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2)
削了實權的。但你看他和以前有什麽分別?出門還帶着幾個兵。喏,那邊車上,看見沒,他帶來的。”
阿沁順着蘇曼笙指的方向望去,那兒确實坐着兩個人。但一個是開車的于老九,另一個只是于老九覺得閑扯來聊天的路人。
“看見了吧,他比從前還更威風了。這西北軍區本就離首都遠,那些兵将日日夜夜見的最大的頭兒也就是他。不論有什麽命令,怕都是只聽他的。說白了,這塊地方他最大。如今都敢背着官方自己做軍火生意了,這還不是軍閥?還不黑呢?”
阿沁聽得表情凝重,似乎也覺得有道理,但還掙紮着不願相信。蘇曼笙重重一嘆,打心眼裏覺得這丫頭不争氣。
蘇二爺在承明有地位,大多數人不敢冒犯這位蘇大小姐。所以她也沒有小聲說話的習慣,即便是在評論人家,也是一副本就如此的模樣。不遠處的于老九聽見這番話氣得牙都癢癢。要不是那是個小姑娘,他又怕給顧終南惹麻煩,恐怕早過去和人「講道理」了。
蘇家大院外面熱鬧,院裏卻極為安靜。
二爺不喜喧嘩,這裏就連打掃的婆子們都不敢多話,室內一時只有棋盤上落子的聲音。
圍棋縱橫十九道,變化無窮,變數無窮,要下好一手棋并不容易。
棋盤兩邊分別坐着兩個年輕男子,左邊持黑子的是顧終南,而右邊持白子的是蘇二爺的門生,名喚楊總惜。
顧終南先行,第一手便毫不猶豫将子落在了天元。
他微微側目,身邊的女子對他笑了笑,這笑很淺,同這幾夜的每一抹都很像。
陸青崖除了第一天在教他圍棋規則,剩下幾日,都是分析:“蘇二爺知道你不善圍棋,怕是也不會親自和你對弈。而若他不來,那麽與你對弈的便該是他的門生。那位我稍有了解,他棋藝精湛,若如常對他,你怕對不過。唯有一個方法能稍稍應對,便是仿棋。”
所謂仿棋,就是對手走一步,你走一步,讓自己的棋與他形成對稱,等他看不透、坐不住了,那麽機會也就來了。
這屋內稍有些暗,蘇二爺沒有開燈,倒是在一邊悠悠閑閑點了蠟燭。
燭光微弱,比起照明,似乎只是調節個氣氛。
顧終南與楊總惜一人一步,很快就下到了四十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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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對手落子之後,楊總惜微微皺眉,對上蘇二爺的眼睛,很快做出個決定。只見他在右下一落,仿佛早準備好的,落出一塊地方。
在落子之時,楊總惜想起蘇二爺的話。
“顧終南不會下棋,若說他在這四天真能學到什麽,至多也就是些皮毛,若說技巧,他最可能用的便是仿棋。仿棋難以擺脫,你且看他先手如何。若他當真用了,你便要開始打算,舍一塊棄子,換一步先手。”
講起來,棋盤之上有乾坤,得失成敗便是這一方天地,而這方天地許多時候都能折射出真正人世,那是往大了說。實際上,是得是失,是輸是贏,也不過就是一局棋。
都不過一時的榮耀,一時的落魄。
“楊總惜不是傻子,他不會看不出你的戰術,為了擺脫你,他很有可能送一塊子給你吃。你雖知道,可你下不過,那這塊子你便不能不吃,你會在這兒退幾步,可這不是結果,你也不必為此浮躁憋屈。”
當陸青崖這麽對他說的時候,顧終南笑了笑:“《孫子兵法》有雲,「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弱者頑固死守,只會越死越多,而善敗者不亂,這招我懂。”
楊總惜在那一手棄子之後,果真順暢不少。顧終南無法再仿,從棋局看,竟一時真被他牽制住,連失好幾手。
然而,就在楊總惜稍稍放松之後,蘇二爺微不可察地挑了眉頭。
顧終南這幾手看着在退,實際上卻更像試探,虛虛實實之間,他給自己留了許多退路,一邊審時度勢,一邊伺機而動。
終于,在楊總惜只進不退的殺勢裏,顧終南偏巧落了中下,猝不及防逼死了他一塊地方。楊總惜其實極有耐心,平日裏并不執着于殺棋,只是今日被顧終南引誘,再加上輕敵,才會有這麽個缺漏。
想瞧的都瞧完了。
蘇二爺坐回座上,接下來的棋,不用多看了。
這一局棋,顧終南下得比陸青崖想象中的更久也更好,她自始至終在邊上看着,不得不承認,顧終南實在是比她預想的還更厲害些,厲害到她都有些佩服。
原來,這世上當真有人天賦異禀、氣運加身,老一輩人說這樣的人來到世間,就是來幹大事兒的,或許,這些個說法是有道理的。
落子聲輕,室內茶香萦繞,顧終南微微抿着唇,模樣專注,而陸青崖就這麽安安靜靜站在他的身側。蘇二爺朝他們倆看了一眼,眼底帶着幾分欣賞。
一輩人換一輩人,亘古如此。
這局棋下到最後還是楊總惜贏了,然而,就像陸青崖說的,這棋局不在輸贏。況且顧終南覺得自己已經算是超常發揮,再加上又得了好運,既已盡力,便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在楊總惜離開之後,蘇二爺又端了一杯茶過來:“聽說顧少将從前不會下棋。”
“我不懂圍棋,但我會打仗,從前不覺得,現在看看,這和帶兵實在相似。”
蘇二爺點點頭:“我知道了。”
“在這裏,蘇某給少将賠個不是。我平素不愛信旁人是非,可有些傳聞,日日聽着,難免受外界傳言影響,我也還是俗人,那不信也就是嘴裏的不信。但今日一見,是我多慮了。”蘇二爺以茶相敬,“日後西北軍區若還有缺漏,我自當鼎力相助。”
桌邊的燭光一閃,陸青崖偏頭一瞧,忽然想起來不知在哪本書裏看見的,說是當燈芯迸出雙花,就是好事要到了。
現在瞧着,果真是這樣。
5.
