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開春時候你的吻
1.
常言一葉知秋,而現在葉落如雨,枝上只剩下寥寥數片,推算一下,該是冬天要到了。
裹着厚厚的大衣和圍巾,安歌從陶藝室出來,鎖了門,往醫院走去。
那天晚上的情況,除卻顧澤消失的那些片段之外,其他的,她什麽都記不清了。只曉得後來是陸玖帶着人找到了他們,而送到醫院之後,她不過一天就醒過來,可陶爾琢卻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一覺睡了一年,直到今天,也沒能夠醒過來。
而自那之後,她像是失去了許多情緒,又或者,是把所有感情都深深埋在了心底。原先開朗到有些咋呼的女孩,不過一夜之間,就長成了一個不動聲色的人。
似乎所有的生動和鮮活都被鎖在了哪扇門的後面,那個拿着鑰匙的人沒有來,也就沒有人能夠打開。
路過拐角的花店,安歌走進去買了一束。
付錢、致謝,接過花束,淡漠清疏得像是另一個人。
這陣子過得很是平靜,她依然在等。
偶爾也會像現在這樣,買束花,去醫院看某個人。陸玖不太會照顧病人,雖然已經做得很好了,但她總還是想再去看看。
安歌去幫忙,也不全是為了陶爾琢。
私心來說,她是希望醒來的他能夠告訴自己關于那一天的事情。也許,把事情了解清楚,支撐她的信念就能更多幾分。
在不确定中等待,這種感覺,真的很折磨人。
安歌習慣性摸出手機,給某個號碼發了條信息——
“今天我又去醫院了,不知道他能不能醒過來。九哥照顧人,我看着都累,或許你回來勸勸他,他能答應請一個護理呢?嗯,你知道我暈車的,經常要跑那麽遠,其實我也很累,如果你能回來……”
編輯到這裏,安歌忽然覺得手指僵得發冷,不知道後面該繼續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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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她打下一長串省略號,發送,收回手機。
如果他能看到,會知道她是在催他。
以前顧澤就說過的,時空不是那麽好穿越,這種事情對人的要求非常高。哪怕是他,也經常會有受不住的時候。
而那次能量幾乎被用盡的他,陷入了假死狀态。
之後,陰錯陽差之下,他又被卷入時空的甬道,回到那個闊別了六年的世界。
以前執行任務的時候,顧澤非常想回來,可這一次,在睜開眼,看到許久不見的戰友們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卻是「糟了」。
——糟了,我回來了,她怎麽辦?
陷入前所未有的不安,顧澤每天都在向別人打探他們知道卻不熟悉的另一個世界。起初,他經常被人打趣,說什麽“那個世界就你去過,我們沒問你那兒有什麽,你還問起我們來了”「這麽挂記那個地方,怎麽,在那兒成家立業了」……
而有價值的東西,一個都沒問到。
所以,慢慢也就不再問了。
顧澤恢複得很快,沒多久就養好了身體。
只是,經過陶爾琢那樣一番動作,他卻再找不到方法回去。
日複一日,積攢起來,便是一年。
兩個人的擔心,兩個人的不安。
兩個世界。
可是,今天注定是不尋常的一天。
顧澤沒有家人,一別六年,朋友們早都生疏了,追捕陶爾琢的任務已經完成。組織裏搜尋到了陶爾琢身體和意識的碎片,已經判定他的死亡。該做的,似乎都做好了,只除了一件事情。
站在時空交流器前,顧澤忽然有些緊張。
不是因為脫離組織擅自行動,也不是擔心這臺已經宣布停用的機器發生故障讓他哪兒都去不了,而是……
“喂,那臺機器不能用了,時空穿越的……”
還沒來得及醞釀一下情緒,做個準備,顧澤回頭,正巧看見急匆匆往這邊走的負責人,他一驚,連忙按下啓動……
“哎,這臺機器……”
負責人走過來,卻沒有想到,座椅上的人已經不見了。他抻長脖子往機器顯示屏上一看,忽然有些驚訝:“不是壞了嗎?這怎麽……顯示正常啊……”
2.
娛樂圈換新的速度很快,不需一年,常常幾個月就要換掉一批人。可顧澤的突然消失是圈子裏的一個謎。即便熱度不比剛出事的時候,但只要有人提提,還是能夠引起一片讨論。
大家對于他有許多的猜測。
有人說他是某個豪門少爺,混跡娛樂圈許久,這次遇險,被接回去了;有人猜測他其實身份特殊,從事的是秘密工作,而這次的危險實際上是他的一個任務,任務完成,自然要走;還有人說,顧澤可能不是人,而是外星來的……
娛樂圈的人,連消失都要被娛樂。戲谑談論的多,真正關心的少。
等待擔心着的,也就只有真愛粉了。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某個午後,衆多網站的新聞頭條,忽然同時推送了一個消息——
“多圖爆料,失蹤許久,顧澤疑似現身某醫院!”
對,他被拍到現身的那個醫院,正是陶爾琢所在的那個醫院。
這是顧澤回到這裏,打開手機,正巧看見安歌提及的醫院。
這一天,氣溫不高,天氣卻很好。
太陽不曬,空氣不幹。
醫院外的花圃旁邊,女孩被人從後拍了一下肩膀,卻沒有回頭。
直到身後的人發出聲音:“怎麽?才多久不見,反應變得這麽遲鈍了?”
