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你頭發上掉了朵花兒1.
那日葉醒在練武臺上有多慶幸,現在在武德堂裏就有多憤恨。
葉醒紮着馬步,雙臂分別懸着兩個裝滿水的水桶。他咬着牙在門外看着堂內的人練拳,那些招招式式,他看了快三個月,幾乎都要看會了,但洛煜歡就是不松口讓他進門。
葉醒幾乎要把牙給咬碎,他覺得自己有理由懷疑洛煜歡将他收入門下是為了整他。
時逢仲夏,天氣多變,下午的時候外邊就開始打雷。
洛煜歡出門瞟了一眼:“喲,手落下來了。”
長呼一口氣,葉醒提氣将手平舉回原位。
“很好。”洛煜歡說完就關了門。
門內傳來她的聲音:“今日怕有暴雨,風也大,晚了路不好走。咱們提前一些下課,再練半個時辰就散。”
說完,她拍幾下手:“聽見了嗎?”
“是!”
堂內的聲音很響,葉醒的眼前卻有些恍惚。
他來這兒磨了這麽久,可不是為了提水桶。
天陰了下來,葉醒想起兩個月前自己去找洛煜歡的那次。
葉醒進武館就是想學武,當時,他滿心以為進了武館就能習武,不料卻被安排紮了兩個月的馬步。他心底不快,忍耐許久,終于在一個傍晚去找了洛煜歡。
“我知道紮馬步是必要的,可我從前就練過。就算你當那不作數,但我現在又紮了兩個月。師姐,這一步我們是不是可以跳過了?”
那時,洛煜歡輕笑一聲,随意半蹲了一下:“怎麽,這就是你練完的結果?”
Advertisement
她拍着他的肩膀:“知不知道什麽叫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小師弟,你這麽着可不成。”
洛煜歡故意将動作放得綿軟,好像他真是那樣做的似的。
葉醒覺得羞惱,又懶得在這上面同她辯解:“就算我先前不标準,那現在也……”
“現在?”洛煜歡吐掉了嘴裏叼着的草根兒,“你以為自己現在就好了?沒錯,你是有進步,可那又怎麽樣?你走的都是野路子,論起基本功你能說清些什麽?這玩意兒不練紮實了,很難進階,招式套路教也是白教。”
說起練武,洛煜歡就像變了個人。
她認真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你覺得我故意為難你?我沒那麽幼稚。實話擺在這兒,我不喜歡你,即便是現在也不喜歡。但你有潛力,我願意收你也正是看中你的潛力。你不必疑心些什麽,若我想要整你,定然會明明白白地整,不會弄這些個陰的,我看不上,也用不着,還不痛快。”
葉醒被她嗆住。
“還有事沒事?如果沒了就回去吧。”洛煜歡輕飄飄地道,“對了,若你真是心急,明日在手上多擔兩桶水,那樣進步得快些。什麽時候你的條件達到了,你便可以入堂,同你的師兄們一道了。”
那日之後,葉醒的手上便多吊了兩桶水。
武德堂的師兄們都啧啧稱奇,說這小師弟夠拼的,只有洛煜歡不以為意。三十幾天,看他還不如看堂內的茶盞多。
葉醒的衣衫被汗浸濕,額頭上的汗甚至流到了眼睛裏。
他的手臂微微有些發抖,說是提了一個月。但這樣的強度,練得再久也不可能不感到疲累負擔,也不可能習慣。他抿緊嘴唇,也閉上眼,他覺得自己練了許久,又或許只是因為難熬才顯得時間很長。
當汗水順着下巴滴落在地上的時候,他聽見「吱呀」一響,是門開的聲音。
葉醒睜開眼睛,正好對上洛煜歡的視線。
她半挽着衣袖,頭發有些亂了,神态卻總是飛揚的。師兄弟們從她身後走了出來,路過了他,又走出外邊的大門,她卻始終站在那兒與他對視。
“很好。”
洛煜歡緩步走下來,她在他手臂上拍了拍。
“瞧這天兒陰的,你也該回去了。”她語氣平淡,“如你所願,明日就進來吧。”
葉醒屏住呼吸:“明日?”
