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喜歡的是你,才不是小師妹

1.

日頭升升落落,楓林裏的綠意也換成了一叢火紅。

唐書念在武館只待兩年,她是兩年前的十月來這兒的,前些日子她家來了電話,說是再等幾日,家裏就要接她回去。之前大夥兒都沒注意過時間,眼見着如今橙黃橘綠,将近年末,才有人想起來這樁事情。

這會兒,武館裏的師兄弟們都舍不得,每天感嘆地算着日子,偶爾聚會喝個酒,號的都是小師妹怎麽就要回家了呢。

酒局上,洛煜歡也難過,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小師妹,只可惜小師妹和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她想,人家書香門第出身,又刻苦好學。即便待在武館也不忘讀書練字,習文才是人家的道兒。他們說有情分,那也只是些微的情分,哪能要求人家一直待在這個地方?

她嘆口氣,又喝一口酒。

洛煜歡正在感嘆的時候,身邊擠過來個不開眼的人。

葉醒數着她面前的酒瓶,衷心地佩服:“師姐海量啊,這都七瓶了,還喝呢?”

“菊花酒,不醉人。”洛煜歡拿起一瓶沒開的,“喏,嘗嘗。”

“我不喝。”葉醒推回去。

他撚起碟子裏的糕點:“知道的,明白咱們這是在聚重陽,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武館是出什麽大事了,一個個的喝成這樣。”

洛煜歡舉瓶子的手頓了一下。

她側身,拿瓶子磕了一下葉醒:“小師妹三天後就要走了,你不難過啊?”

“小師妹不是給咱們留了聯系方式嗎?”葉醒也側過去,他掰着手指給她算,“咱們現在可不是只能靠鴿子和馬車來聯系的古時候了吧?你看,打電話、寄信,再不濟,小師妹就在咱們鄰省,若真是想念了,過去看一眼也花不了多久時間。往後的日子還長,又不是再不相見了,至于這樣?”

菊花酒不醉人,那也禁不住她這麽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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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煜歡把自己喝得反應遲緩,好不容易理解了葉醒的意思,她點點頭:“理是這麽個理兒,但分開誰不難受?尤其……尤其走的還是小師妹……”

這武館衆人對小師妹的情分,一兩句話說不清楚,葉醒也明白,可他大抵天生感情淡薄,明白是明白,自己卻不大當回事。

洛煜歡嘿嘿笑,湊近他:“你看,也就是小師妹,大家才這麽不舍。若是我走了,他們說不準立馬就放鞭炮呢。”

她說話時熱氣噴在葉醒的耳朵上,他被酒氣熏了熏,卻沒有坐遠,反而離她更近了些。

“怎麽會?”

“怎麽不會?他們可喜歡小師妹了,至于我嘛……”洛煜歡低了眉眼,“我還能不知道?”

葉醒深深地望着她:“你喝醉了。”

她擺擺手,不當回事兒:“對了,你方才那些話啊。”她打了個酒嗝,“你對小師妹可別這麽說。”

葉醒本想就她先前的話多勸兩句,可眼前的人什麽都聽不進去,只重複着要他不許傷小師妹的心雲雲。

無奈,他只能附和着點頭:“我又不傻,我同你說這些是為了讓你舒心,我同她這麽說能做什麽?”

洛煜歡聞言,還是覺得不放心,她繼續啰唆:“你可千萬記住了啊……你千萬別讓小師妹曉得你這個意思。小師妹那麽舍不得你,若她聽見你這麽說,指不定要有多難過。”

葉醒先前還覺得自己明白,可洛煜歡這話裏有話,分明是有別的意思。

八卦這東西有門道、有規矩,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論外面再怎麽傳,必然不能傳到本人那裏。武館裏的人都是一條心,他們即便背後議論葉醒和唐書念論得再歡,也不會真讓當事人曉得。

因此,即便是到了現在,葉醒都還不知道自己在傳言裏早和小師妹在一起了。

葉醒正想和洛煜歡問個明白,就看見她搖搖晃晃地起身,往門口一指:“呀!小師妹!”