女孩眼睛驟然睜大,轉過身。
她紅着鼻頭,微微泛着水光的眼睛裏,映出穿着一件單薄外套的他。她心底沒來由地就是一酸,但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就穿這一件單衣,大冬天的你不冷嗎?!”
顧澤臉上的笑意有那麽一瞬的僵硬,咽下久別重逢的想念,他幹幹回答:“我、我們那兒是夏天,挺熱的……”
還沒說完,女孩子就這樣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他,小小的臉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明顯地一愣,接着,緊緊攬住她。
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孩子?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做什麽,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清楚地聽見她的一聲抽泣。
她不肯擡頭,只是把他抱得更緊,像是想要嵌進去一樣。
“那,借你暖一暖。”聲音悶悶的。
在看見他的時候沒反應過來,在他對她笑的時候沒反應過來,在她自己猛地撲過來抱住他的時候。說實話,安歌還是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可是,就算她的反應再慢,身體卻也先于大腦做出了一些反應。
比如紅了的眼睛,比如微顫的手指,比如瘋狂跳動的心髒。
偷偷在他的懷裏流着眼淚,不想讓他看見,安歌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委屈。
“其實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卻沒有想到……”
顧澤摸摸她的頭,剛想說「讓你久等了」,卻不想,安歌吸了吸鼻子說了一句:“沒想到,你回來得這麽快。”
她說着,又吸了吸鼻子。
“我以為你要像電視劇裏似的,過個八九十個年頭才能回來呢。”
心底生出一陣無奈,同時也被這番話弄得哭笑不得,顧澤一下一下摸着她的頭:“哪有那麽誇張……”
“我都準備好了。”安歌忽地擡起頭,眼睛依然紅着,眼淚卻被生生憋在眼眶裏,不流出來,“不論是八九年還是八九十年,我都準備好等你一輩子了,我還想過。等到我們年老的時候,那種重逢的場面一定很感人……”
好不容易見到了,好不容易回來了。
那麽,以前的那些難過,是不是可以埋起來?那些心情,是不是也可以真的再不要拿出來了?如果是,那從現在開始,是不是應該翻過一篇,重新開始,不摻雜那些日子裏的半點灰暗,回到最初的時候,真正放輕松一些?
久別重逢,應該是歡喜重于悲泣的,不該眼淚兮兮,伴着一把一把的鼻涕的。
安歌解下自己的圍巾,把它繞在顧澤的脖子上,兩圈,一個結,是某人慣常的打法。
從頭到尾只是這麽看着她,像是讀懂了她的心虛,顧澤摸了摸圍巾,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臉,聲音溫柔:“那這麽早見到我,你是不是感覺,像在做夢?”
“才不呢……在夢裏的時候,我不知道那是做夢,但現在,我知道這是真的。”安歌帶着點點不知道哪兒來的小驕傲,“我夢過很多次,能夠分清楚這兩者的差別。我知道,你是真的回來了。”
明明是笑着說出口的一句話,可還沒等她說完,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一時間,弄得顧澤手足無措。
“如果真的忍不住,就別忍了,其實我也想哭,我們可以抱着哭一哭,我不會笑你。”
“誰想哭了。”她抿着嘴唇抹掉眼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邊笑邊哭,擡起臉,“都怪你。”
顧澤挑一挑眉:“怪我?”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用了那麽大的力氣在佯裝無事,假裝他們只是隔了兩天不見,沒有生疏,也不會不自然。這是很安歌的表達方式。卻在看見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時,一下子又崩了,好像在他面前,她什麽也裝不過。
“人家久別重逢,都要說情話的。”她扯出一個笑,看起來有些故意,“你沒有說,我覺得委屈。”
明明只是強扯出來的一個借口,誰都聽得出來,可顧澤卻笑着摸摸她的頭,眼睛裏的寵溺滿滿,都要溢出來。
他想了想:“那好,我最近學了一句情話,在那個世界,沒有人可以說,我練了很多次,就是想回來,說給你聽。”
顧澤清了清嗓子,眉眼之間全是笑意,眼前的人就是心裏的人。
“我所能想到最美好的事情……”
心底亂亂的,不知道自己之前說了什麽,剛剛說了什麽,他又在說什麽,只曉得,在聽見他放輕的聲音的這一刻,她忽然很想抱住他,哪怕她才剛剛從他的懷裏出來。
想到這裏,她踮起腳啄了一下他的臉頰,接着猛地一頭紮進他的懷裏——
“關于最美好的事情。我能想到的,就是你回來了。”
顧澤一怔,輕笑,咽下了原本的話,轉而環住她。
“我也是。”
我不太會表達,特意學了一句情話,想說給你聽。
那句話是基地裏邊,他找到的那位前輩的筆記本上首頁記着的。紙張泛黃,墨跡略有褪色,唯獨那個句子,他一看見,就想說給她聽——
我所能想到最美好的事情,夏天的冰激淩,秋天的大閘蟹,冬天大雪漫漫,糊了一窗戶霧氣的火鍋。
還有,開春時候,你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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