蘇二爺的宅子就是普通住宅,而采買軍火,還是要去隔壁街道的蘇家庫房。
這事兒陸青崖跟着不便,蘇二爺也說許久不見她,再加上剛剛看了一局棋手正癢着,她也便留下與二爺對弈。
采買軍火沒那麽快,顧終南帶着于老九在庫房清點了好一陣,這才把事兒折騰完。等他們再出門,天都要黑了。
走在街道上,于老九開始和顧終南念叨着不平的閑話。
“少将,現在外面都這麽傳您了,這些個鬼話是誰放出去的,您心裏有個底兒吧?”
顧終南剛剛辦完這麽大一件事,心情正好,整個人都放松起來:“都說是鬼話了,你在意它做什麽。”
“這哪能不在意啊?您以為這說話沒個實際就沒關系了?人情往來若是戰場,這流言蜚語就抵得上子彈,別的不說,就說蘇二爺府上那位大小姐吧,您知道她是怎麽看咱們的嗎?中午我守在門口,那小姐當着我就說開了……”
于老九本就對此不滿,加上聽了蘇曼笙那些話氣悶了一下午,現下又被顧終南這無所謂的态度一激,頃刻間竹筒倒豆子似的叽裏呱啦說起來。顧終南曉得于老九在意這些、心底憋着氣,為自己不平,現下他是不想聽又不得不聽,只等于老九發洩得差不多了才擺擺手。
“行了。”“少将!”
“你看前邊是什麽熱鬧?走,瞧瞧去。”
顧終南說完拔腿就走,他個子高,稍稍走近就看清了人群裏是個什麽情況。
裏面的姑娘叉着腰:“怎麽,想訛我?訛錢訛到我這兒,我看你這眼睛也是白長了,怎麽,我看着像是好欺負的?”
她背對着這邊,而在她對面的是個癱在地上的大伯。那大伯一身衣裳破爛,像是逃難來的,此時正虛弱地半躺在地上,手裏拽着姑娘披肩的一角,嘴裏叨叨念着什麽。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松不松開?”
“這不是蘇家那位大小姐嗎?”于老九湊過來,嘟囔一句,“怎麽哪兒都能見着。”
顧終南有些無奈。
他本是想轉移于老九的注意力才湊過來,打算看幾眼就回去找小黃連,沒承想遇見蘇曼笙這一茬兒。他此來到底是欠了蘇二爺一個大人情,這撞上二爺侄女的事情,他是管不管呢?
“你還不松開?”
蘇曼笙一臉氣惱,這件披肩她極喜歡,只是布料輕薄,硬要去拽,怕是就要扯壞了。
“這條街上沒管事的人嗎?阿沁,你去……”蘇曼笙氣着,卻在瞥到那大伯臉色時微微遲疑,“你去找醫生!我就不信,他能裝得多好!”
顧終南看了會兒也沒看出這是怎麽回事兒,他于是碰了碰身邊的小夥子:“小哥,你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嗎?”
“嗨呀,近些日子鄰省不是逃來了些流民嘛,他們每日在街上晃悠,身上也髒,難免會碰着人,地上就是一個。我瞧見他是碰着那位小姐了,小姐不願意,要他道歉,可他剛剛開口就倒下去,手上還扯着小姐的披肩不松。那小姐便惱了,說他碰瓷呢。”
“是這麽着?”
“可不是。”小夥子低聲說,“其實那些流民本也不容易,我看那小姐是個富貴家的,何必這麽糾纏,不如給點兒錢走了得了,這樣下去,多不光彩。”
顧終南瞥了他一眼:“既然你都覺得是碰瓷的,怎麽還要那小姐給錢?”