唐書念不喜歡酒味,這樣的飯局向來是看不見她的。

葉醒順着洛煜歡的指向往門口看,果然唐書念站在那兒。她穿着當下最時興的裙子,耳邊戴了個淺金色的小發飾,整個人看起來摩登矜貴,說不出的精致好看。

她原本只想悄悄把人叫出去,沒料見洛煜歡這麽一聲喚住她。

唐書念握着小包的手指緊了緊:“大師姐。”

“你怎麽就提着東西了?”洛煜歡站得不穩。

“家裏提前來了,說是姥姥想我想得害了病,現在倒在床上,要我快些回去。”

屋子裏大夥兒都喝得醉醺醺的,清醒的沒幾個,可他們一聽,都開始號。但好在他們都還有些分辨力,再舍不得也清楚輕重緩急,當下就說沒關系,說要她路上多注意。

其中那個留着長須的男人抹了把臉:“小師妹,回去了若是有人欺負你,你盡管打電話回來,咱們整個武館都是你的後盾!誰敢對你怎麽樣,咱們定然把他家都給踏平咯!”

洛煜歡踉跄着走過去,一巴掌糊在那人的腦門上:“誰回去會被欺負?不會說話就別說!”

她腳下不穩,走幾步晃幾步,葉醒心驚膽戰要去扶她,她卻把人往門口一推。

“我們這個樣子也不好送人,你去送送小師妹。”她都喝得這樣醉了,也還不忘給葉醒遞一個眼色。

唐書念俏臉一粉,絞着手望葉醒。

葉醒卻先顧着洛煜歡:“那我去去就來,你別起身了,免得摔着。”

洛煜歡擺擺手,入座之後,又抄起一瓶酒來。

她聽見門開了又關,手上的動作慢了慢,這瓶蓋怎麽也打不開了。

“喂,給我打開。”

她敲了一下身邊的男人,可男人睡得不知多熟,怎麽也弄不醒。

洛煜歡輕捶了捶自己的腦袋,她晃晃頭,提着酒瓶走出去。

2.

今夜的月亮很圓,比中秋那日還圓,而且還多了幾個。

洛煜歡提着酒瓶往外走,她自覺意識清醒。所以對那多出來的幾個月亮感到奇怪。

“這是怎麽回事兒?”她納悶兒地擡着頭,“這怎麽就……怎麽就……”

她一時間忘記了該怎麽形容,埋頭苦思半晌,她一拍腦門,指向天邊:“它怎麽就這麽像個月亮呢?”

眼下時候晚了,街上也沒幾個人,洛煜歡迷迷瞪瞪,一時間錯以為整條街都是她的。她跌跌撞撞地小跑幾步,埋着頭也不曉得看路,就這麽撞到了一個人。

即便洛煜歡眼前模糊,只能看清個影子,也能分辨出這是位神仙一樣的人。

眼前的人生得惹眼,自帶風姿,光站在那兒。哪怕什麽都不做都能讓人移不開目光,像是上等的白玉精細琢磨出來的。

男人一路漂泊,剛剛到這兒,也不知怎麽這麽背,還沒找到個住處,就先遇上了個醉鬼。他暗嘆一聲,但也沒躲。

“姑娘小心。”他把人扶穩便想離開些。

洛煜歡卻屁颠屁颠地湊過去:“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一頓,心說醉鬼都是沒有理智的,他不理會,也沒打算回答她。

洛煜歡卻不依不饒:“你叫什麽?叫什麽?你怎麽不告訴我?”

她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

男人不好放任她不管,一時走不開,便被洛煜歡鑽了空子抱住一條腿。

“你怎麽不說話?你是神仙嗎?我知道了!”洛煜歡嘻嘻笑,她指着天邊的月輪,“你是不是從多出來的月亮上下來的?”

男人前一秒還在想着怎麽脫身,聽見她這句話之後,卻愣了愣神:“多出來的月亮?”

“嗯,你知道嗎?”洛煜歡神秘兮兮,“噓,我不告訴別人,我就告訴你……我和你說,這個世界上,不止一輪月亮的。”

——這個世界上,不止一輪月亮的。

這句話像是觸動了他,男人喉頭一動,緘默下來。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呀?”