“是嫌太快了,還是不夠快?”洛煜歡挑眉,“若覺得太快了,你可以多在門外待一待;若覺得不夠快,你現在可以進去走一圈。”她望向門內,“不過大家都不在,我今兒也要歇了,你現在進去。除了能得到個儀式感,其實沒多大意義。”
葉醒放下水桶,他的肩背僵硬,四肢也麻得挺直:“我明日再來。”他輕輕一低頭,“多謝師姐。”
“不必,謝你自己便是。”
葉醒沒聽懂:“什麽?”
洛煜歡笑了笑:“我原以為你小子只在罵人上有能耐。但現在看來,你這毅力和耐心也還實在。這人啊,只要活在世上,只要和人打交道,就不可能不遇見一點兒偏見,不可能沒有一點兒誤會。若有朝一日,旁人對你改觀,你要謝你自己。”
葉醒沒想到洛煜歡會和他說這個。
“怎麽了?”
直到洛煜歡問完他這一聲,他才發現自己竟盯着她出了神。
葉醒搖搖頭:“只是覺得這話不像是師姐會說的。”
“的确不是,這是我爹同我說的,只不過忽然想起來了,順口複述一遍。”洛煜歡應得幹脆,“我這人好面子,就算是我錯了,哪怕是在人後,我也不會和人道歉。更何況頭回見面你小子嘴也夠欠的,我總覺得我們算扯平了。武人是用拳頭說話的,不是用嘴。若你仍覺得虧,等你學成之後,可以在練武臺上找我讨回來。”
洛煜歡總是風風火火,說話做事都透着一股子幹脆勁兒。葉醒起初不适應,相處久了,卻也覺得這樣的性格豪爽吸人,和她講話像吃辣椒一樣痛快。
葉醒點點頭:“好。”
洛煜歡輕嗤:“小氣。行了,你走吧,我鎖門。”
葉醒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揮手:“師姐明天見。”
洛煜歡輕一頓首,回頭鎖起了門。等她再抽出鑰匙,身後早沒人了。
其實這幾個月裏,對于葉醒,洪師父也多次提過。
洪師父不解,紮馬步這一項也就是對于毫無根基的學徒來說必須要練的項目。葉醒雖說基礎不佳,但也能看出有武術的底子。他說得直白,葉醒是該練這個,但着實沒必要練得這麽久。
當時洛煜歡只是垂頭喝茶。
她抿一口:“紮馬步也是練功,他剛剛入門,練一練總沒有壞處。”
洛家武館有規矩,新來的小弟子先是受武智堂教導入門,一年之後,才能由各堂挑選。資質差的會在這一年中被淘汰,留下來的也未必都能被收入各個堂下。
在葉醒之前,還沒有越過武智堂直接入門這麽破規矩的收徒法。武館不像書院,在這兒的沒幾個是真願意服人的,一個個心比天高。即便對方有本事,他們也不願多認。對待新人,更是簡單粗暴,往往先按輩分欺負了完事兒。
這些小輩裏亂七八糟的事情,洪師父是不知道的,但洛煜歡清楚。她清楚,只是沒有立場去管,又或者說,這東西管也管不了多久。
葉醒是有資質,但他打架沒招式,又沒有大能耐傍身,現在有人找他切磋,就靠那些野路子功夫,他未必能打得過他們。
提着水桶紮馬步有多累,習過武的都曉得,明面上是練習。但入門久的弟子都默認這是一個整治手段。如今洛煜歡明明白白讓葉醒在門外待了三個多月。三個多月裏,她看着門內的弟子對他的态度一日一變,直到如今,她終于可以放下心來。
她心底有張譜,說的時間到了,也正是這個。
可洛煜歡什麽也沒講。
她只是在洪師父面前放下那個瓷杯子:“茶不錯,多謝。”
2.
同為武德堂門下的弟子,唐書念過得比大多數人都舒服。
她其實不必日日前來,但她總覺得自己既然在這兒,就該遵守這兒的規矩。因此,自她來到武館,不論天氣如何,她總是按時到的。雖然由于身體的緣故,她許多時候只是坐在那兒,不能練什麽招式。但在場的都清楚她的身份來歷,也沒有一個人苛責過她。
唐書念長得精致好看,性子也軟和,說話輕聲細氣,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愛。時間久了,大夥兒都把她當成了個寶貝。天熱了師兄弟們給她帶涼茶,天冷下來,大家争着給人煮姜湯,練武的時候也讓她坐在內室,就怕人磕着碰着。
按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小師妹金玉一樣的人兒,可不能傷着哪兒。
但就是近些時日,師兄弟們悲催地發現,這個被大家捧在手心的小師妹似乎有了比他們更親近的人,那個人還是大家夥兒新接受的小兄弟。
“欸,我問你。”一個腦後留着長須的男人用肩膀撞了撞葉醒,“你和小師妹是不是先前就認識?”