“這怎麽了?那小姐有錢就給點兒呗,再說,本也是她态度嚣張,別人碰了她一下就非要人道歉,這被訛了能怪誰……”
顧終南覺得這人不可理喻,也不願再聽。他走上前去,沒先去理蘇曼笙,倒是蹲在那大伯面前看了一會兒。
周邊都是看熱鬧的,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判斷,他們既瞧不上逃難來的流民,也不喜歡這高聲傲氣的大小姐,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自然什麽都沒注意。
但顧終南看見那大伯臉上出了虛汗,牙齒緊咬着,痛苦的模樣不似作假,是以先來看他。也是在他蹲下的那一刻,大伯再沒了力氣,松開了抓着蘇曼笙披肩的手。
“什麽,你說清楚一點?”
顧終南湊近過去,那大伯見終于有人來理他,也努力提氣,可他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念着疼啊疼的,他單手捂着腹部,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老九!”“哎。”
顧終南扶起老伯:“這大伯怕是身子有異,送他去醫院。”
于老九念着「好」,便将人背了起來。
蘇曼笙聽得心驚:“送……送醫院?”
顧終南回頭,她見是他,遲疑了一會兒,又問起來:“我都沒碰着他,他自己倒地上的……送什麽醫院,能出什麽事情?”
“未必和你有關,也可能是這大伯自身的毛病。”顧終南不大喜歡和蘇曼笙這樣的大小姐打交道,不是說這樣的姑娘多壞,只是和她們交流,大多時候都累,“他拽着你也不是想訛你,只要你稍微聽上一句、看上一眼,就明白了。”
瞧見那大伯的模樣,眼見他被背走,蘇曼笙的心底也有點兒慌。可她即便是慌,即便曉得自己弄錯了,也只想着事後送點兒東西做補償就好,現在她還是要面子的。
也因為要面子,所以即便知道自己錯了,她也不肯認。
她嘴硬,語氣卻透出點兒心虛:“你又不認識他,怎知道事實如何?”
顧終南不喜歡争辯,只揮着手讓周圍的人散了,才回頭低低道:“別惹麻煩了。”
“什麽叫我惹麻煩?我走在街上好好的,分明是麻煩惹我!”
“哦?”
顧終南這一聲很輕,也不迫人,但道理擺在這兒,蘇曼笙的氣焰一會兒就消下去,甚至不肯再與他對視。
“可我怎麽看着是你惹的呢?”
蘇曼笙氣得想跳腳,語氣卻不似之前硬氣。反而還透着些希望事情揭過的急切:“你這人不知道就別瞎說。”
眼看差不多夠了,顧終南那些幼稚的報複心思也歇了些。
“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笑着指指自己的眼睛,“我都看見了。”
蘇曼笙過慣了順遂日子,不喜歡被人挑釁,因此她碰見這種事也容易被激怒。可即便她氣得不行,對那大伯的狀況也未必是毫無察覺。否則,她便該讓她的丫頭去叫保全,而不是去叫醫生。
“這回那大伯不是什麽壞人,是以你也出不了什麽意外。可你想過沒有,若今天那大伯真是訛錢的,就算道理全在你這兒,但對方不講道理,你能怎麽樣?你是打得過他,還是周圍有人願意為你出頭?”顧終南拍了拍蹲下時衣角沾上的灰,“如果還有下回,你還是機靈點兒好。到底是個小姑娘,別真吃虧了,讓家裏着急。”
說完,顧終南忽然想起許久之前,在長津大學裏的那一件事。
當時陸青崖遇見的那位大嬸是真的想訛她,他那時不了解她,擔心她吃虧,想上前給她出頭,她倒是厲害,幾句話就把人勸退了。分明是聰明得不行的人,分明她有許多辦法,最後卻還是逞了意氣。
她說,那是因為她不開心。
想到這裏,顧終南不自覺笑了出來。
承明的天最好看,尤其是在傍晚,蔚藍裏夾雜着橙紅光,雲層是輕薄的,一片片浮在光上。不遠處有小販在叫賣着什麽,蘇曼笙聽不清楚,她只聽見他突如其來的一聲輕笑,繼而擡頭,目光直直與他撞上。
他的眼睛微微彎着,仿佛想到了極愉快的事情。
蘇曼笙驀然便有些好奇,想問他想到了些什麽。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問,阿沁便帶了人過來。而顧終南見那小丫頭回來,不一會兒也就收回笑意,轉身走了。
他們要回的是同一處,可他步子邁得那麽大,根本沒想等她。
阿沁見自家小姐一臉郁悶地盯着顧終南的背影,又想起回來路上聽見的那些閑話,心底不忿,嘴上便開始罵。
她說:“那顧少将果真不是什麽好人,明明一開始就看見了,非要讓小姐着急上火才肯出來說話,說的還都是些氣人的,真不紳士……”
“別瞎說。”蘇曼笙打斷她。
阿沁一頭霧水:“小姐?”
蘇曼笙恍然回神,掩飾着什麽似的:“回家了。”
阿沁不曉得小姐這又是怎麽了,但小姐的心思瞬息萬變的,一直難猜,她糾結了會兒,也就不再猜了,只心底還在為此不平,覺得自己先前确然看錯了人,覺得她家小姐說的真是對的,看人不能看表面。
那顧終南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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