秋風瑟瑟,夜涼如水。

清輝如白紗一樣籠住人間。

洛煜歡等男人說話等了很久,等得幾乎都要睡着了。

直到好久以後,她才聽見身邊的男人開口。

他說:“我叫狗兒,沈狗兒。”

洛煜歡撇撇嘴:“沈狗兒?哪有人叫這個名字的,你敷衍我……”

沈狗兒只是笑,他攔住她扒瓶蓋的手:“你喝了多少?別喝了。一個小姑娘,這麽晚喝成這樣在路上不安全。”

“小姑娘?”洛煜歡愣住,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沈狗兒點點頭:“怎麽了?”

洛煜歡忽然笑了,她低着頭,笑得很難過:“我……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麽說我,這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當小姑娘。”

她的表情實在太過複雜,像哭又不像哭,像笑又不是笑。

沈狗兒長長嘆了口氣,他看着她,仿佛看見曾經某個夜裏,在街上游魂一樣跌走着的自己。

他拉着她坐到街邊,動作和聲音都很輕:“小姑娘是有心事了?”

興許是因為身邊坐着的是陌生人,洛煜歡顯得很放心,好像很多沒法兒開口的話都能對他說出來。

“沈大哥,”洛煜歡的尾音拖得很長,叫人也顯得親切,“你有喜歡的人嗎?”

問完也不等人回答,她自顧自又說道:“你應當是很優秀的人吧?”她彎着眼睛,“我呀,雖然不認識你,但我會看人。你談吐好,性格溫柔,長得還好看,神仙一樣,真可算是萬裏挑一。”她對比着自己,越比越沮喪,“你若喜歡上誰,怕只需要說一聲便是。如果是你的話,想是沒人能拒絕的。”

沈狗兒不言語,他望着天空發呆。

洛煜歡自顧自地念了半天才發現身邊人的沉默。

“沈大哥,你在看什麽?”

他微勾着唇,笑意很淡,聲音一出口就散在風裏:“看天上那輪月亮。”

“什麽叫天上的月亮?”洛煜歡有些不懂了,“月亮還有地上的?”

他又不答了,卻望向她的酒:“還有多的酒嗎,借我一瓶。”

洛煜歡拍着胸脯:“說什麽借?沈大哥肯和我喝酒是看得起我,拿去!”

沈狗兒被她豪氣的動作逗笑了。

他笑起來,無端就讓人想到江南三月氤氲的清水湖畔,天青雨蒙,蓮葉淡雅,給人一種清雅的感覺。

沈狗兒。這麽好看的人,怎麽會叫這個名字呢?

“沈大哥,”洛煜歡覺得奇怪,“沈狗兒真是你的真名嗎?”

沈狗兒點頭輕笑。

“我從小就叫這個,就叫沈狗兒。只是中途有個插曲,我遇見過一個人,他借了我一個名字,我用了很久,差點兒就要忘記它其實不是我的。”

洛煜歡順手抄來的不是菊花酒,是一瓶燒刀子。

這酒很烈,沈狗兒喝得直皺眉:“你一個小姑娘,怎麽喝這樣的酒?”

洛煜歡抹一把眼睛:“怎麽,姑娘不該喝這樣的酒?那該喝什麽樣的?是不是喝了這酒,就不像個姑娘了?”

沈狗兒搖搖頭:“罷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

“我不想有自己的活法,有人願意風風火火,有人願意招搖特殊,可我不願意的。我就想當個普通的小姑娘,我也想提花燈、游街會,吃精致的糕點,穿好看的裙子……我知道我爹這麽教我是為我好,他那樣的粗爺們兒,說不準真覺得孩子就得這麽教。可我也好想像其他小姑娘那般長大的,我也想有人能那樣喜歡我。”她捂住臉,“可我太糟糕了。”

沈狗兒放下酒瓶,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月光朦朦胧胧地罩了層紗在他身上,他本就清俊的容顏在夜月下更顯出塵。

洛煜歡哭得很小心,沒有聲音,身子也不動,只指縫裏的眼淚不停砸落出來,在地上濺起一個個很小的水坑。

“你是真想變成這樣,還是因別人想變成這樣?”

“我……我就是想……我就想變成這樣。在那之前我就想過,在那之後,我也就是想得更多了些。”她哽咽着,“可我不敢。”她吸着鼻子,聲音微啞,“我很沒用對不對?”