葉醒瞥一眼他,簡略道:“從前在街上遇見過,我以為小師妹東西被偷了,見義勇為來着,沒料想是個烏龍。”
“這麽回事呢?”長須男恍然道,“那你還挺仗義!”
武館裏的大老爺們兒,看着粗魯不好對付,腦子卻實在是簡單。只要他們把你劃分在自己人的界限裏,就會自然待你好了,也不整什麽歪的斜的,但凡在場都是兄弟。
“我說,你和小師妹是不是真有什麽……感情?”
感情?
唐書念什麽都好,長相性格沒一處可挑剔,這樣的女孩子,不管男人女人都會喜歡。但葉醒偏就只把她當小師妹,除了同門之情,再生不出其他的來。
葉醒下意識地瞥了洛煜歡一眼。
洛煜歡很喜歡喝茶,每回休息都窩在堂前的高椅上小口小口地品。若得了好茶,她的眼睛還會滿足得眯起來。較之平時威風凜凜的模樣像是兩個人。她喝茶的樣子其實挺可愛的,只是好像除了他沒有人發現過。
“別瞎說。”葉醒一把拍向長須男的背。
“啧,什麽瞎說?你看你,你對我們和對小師妹就兩個态度。”
葉醒「呵」了一聲:“這個武館裏,誰對小師妹和對別人不是兩個态度?”
唐書念和這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就是一個瓷娃娃,是需要好好保護的。平時大家說話粗聲粗氣,可一旦面對她,就會自覺變成輕聲細語。
“說的也是。”長須男嘟囔一聲,“不過像小師妹這般的女孩,你真對她有了心思也不奇怪。”他一拍葉醒大腿,“我和你說,若真是這樣,你可別瞞着兄弟們!大夥兒沒什麽不能接受的,就欺瞞這一點不行。如果你騙我們,那就說明你沒把咱當自己人,往後啊,這兄弟可就沒得當了。”
“那是自然,都是兄弟,若我真喜歡小師妹,哪能不告訴你們?”
葉醒說得幹脆爽快,渾然不知他們的對話早落在了邊上人的耳朵裏。
而傳言這種東西,只要過了人,那就變味兒了。
葉醒說的是「若自己喜歡小師妹,定告訴他們」,可幾個人傳來傳去。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句話就成了「我喜歡小師妹,都是兄弟,我也沒什麽好瞞的,直接告訴你們吧」。
幾天之後,這句被加工過的話在武館裏傳開了。武館裏的弟兄們個個唉聲嘆氣,仿佛集體失戀了似的。洛煜歡起先不曉得,在鬧明白是怎麽回事之後總忍不住想笑。
小師妹同葉醒好了,這群大老粗可不就是集體失戀了嗎?
也不怪他們,鬧清楚之後,便是洛煜歡都有些悵然若失。
或許是同小師妹好太久了吧,她那麽寵着的姑娘,怎麽就和別人好了,還沒告訴她呢?怎麽這樣的消息,她還是通過別人知道的?
怎麽這麽快小師妹就和葉醒在一起了呢?
這日,武德堂裏依舊是一片喪氣。
唐書念依然坐在內室,一雙眼睛卻總望着葉醒。而葉醒偶爾也會回看她一眼,這番景象看在旁人眼裏,真是說不清有多含情脈脈。
恰是在這時,軟鞭子甩在椅背上,「啪」的一聲拉回了衆人的思緒。
洛煜歡用鞭柄挨個兒指着:“怎麽,一個個眼睛都長側臉上了,還是你們也想坐到內室去?都看什麽呢?”
“大師姐,現在不是休息時間嗎……”
洛煜歡冷笑一聲:“原本是,但我瞧着你們休息得差不多了。給我起來!”
大夥兒在心裏怨聲載道,不敢說話。
手心裏的小師妹沒了,大師姐還這麽兇殘……
這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
3.
