏兩頭跑，時不時還得出門見客應酬……你白日裏無事，可多去镖局幫着處理事務。”

邱婉兒有意奉承，并着幾分試探，就說：“曾兄年紀輕輕，辦起事來的确老道，镖局上下都是極佩服的……不過郝掌櫃也時常誇贊雪兒你呢……”

“誇我甚麽？”

“誇你才智能力皆不輸曾兄。”

雪娥起了興致，直視過來，示意對方往下說。婉兒也就問出來，

“不知雪兒可有想過，接替岳父大人掌管振威镖局？”

問得倒直接，雪娥回答亦同樣幹脆：“有想過。”

“哦？”婉兒意外：“雪兒當真是異于尋常女子！只是為何卻不見你在镖局任職，也不見你為接任镖局做準備的？”

看她如此來勁，雪娥輕笑了笑，道：“确切的說，是從前想過。”

婉兒一頓，瞄瞄對方臉色，繼續探問：“就是說現如今不想了？這是為何？”

雪娥不答反問：“海哥哥，甚少有人會向我提起此事，更不說是男子，你為何會如此在意？”

“只是覺得雪兒有真才實學，就不該浪費。男子也好女子也罷，在我眼裏，能者為尊。”

婉兒說得坦誠而堅定，可見心口如一。她的心口如一，如日散光，将雪娥心底這一塊暗漆處照得堂亮，也溫暖，也安慰，同而滋長的何止感動……雪娥驚覺，自己選的這夫婿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更有意思，或者說……深不可測。

邱婉兒被趙雪娥直視，那直勾勾的毫不含蓄的贊賞及喜悅，仿佛一道刺眼的光芒，要把她刺穿。

芒刺在背又如何，這當口，自然不能慫，邱婉兒極到位的表忠心，再一擊：“雪兒，雖然我入趙家不久，倘若你有心，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這模樣的海哥哥可是難得一見，趙雪娥驚喜之餘，目光染了幾絲玩味，最終失笑道，

“海哥哥不必這般認真為我着想，我趙雪娥是有時自恃懷才，卻并不存幹出大事業在江湖上獨領風騷的願望，我還是更喜歡過平平淡淡無紛無擾的日子。”

尴尬了，邱婉兒自覺白激動一場，喃喃說：“這樣啊……”

“海哥哥會不會覺得我很沒有志向？”

“哈哈哈！怎會！誰說只有幹大事業才是人生志向？陶公養尊處優一生清廉，誰敢說他一句才大志微？雪兒多慮了。”

趙雪娥一再被這人的思想言語震撼，他的諸多想法，與她極其相近，恍然間只覺此人是上天賜給自己的，最理想的夫婿。

“海哥哥，你真的與一般男子太不一樣。”

“呵呵呵，我也是拾人牙慧罷了，雪兒不必放在心上。”

婉兒汗顏：別誇，我只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兩人不再深入這個話題，緩步朝前走着，一面賞看院景一面将話引向別處。

“說起芸兒妹妹，雪兒覺得我這個當姐夫的是否應該過府探望一番？她上回在別院，在我房門口暈倒，我還未有機會關心過的。”

“那倒不必，只是懷着孩子又不是生孩子，你去探甚麽，芸兒如今見木兒的興趣比見你多。”

雪娥說着，側過臉來正巧見小徑邊上的槐樹葉尖墜下一滴殘雨，不偏不倚砸在身旁人的前額上，好看的臉上開了朵晶瑩水花。

很自然地，趙雪娥的手絹掏出來，邱婉兒伸手去接，不想被躲開，對方的手徑直向她額上伸去，相應的，對方的精致臉龐驀然湊近，兩人的身體也拉近距離。

婉兒緊張，雙方的距離明顯近到互相能感知對方的溫度，她呆呆的，看眼前女子雅致的眉目，感受額上溫柔擦撫的動作，感知鼻息間對方的氣息，第一次極不自在地，微微紅了臉。

水珠已擦淨，雪娥收回手時乍見面前人如此神态，心間也不由激蕩了下，抿抿唇，錯眼瞥見身後随侍的丫鬟與小厮具是滿眼的花，頃刻壓下湧起的情愫，若無其事接着散步，沒察覺自己腳步愈加輕快，心情也大加愉悅……

邱婉兒落後一步，偏過臉來睨了睨琴兒與小六子，心說：還好有你們在，感謝感謝！

那兩人卻會錯意，相視一眼，似笑非笑自認很自覺地放緩了腳步，交互的眼神似是在說：

——瞧見沒，姑爺都嫌我倆礙事了，要不還是撤了？

——突然撤就太刻意了，還是悄悄兒的慢慢兒的，離他們遠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