“不,不是你沒用,改變不分大小,怎樣都需要勇氣。如果以後還有機會,你一個人不敢,我可以陪你。”

洛煜歡擡起臉來,她的目光迷茫,語氣卻是認真的:“沈大哥,你真好。”她拿袖子擦臉,“你不笑話我,還說要陪我。”

沈狗兒摸了摸她的頭:“那你肯不肯聽沈大哥一句話?”

“當然!沈大哥有什麽盡管說,為兄弟兩肋插刀不算什麽!”

沈狗兒哭笑不得:“你這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洛煜歡豪氣地揮手:“沈大哥你直說吧,是什麽事兒。有人欺負你嗎?我幫你擺平!”

眼見着小姑娘的情緒要往奇怪的地方發展,沈狗兒将人拉起來:“也沒什麽別的,就是想要你放下酒瓶,回去休息。”

他扶着人起身:“你住哪兒,我送你。”

3.

沈狗兒想送洛煜歡,可惜他沒送得成。

剛剛站起身來,洛煜歡便暈乎下去。若不是不遠處葉醒叫着她的名字跑過來,她怕是真要這麽睡着了。

洛煜歡撓撓臉,認清了來人。

“是你啊?你送完小師妹了?”

葉醒看起來又急又氣:“早送完了,不是說了讓你別亂跑嗎?”

“誰亂跑了?”洛煜歡往他後腦勺上一拍,“我和我沈大哥喝酒呢!”

沈大哥?哪裏來的沈大哥?

葉醒望一眼沈狗兒,滿眼防備。

沈狗兒看出了葉醒的意思,他點頭致意,也不多說什麽,只是同洛煜歡道:“既然有人接你回家,我就先走了。有緣再會。”

洛煜歡困得眼皮打架,她聞言點點頭,意識逐漸迷糊,隐約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個懷抱。可掙紮着睜開眼睛,她發現接住自己的不是沈狗兒,她有些失望。

洛煜歡覺得自己有好多話都沒說,她話還沒說完,沈大哥怎麽就不見了呢?

沈大哥不見了,她能找誰說去?

越想越委屈,此刻她趴在葉醒背上就開始亂動。

葉醒沒好氣地在她腿上拍了一下,一句「別動」還沒來得及說,就聽見她道:“沈大哥,你怎麽這麽晚還一個人在這兒?你是不是沒地方待?”

這句話之後,葉醒停步,被夜色浸染的眉眼倏地深沉了幾分。

“不如你跟我回去吧?”洛煜歡兀自說着,“我們洛家武館不缺東西,養得活你。”

葉醒一嗤。

這話怎麽聽怎麽耳熟。

可她這麽對小奶狗說話的時候,他覺得可愛,她這麽對這個男人說的時候,他只覺得心底生出一股火氣,燒得他連笑臉都維持不住。

葉醒把人放下,洛煜歡的腿腳是軟的,這一下沒站穩,差點兒摔在地上。

“你幹什麽?”

她有些生氣,葉醒卻不理她,只回頭對沈狗兒道歉:“不好意思,她喝多了,腦子不清楚。”他伸出手去,“先生別和她計較。”

沈狗兒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兩人一眼,心中有幾分了然:“不會。”

葉醒點點頭:“那我帶她回家了。”

“等等。”

眼見沈狗兒攔住他,他滿臉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先生這是做什麽?”

沈狗兒笑意清淺:“沒什麽,只是和這小姑娘确定一件事情。”說完,他轉向洛煜歡,“那些你想做的事,不需要我陪你了,是嗎?”

洛煜歡茫茫然,看他一眼,又看了葉醒一眼,再看他一眼。

她沒說話,只是彎了嘴角。

沈狗兒見狀也跟着她笑:“我知道了,回去注意安全。”

他們這副模樣實在太過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中似的。

葉醒聽得憋氣,偏生又不好問他們發生了什麽,總覺得問了自己就輸了。

他背着洛煜歡回武館,關門的時候甩得很響,把小奶狗都驚得叫了幾聲。

洛煜歡也被這聲音吓了一跳:“做什麽?”她不滿地拍了一下葉醒的脖子,“好吵。”

葉醒站停下來。

“你和他約好的是什麽事情?你有什麽想做的?”

“什麽約好?什麽想做的?”雖然短暫,但洛煜歡好歹算是睡了一覺,她稍微清醒了些,卻還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你什麽意思?”

“你先前和那個人說的,不記得了?”