當葉醒在武德堂安定下來之後,唐書念最親近的人就換了一個。
洛煜歡也悠悠然嘆着氣問過她的小師妹,說是不是有了新師弟就不記得她的大師姐了。唐書念臉皮薄,被這句話弄得面上通紅,推着洛煜歡小小聲說不是。
她好像有許多要說的話,但洛煜歡只是摸摸唐書念的頭:“不為難你了,師姐和你開玩笑的。你這樣年紀的女孩子,有個喜歡的人也很正常……”
唐書念羞得跺腳:“師姐!”
“這有什麽?”洛煜歡摸她頭的手順着她的側臉滑下來,撓撓她的下巴,逗貓似的,“行行,你不想說就不說了。但往後如果葉醒欺負了你,務必記得來告訴師姐,師姐替你揍他。”
唐書念起先還小聲嘟囔,但在聽見這句話之後,又乖順地點點頭。
“好。”
洛煜歡被她弄得直笑:“你這聲音也就我湊你這麽近能聽得見,我下回可要好好注意蚊子的嗡鳴,比比你們誰的響動大?”
“就算我聲音小,師姐也不會嫌棄我的。”唐書念挽住她的手,“再說,只要我一直和師姐靠這麽近,師姐就不會聽不見了。”
洛煜歡的個子在姑娘裏算高的,唐書念卻小巧,洛煜歡一手就能摟住她的肩膀。每回她們站在一起,小師妹都有一種小鳥依人的意思。
“是啊,師姐怎麽會嫌棄你呢?小師妹這麽招人疼,哪有人會嫌棄你這樣的姑娘。”她揉揉小師妹的肩膀,“行了,外頭熱,回去歇着吧。我到糧店結個賬就回。”
唐書念「嗯」了一聲,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洛煜歡被她這小眼神逗得沒忍住笑出聲:“好了,回來給你帶涼粉。”
“師姐最疼我了!”
洛煜歡搖搖頭,轉身背對着她擺手。
溫順可愛又有禮貌,這樣的小姑娘,誰能不去疼她?
洛煜歡拆開手腕上的綁帶往褲袋裏一揣,走了幾步,她想了想又拿出來,按照小師妹疊手帕的樣子折好才放進去。這麽做完以後,她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學了又怎麽樣?學了她也不是唐書念。
洛煜歡扯了扯嘴角,手伸進口袋裏胡亂地撸了一把綁帶,把它弄亂,這才又大步向前走去。
當洛煜歡結完賬再回家,她沒有走最近的那條路,反而是繞了一條道。
她先是給唐書念買了一碗涼粉,囑咐了店家多撒點兒糖桂花,然後又在邊上的燒雞店給自己包了一個雞腿,邊走邊吃。
這條路的兩邊栽了許多合歡花樹,現下正值花期,每棵樹上都開滿了合歡花。那花兒毛茸茸粉嫩嫩的,洛煜歡覺得好看,她一邊吃一邊擡頭看,也沒注意路,正走着腳下就踢到了個柔軟的小東西。
“汪!”
洛煜歡一愣,低頭就看見一只幼犬奶聲奶氣地沖她叫。
“我剛才是踢着你了?”
小奶狗的鼻子濕漉漉的,它用前爪撓撓臉,聲音又啞又奶,也不怕人,就這麽半蹲在洛煜歡身前,吐着舌頭看她。
“我踢着了你,你卻沒有咬我,你是一條不計較的好狗。”洛煜歡蹲在它的身前認真道,可幼犬沒看她,只眼巴巴盯着她手裏的雞腿,“你想吃這個?可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沒剩多少肉了,你不嫌棄就吃吧。”
她把骨頭放在小狗身前,小狗興奮得直搖尾巴,啃骨頭啃得別提有多開心。
洛煜歡看着看着就笑起來:“欸,你是哪家的?看你餓了這麽久的樣子,身上又這麽髒,你是不是沒人要?”她心念一動,“不然你和我回去吧。我們那兒每天剩飯挺多的,還有一條看門的狗。它不兇,每天也挺無聊,剛好你可以去同它作伴兒。”
小奶狗啃完骨頭沖她搖尾巴,竟像是聽懂了似的,湊近舔了舔洛煜歡的小腿。它的舌頭濕濕軟軟,洛煜歡沒怎麽接觸過這麽小的奶狗,她把它小心捧起來,卻怎麽也抱不好。
好小好軟啊,她與懷裏的小東西對視一眼。
小奶狗乖得很,被她抱得不舒服也不動,只小聲哼唧。但洛煜歡到底沒有抱狗的經驗,她越弄它越不舒服,末了終于委屈地「汪」了一聲。
就在洛煜歡忙着調整姿勢的時候,她聽見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狗不能這樣抱。”
葉醒推着堆滿了菜的板車走過來。
他今兒原是幫休假的大師傅過來買菜。不料半路上看見洛煜歡蹲在這兒和小狗說話。他覺得稀奇,沒想過洛煜歡也會有這一面,索性就停在她身後多看了會兒。
說完之後,葉醒接過小奶狗輕放在懷裏,又撸了它的後頸兩把。幾下之後,小奶狗舒服得眯了眼。他玩了會兒小奶狗,正開心着,一轉頭卻發現洛煜歡握緊了拳頭。
洛煜歡盯着眼前笑意滿滿的人,一想到他看見了自己手足無措抱幼犬的模樣,她就覺得丢人,一眨眼的工夫臉就黑了。
偏偏葉醒還不知道自己是哪兒惹着了她。
他沉默了會兒,将小奶狗放在了板車上空出來的筐子裏。
洛煜歡皺眉:“你把它放那兒做什麽?”
“師姐不是說要帶回去養嗎?”
收回目光望向葉醒,洛煜歡又變回那個冷漠嚴厲的大師姐:“你在這兒多久了?沒事在外邊亂晃什麽,你不用練功?”
有風吹落了枝上的合歡花,它們一朵一朵地慢慢落下來,其中有一朵開得好的,正巧掉在葉醒腳邊。他心念一動,彎腰把花撿了起來,然後放進口袋。
洛煜歡見他不答,還搞小動作,不耐地環住手臂:“怎麽不說話,裝什麽啞……”
“師姐。”
武館裏的人大多怕洛煜歡,但葉醒或許是初次見面就同她吵過。所以不但對她沒什麽懼意,還在看見她喝茶逗狗的樣子之後,淡化了印象裏她嚣張跋扈的印象,反而覺得她親近可愛起來。
雖說已經代父親擔起了一家武館,但洛煜歡也不過就是個年輕的姑娘罷了。
他指了指她的身後:“你頭發上掉了朵花兒。”
“什麽?”洛煜歡回頭,用手往後拍了拍。
“不在這兒……”
葉醒搖搖頭,伸手就要去碰她的肩膀。正巧這個時候她轉回頭來,她心下一緊,下意識就抓住他的手往後掰,腿同時往下一掃,将人反剪在地上。
“嘶……師姐放放放手,疼!”
“疼就對了,不疼我看你不長教訓!”洛煜歡咬了咬牙,正欲松手,“我是不是同你們說過不要随便……”
她話還沒說完,葉醒卻一個挺身起來朝她手臂抓去,他的動作很快,分明是她教出來的招式,卻是讓她都反應不及。洛煜歡旋身反手擋住他的攻勢,緊接着右腿橫掃,不想他早有準備,側身躲過,眼看着就要繞到她的身後——
也就是在這時,葉醒停住了。
洛煜歡只覺得自己發上一動,像是有誰在那兒碰了一下。她順着動作捉住了他的手,再回身,就看見葉醒龇牙笑着。
“師姐還要抓到什麽時候?”
她的手有些小,包不住他的拳頭,此時松了力氣,握在他的手上還顯出些暧昧來。
“我看你是真不長記性。”洛煜歡甩開手,聲音兇狠,耳尖卻泛起點點粉色。
葉醒聳聳肩,滿臉無辜,他将手攤開,掌心裏躺着一朵小花。
“是,師姐說過在你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不能随意近你的身,我沒記住,這是我不好。”他故意笑了笑,“可我不是看師姐頭發上落了朵花兒,想給你摘了嗎?”
他手上的那朵花先前被捏得太緊,已經有些壞了,此時被風一吹,剩下的絨瓣幾根幾根地飄着,看起來有些可憐。
洛煜歡的臉色有些奇怪:“你是不是看話本子了?”
葉醒微頓:“什麽話本子?”