洛煜歡想不起來:“哪個人?我說了什麽?”

葉醒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聽她這昏昏然的語氣,分明沒得到答案,心情居然稍微好了一些:“忘了就忘了吧。”

他背着她在武館裏慢慢地走着:“不過,你到底想做什麽呢?”聲音漸漸放輕,“為什麽要他陪你?我不行嗎?”

葉醒原以為背後的人早睡過去,自己在自言自語而已,不料她忽然開口:“你不行。”

葉醒也沒想過洛煜歡真會回答他。

他一愣:“我為什麽不行?”

環住他脖子的手緊了緊,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她說:“你要陪小師妹的。”

“我為什麽要陪小師妹?”葉醒一頭霧水,“我想陪你。”

洛煜歡沉默了會兒,搖搖頭。

葉醒吐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現在不清醒,這些話,我就算現在說了,于你也不作數,多半日後還要再講一遍,可我還是想同你說。”葉醒背着她往後院走,“我不想陪小師妹,我也不喜歡小師妹。你說你和小師妹不一樣,你走了他們不會傷心,可他們是他們,我不是他們。”

月光映在葉醒的側臉,勾勒出一道細柔的銀邊。

“小師妹一定同你說了什麽吧?她今晚也同我說了,可我拒絕她了。我告訴她,我心底有了個人。那個人啊,脾氣不好,講不過人就動手,性格粗魯、不修邊幅,可她實在可愛,可愛到我甚至不知如何才能不喜歡她。她知道我說的是誰,你也知道我說的是誰。”

“師姐,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兒,你為什麽只聽小師妹說的,為什麽不問問我呢?”他的目光堅定而認真,“我不喜歡小師妹,我喜歡你。你有什麽想做的事情,不要和別人去做,你等等我好不好?我知道自己不足,我是還沒有能耐,但我這不是在努力朝你靠近了嗎?我不曉得你是有多疼小師妹,她不過就和你表了個心思,你就怎麽都要撮合我們在一起。但我分明也給你表了心思,你怎麽卻當沒看見呢?”他像是自嘲,“說來你可能不信,就像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我不覺得小師妹有多好,我就是喜……”

“呼——”

葉醒正說到情深的地方,猝不及防就聽見身後的人打起了一串呼嚕。這一瞬間,他體會到了什麽叫「如鲠在喉」,什麽叫「耿耿于懷」,什麽叫「想掐死她」。

從前門走到後院,葉醒一路沉默。

“別以為你睡着了就能躲過我。”進門之後,葉醒将人放在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語氣惡狠狠的,“等你醒來記得要找我,都一年了,我不信你真看不出我如何待你。你對小師妹多好我不管,但感情是能讓的?師姐,你教人教慣了不假,可這件事兒,該換我教你了。”

他說完了覺得不解氣,又在洛煜歡的臉上掐了一下。

葉醒的力氣很輕,掐完之後卻覺得滿足。

他垂着眼睛,臉上帶着幾分溫柔,離開之前又給她掖了掖被角。

“好夢。”

尾章

洛煜歡,我來找你了

二十天過去,直到現在,葉醒也不曉得自己那一夜說的話洛煜歡到底聽沒聽見。

可是,那夜之後,洛煜歡躲了他很久。

說是躲,也不盡然,北平有個武術界的聯會,洛煜歡代表洛家武館去了,整個武館的人都曉得。他也曉得,只不過是最後一個。

葉醒是在洛煜歡離開之後才知道的消息。

在此之前,洛煜歡稱病,叫了洪師父代她來武德堂操練。

葉醒一邊覺得洛煜歡曉得了自己的心意,一邊又實在沒準兒。他反複琢磨也就是自己一個人在琢磨,沒去多打擾洛煜歡,只想着,若她聽見了,就讓她多考慮考慮;若她沒聽見,正好他也給自己一些時間,多想想該怎麽講。

也怪他心思不細,她消失了十餘天,他才發覺不對勁。

但那個時候,她人已經在北平了。

武德堂裏,葉醒越想越煩躁,索性不想。

師兄弟們都是粗心思的人,察覺不到什麽,還是洪師父先發現他的不對。

“這是怎麽了?”