“當我沒說。”洛煜歡長出口氣,“你分明可以直接同我講,讓我自己摘。”
葉醒理直氣壯道:“我說了,可師姐不是沒拂下去嗎?”
洛煜歡被他氣得想笑,她知道他嘴皮子厲害,也不和他多說,轉身就走。
身後,葉醒推着板車追上來。
“師姐生氣了?”
“洛家武館的大師姐氣量這麽小?這就不說話了?”
“大師姐,你看看我呗,我也是好意不是……”
葉醒厚着臉皮念了一路,惹得來來往往許多行人注目。
眼見就要走到武館後門,洛煜歡越發心煩:“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喲,大師姐肯理我了?”葉醒嘴角一勾,“那……”
“這個拿着。”洛煜歡把桂花涼粉塞到他手上,“将板車送到後廚以後,就把這個給小師妹送去,小心端着別灑了,不然我饒不了你。”
葉醒重重嘆口氣:“師姐是拿我當跑腿的呢?”
“多少人想給小師妹跑腿兒,我這是照顧你。”
洛煜歡從空菜筐裏抱出那條小奶狗:“我進去了,你抓緊點兒,路上耽擱了這麽久,小師妹該等急了。”
葉醒端着那碗涼粉哼哼兩聲算是回應,他推着車就要跟在洛煜歡身後往裏走,不料她在門前停住了。
“對了。”洛煜歡沒回頭,她逗弄着奶狗,随口似的問他,“你之前在地上撿的那朵花呢?”
葉醒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随即朗笑道:“在我口袋裏,師姐要看嗎?”
洛煜歡停了會兒:“不用了。”
她轉了個頭,聲音又高揚起來:“動作倒是快點兒,慢吞吞的磨蹭什麽呢?”
說完,她幾步就跨進去,再沒管葉醒。
後門這邊有個檻兒,葉醒沒經驗,不知道怎麽把車弄進來。等他好不容易推着板車進門,洛煜歡早就不見了。
葉醒舒了口氣。
借着擦汗的動作,他拍了拍褲子口袋。
那裏很空,什麽也沒有。
4.
這個晚上,洛煜歡一個人跑去了武館後山練拳。
從小到大,每回心情不好,她就一個人跑來這裏練拳。
記得最初她不喜歡練武,覺得練武很累很疼,還為此哭過。偏偏她爹最讨厭孩子哭,她記憶中的每回哭鬧,得到的都不是安慰,反而是更累更疼的鍛煉。後來她就不鬧了,只是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父母親生的。
這個想法被她爹知道後,氣得又打了她一頓。那一次打得狠,若不是她娘攔下了,說不準她會變成什麽樣子。
一套拳打完,洛煜歡喘着粗氣就靠着樹坐下了。她拿起一個茶缸小口地喝。品茶是她娘教她的,算一算,也是她身上唯一靠近女孩子的一點。
“靠近女孩子?”
念着這個形容,洛煜歡沒忍住笑了出來。
她搖搖頭,嘆一口氣。
“師姐嘆什麽氣呢?”
葉醒從樹後走出來。
洛煜歡毫不驚訝,她早發現了葉醒,只是覺得這後山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他在這兒也不妨礙她,懶得搭理罷了。倒是沒想過他會出來同她搭話。
她眼也不擡:“你怎麽上這兒來了?”
葉醒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透透風。”
怎麽,武館裏呼吸困難?
洛煜歡扯了扯嘴角。
“晚飯時間去哪兒了?”
“我不過就出去了那麽一小會兒,師姐居然發現了?”葉醒驚訝道,“我……”
洛煜歡淡定地放下茶缸:“不是我發現的,小師妹見你不在,問人來着。”
葉醒被噎了一噎,先前的興致也淡了幾分。
“也沒什麽,就是下午看見師姐撿回來一條狗,想到我從前栖身的街道上也有幾條流浪狗,我們每晚睡在一起,說出來還真是有點兒情誼。想見了,就回去喂了喂。”
洛煜歡望他一眼:“栖身的街道?什麽叫栖身的街道?聽着跟流浪漢似的,我怎麽記得你說你從前是個飯堂的夥計?”
“可不就是流浪漢嗎?”葉醒自嘲地笑了笑,“說出來也沒什麽,進武館的時候是我扯謊了。事實上,打我有記憶起我就是一個人,聽說我是被爹媽扔出來的。但我爹媽是誰、他們為何扔我,我一概不曉得。”
“那你可真慘。”洛煜歡這麽說着,語調卻沒有波瀾。
沒有安慰,沒有嘲弄,只是幹幹巴巴的一句話。
夜風習習,他們靜默地坐着。
許久以後,洛煜歡才開口:“我原以為我算慘的,但現在想想,我也不曾被趕出家門,和狗睡在一起。多謝你,我覺得好受了些。”
若不是曉得她說話就這風格,葉醒還真能被她氣着。
他半開玩笑道:“你是成心的嗎?”
“雖說我也覺得這話說出來有偏頗,對你不住,但我确實是這麽想的。我以前一直覺得我爹我娘不喜歡我,他們只陪我到十六歲就離開了西安,去了我娘的家鄉。我爹是洛家武館的館主,這武館太大,他放不下,我娘當時情況不好,他也放不下。可他偏偏就能放下我。”
她仰頭看天:“他将我當成了什麽,除了練武,什麽都不讓我做。我睜開眼睛、閉上眼睛,都在挨打。分明我那時年紀也還不大,他怎麽就那麽放心,在給我找來了洪師父做幫手之後,就讓我接手了武館呢?他也不想想我會不會接不了,會不會被欺負,會不會糟蹋了他的心血。他就那麽陪着我娘去了南方,一年也就回來看我一次。”
洛煜歡的語氣太過平淡,淡得讓人察覺不到一絲苦味。
可葉醒就是聽出了幾分心疼,他正想寬慰她幾句,便聽她繼續說:“可聽了你的遭遇之後,我覺得好多了。”
葉醒郁悶得心口疼。
“我也同我爹鬧過,當時我被打得狠了,砸了一地東西,我爹氣得掄起棍子打我。他說我真是辜負他,說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那天夜裏躲在被子裏哭,想起這句話,又氣又委屈,一急,當真便上了房頂把瓦片掀了。”
洛煜歡說到這兒,忽然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嘴裏說的卻是:“那是我被打得最慘的一次。”
大概是月色太過朦胧,襯得人都溫柔起來。
葉醒望着她,聲音都放輕了。
“大師姐不愧是大師姐,就是有膽識。”他說,“等以後你再想上房揭瓦,一定記得找我,我幫你扶梯子。”
她朗笑一聲,拍上他的背,拍出了個胸腔共鳴:“夠義氣!你這麽夠義氣……”
想必也不會薄待小師妹。
後半句話,她吞進了嘴裏,葉醒沒聽她說完,多問了句:“什麽?”
洛煜歡嘆口氣,再擡起眼睛,又是那個豪氣飒爽的大師姐。
“我說你小子怎麽就那麽想進武館呢?我翻了資料,你在去年就來試過,只是沒被錄取。一年而已,你變化還挺大。”洛煜歡調侃着問他,“怎麽,是為了理想抱負?”
葉醒也不點破她轉移話題,只順着她笑:“什麽理想不理想的,我們這種小人物,能活着不就夠了?”
“那你為什麽執意加入武館?練武可不輕松。”
他沉默了會兒:“大概是因為生出來就是被放棄的那個,早些時候,我幾乎認定了自己就是個廢人。但人活着總歸矛盾,雖然我心裏覺得自己不行,卻也還存着一份不甘,希望能做點兒事出來。不說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也不是為了什麽,就只是想做些什麽。”
洛煜歡點點頭。
她其實不能理解這樣的心情,葉醒這樣的經歷,大多數人是沒辦法和他感同身受的。但她聽他這麽說,還是能感覺到一些不同的東西。
她輕輕捶了下他的肩膀。
“行,路是你自己的,怎麽走也只在你自己。即便前頭有人攔你,但我看你這份心氣,也信你能披荊斬棘。”洛煜歡語氣堅定,朝他伸出手,“加油呗。”
這是葉醒得到的第一份信任,或許洛煜歡不會明白它對葉醒而言意味着什麽。但在得到她這句話的時候,葉醒便願意向她遞出自己的熱忱和真心,毫無保留,想同她做個交換。
他的喉頭動了動,但他沒有多說什麽。
他只是對着她的拳頭擊了擊,聲音輕輕:“好。”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