休息時間,洪師父笑眯眯地湊近他。

葉醒強撐着勾出個笑:“沒什麽。”

“喲,沒什麽?”洪師父挑眉,見人還是悶着,“你小子,這時間算算也不多了,若再不同我說實話……你可別後悔。”

“什麽叫時間不多了?”

洪師父意有所指:“這武館分明是煜歡她爹創辦的,你知道為什麽是煜歡這孩子在打理嗎?”

聽見洛煜歡的名字,葉醒稍微有了點兒反應:“為什麽?”

洪師父摸着胡子笑:“煜歡她爹同她娘感情好,好到不像個當了爹娘的樣子。她娘是南方人,身子虛,在西安待不慣,她爹這個武館你也看到了,太大,他放不下。原先這裏是她爹操持的,可有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些,她娘身子受不住,一下病倒了,成日說胡話,就想回家鄉待着。”

這是洛煜歡同葉醒說過的曾經,可這一段又是葉醒不曾聽到過的。

“當時煜歡才十五六歲,剛剛有了個管事的小模樣,她爹急啊,趕忙便喊來了我交代武館的事兒。他們就是那時候搬離西安的。”洪師父說到這兒,重嘆一聲,“或許她爹早就有了這個打算,所以才會那樣嚴厲待她。我看着這孩子長大的,也看着她被練成現在這樣。說來,到底是個姑娘,煜歡小時候也嬌氣,可她爹看不慣嬌氣的孩子,滿心只想讓她繼承這個武館……唉,煜歡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葉醒聽得皺了眉。

“你曉得我為什麽和你說這個?”

葉醒誠實地搖頭。

洪師父笑着打他:“煜歡這孩子看着灑脫,其實心底不然,她只是習慣了把事情悶在心裏。她在意她爹娘,在意之餘,或許也羨慕過。我前頭也說了,她也是個女孩子。她怨過她爹,但興許她也想過,要找一個像她爹待她娘這麽好的人。”

葉醒不解:“所以呢?”

洪師父笑了笑:“罷了,你是個傻孩子,我也不指望你問我。”

他掏出一封書信:“這是煜歡叫我給你的,信我沒拆過,可封皮上寫了回來的日期和車次,還有一句話,喏,「就當是個機會吧,你來,我就等你」。我不知她說的是什麽機會,也不曉得是要等你做什麽,但我想她是想要你去接她。”

葉醒翻過來一看,日期就是今天。

“煜歡同我說,若你來問我她的事兒,就讓我把信給你。我整日都在等,可你一日悶過一日,偏不來問。”洪師父氣得捶他,“你小子軸啊!”

武館距離火車站不遠,可她寫的是車次不是時間,怕是來不及了。

葉醒一時慌亂,什麽也來不及想。

他揣着信,意識到什麽,喊了聲「謝洪師父」就往外跑,動作雷厲風行,快得連影子都模糊了。

洪師父見狀也不惱,反而開懷大笑。

到底是年輕人啊。

當葉醒出現在火車站,洛煜歡已經不曉得坐在那兒多久了。

他的手裏捏着一封信,是她留給他的,那信很短,概括起來也就一句話,那天晚上他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她說得對,菊花酒是不醉人的。

車站前日光散漫,洛煜歡提着行李坐在長椅上,她擡頭看着不遠處的鐘表。她難得穿了一條小裙子,那裙子顏色淡雅,外邊罩了一件薄毛衣,這樣素淨的打扮削弱了她幾分英氣。若是武館弟兄們在這兒,定要說這不像她。

葉醒喘着氣站在洛煜歡的身後。

或許不像平時的她,可這樣的她也是她。

哪一面的洛煜歡都是洛煜歡。

周圍來來往往有許多人,他們提着行李箱,或者行色匆匆,或者微笑從容。

可葉醒誰也看不到,誰也不想看,他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輕輕地笑着看她。

過了會兒,似有所感,洛煜歡回頭。

仿佛沒有驚訝,又仿佛是太過驚訝。

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她粲然一笑,分明沒發出聲音,卻勝過千言萬語。

許久之後,她站起來,淺金色的陽光灑滿了她一身。

“你來了?”“我來了。”

喧雜的車站裏,他們只這樣靜靜站着,也不多說話,也不做動作。有人覺得這兩人奇怪,路過時多看了兩眼,但也只是兩眼。

沒有人能闖入他們的世界。

而時間也就定格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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